方證的話音落下，大坪臺瞬間變得一片寂靜，沒有人再放出半點聲響。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這位德高望重又實力強悍的高僧講話。

“阿彌陀佛......”

見眾人如此給面子，方證也是含笑宣了聲佛號，朝眾人行了一禮，才是將波斯總教的事情娓娓道來。

江湖群雄在聽到襲擊一線峽營地之人，乃是波斯明教的高手。

通過這個名字，他們很輕易便聯想到了明教的身上，更加認定這些人就是明教的幫手。

心中怒火燒得更旺了幾分。

不過礙于方證還在講話，他們也不便插嘴，就只好耐心繼續聽下去。

而當聽到波斯總教與明教立場相對，是敵非友之時，總歸還有人沒有被沖昏頭腦，皺眉思索一瞬后。

小聲嘀咕起來：“這么說來，波斯明教的確沒有援助明教的理由？”

“也不一定吧，說不定人家波斯明教就是想趁著這個節骨眼和明教賣個好，好說服他們倒戈蒙元呢。”

有人反駁道。

不過他這話說出來，自己卻是都不信半分。

畢竟明教這么多年來，和蒙元的仇怨早就根深蒂固，就算是波斯明教親近蒙元，但蒙元就真的敢接納明教的這些人？

便是蒙元朝廷敢于接納，但蒙元軍部這些年可是沒少因為明教的阻撓而折損兵馬，他們又豈能眼睜睜看著明教化敵為友？

不過，雖然他這話可信度一般，但也的確有不少人出聲附和起來。

他們當中，或許有想要將水攪渾的波斯暗子，但更多，還是不愿意承認自己判斷失誤的蠢人。

方證聽到這些人的話，眉頭微微皺起，佛門獅子吼神通稍稍施展，聲音雖然沒有變大多少，可落在這些人的耳中，卻又大不相同。

仿佛有人手持木槌，在他們的腦袋上敲了一下似的。

這是戒律院的手段，本是為了敲打念經不專心的小和尚，可方證卻是硬生生憑借著自己渾厚的內功修為。

將這些放在江湖上也都算是一把好手的武者，敲打成了‘小和尚’。

這些人頓時不敢再說話了。

人群中，那些渾水摸魚的暗子，見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動靜，如此輕易地平復下去，眼中皆是閃過一抹不甘心。

不過，他們也無可奈何。

身為暗子，就要有暗子的樣子，他們可以去火上澆油，但絕對不能成為放火的人。

想著，他們再一次沉寂下去，等待下一次機會。

明教這邊，亦是沒有干涉方證講話。

很快，方證便說到了蒙元人的陰謀，在得知自己等人遠征光明頂，背后竟然有著蒙元施以黑手操控。

皆是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饒是滅絕師太，也很難接受這一現實。

“不可能，怎么可能......”

“有蒙元人的干涉又如何，我等討伐邪魔歪道難道還有錯了？”有人不甘心地怒吼出聲。

蘇木投去目光，發現這還是個熟人。

正是昨日那個中年漢子，弟弟全家被謝遜所殺，自己好不容易追查到謝遜的下落，卻又不敵落敗。

后因意志消沉，沒有及時診治，以至于落下病根，直到昨日得蘇木出手，方才從病痛中解脫出來。

其他人或許是來湊熱鬧的，但這中年漢子，卻是的的確確與明教有著血海深仇。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如此的不管不顧。

方證投來目光，對著漢子的遭遇，他也有所耳聞，不免嘆了口氣。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都說出家人喜歡說教別人，勸別人放下屠刀，可實際上，那是迂腐之人才會去做的事情。

仇怨好比洪水，一味的堵截，只會讓水位越漲越高，總有一天會漲到無法控制的地步，最終大堤坍塌，造成更大的危害。

而歷史已經證明了，堵不如疏。

合理的疏導才是王道。

對待這漢子，最合適的方法無疑也是疏導。

可饒是方證，一時間也不知如何開口......最終，他的目光只能投向蘇木。

蘇木也沒拒絕，轉過身就朝那中年漢子的方向走去。

許是這幾日他在營地當中救治了不少的江湖人，再加上過去的聲望，使得蘇木在走過來的時候，便有人自發讓開了一條通道。

來到那漢子的面前，蘇木更能感受到對方那怒而無能為力的悲憤模樣。

“蘇，蘇神醫......您是來勸我的？”

那漢子通紅著雙眼，聲音都有些哽咽，似乎是在與自己作斗爭。

家人的仇怨不假，可蘇木亦是幫他擺脫了折磨他十數年之久的頑疾。

若對方開口勸阻。

他是報仇，還是報恩？

可就在這漢子糾結，而越發消沉的時候，蘇木卻搖了搖頭，淡淡道：“你想報仇？”

聽到這話，那漢子明顯愣了一下。

周圍人也沒想到蘇木會說這么一句‘廢話’，這漢子表現的還不夠明顯嗎？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若是此刻能夠讓他報仇雪恨，恐怕就是讓他當場下十八層地獄都沒有任何怨言。

那漢子則回過神來，在他眼中，仇恨幾乎化作是實質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燒，他咬牙切齒，語氣無比堅定道：“想！這二十年來，我做夢都想！”

“好。”

蘇木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就......完了？

周圍人額頭上不免冒出一排問號。

在他們看來，六大派與明教陷入蒙元人的陰謀，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絲一致對外的可能。

如果他們是朝廷中人，此刻就應該竭盡所能，好將這一絲可能變大。

而要做到這一點，這些身負血海深仇之人，無疑是礙事的頑石，就算不能以力鎮壓，也至少應該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說些‘應當以大局為重’之類的話。

可......這一個‘好’是怎么回事？

聯盟中，蒙元和波斯的暗子，也是有些摸不清頭緒。

他們原本還想著，若是蘇木開口勸說那人放下仇恨，哪怕是臨時放下，他們都要好好利用一番，激化矛盾。

可如今，對方這‘擺爛’的態度，卻著實讓他們猝不及防。

本來已經打好的腹稿也憋了回去。

難受......

蘇木卻沒有理會眾人對他的看法，轉過身朝著其他人看去：“你們呢？也想要報仇嗎？”

他目光一一掃過，皆是與明教有血海深仇之人。

這些人里面，有人下意識低下了頭，不敢與蘇木的目光對視，卻是摸不清楚對方的態度。

有人則是同那中年漢子一般，通紅的眼睛瞪得老大，其中隱約還有晶瑩涌出。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也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們這些人當中，有的是門內最后的希望，有的則是全家僅剩的獨苗，左右已經沒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在蘇木的注視下，他們參差不齊地點了下腦袋，眼中已有死意浮現，今日，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報了血海深仇！

‘這似乎是個機會啊。’

人群中，有人見他們如此決絕的態度，眼眸中不由得流露出一抹精光。

他同樣是暗子，不過不是波斯明教的人，而是蒙元人。

相較于波斯暗子來說，他無疑更加聰明，懂得什么時候才是拱火的最好時機、什么時候適合說一些反話來洗脫自己暗子的嫌疑，卻又無傷大雅。

在他看來，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這些背負著血海深仇的家伙，就是最好的利刃，是即將爆炸的火藥。

而蘇木，可以是一盆水，讓這些火藥再沒有輕易爆炸的可能，也可以是一把火，直接將他們引爆。

而他要做的，便是‘幫助’蘇木往火上靠攏。

‘不過，此刻時機雖好，卻還欠缺一個契機......’

這蒙元暗子心中暗道。

身為暗子，武功都是其次，最關鍵的，是要對情緒的把控能力。

如此才能擔負起拱火的重任。

同理，除了拱火，如何讓人的情緒平復下來，他也是有著很深的研究。

一般來說，如果現在是他站在蘇木的位置上，面對如此之多迫不及待想要報仇的人，而他自己又不希望這些人來給自己添亂。

一開始就應該是對他們的行為表示理解。

他念頭剛起，便聽蘇木開口，聲音傳蕩開來：“你們想要報仇的心我能理解......”

對味兒了！

就是這么說，不出意外的，接下來就要說‘但是’了！

“我也很支持你們......”

“蘇神醫說的不錯，你們雖然報仇之心切，可也要顧及......什么？蘇神醫，您剛才說什么？”

蒙元暗子剛是出聲附和，可話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偏過頭，寫滿懵逼的臉看向了蘇木。

不對啊，不是這個套路啊！

按說您現在不應該說‘我理解你們的情緒，但你們這么做實在是有些不理智了’之類的話嗎？

怎么還支持上了？

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不，不對......你要是想火上澆油早說啊！事先說一聲，他保證配合！

“我說，我理解并支持他們報仇。”蘇木掃了他一眼，將自己的話原原本本又重復了一遍。

這一刻，不僅僅是那蒙元暗子懵了。

就連那些兩眼通紅，以為自己報仇無望的武者也懵了。

“您，您是說支持我們報仇？”

“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蘇木因為這些天的‘臨時開業’，本就受到聯盟當中不少人的尊重，如今他又公然表示理解并支持他們報仇，更是讓這些人獲得了極大的認同感。

一時間淚眼模糊，對蘇木也更加尊敬了。

蘇木眸光掠過這些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的武者，微微一笑：“以直報怨，以德報德，理應如此，我又為何要阻止你們？”

此話一出，無疑更加顯得蘇木的明事理，反倒是他們這些人，顯得有些不懂事了。

‘我明白了！’

看著那一個個臉上流露出自責情緒的武者們，這名蒙元暗子覺得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他看向蘇木，見對方依舊是一副‘我理解，我認同’的模樣，心中不免咬牙切齒：“好一招以退為進！”

看似謙讓，實則是為了讓這些人自主退去，雖然很難，但若是稍加運作一番，未必沒有機會。

‘可我豈能讓你如愿！’

他心中發狠，臉上也是流露出悲憤之色，淚水瞬間充盈眼眶：“蘇神醫，是我錯會了您的意思，還以為您是要勸我們放下仇恨......沒想到您竟然這般的明事理......爹啊，娘啊，你們的在天之靈也可以瞑目了！”

“怎地，你也和明教有仇？”

有人見他這模樣，忍不住出聲問道。

那蒙元暗子吸了下鼻涕，抹了把眼淚，看著當真像是死了爹媽一樣，通紅的雙目看向那人，用力點了下頭：“我娘便是被那謝遜惡賊一拳打死的，我爹還未等同他理論，也被那謝遜惡賊一拳打成重傷，最可憐還是我那娘子，懷胎七月，最后竟落得一尸兩命的下場！”

“我恨吶！”

“本來，我見蘇神醫出面，還以為他是要勸我等放下仇恨，我也能夠理解，畢竟是蒙元人的陰謀，若是我等意氣用事，反倒是中了人家的圈套。”

“可沒想到蘇神醫竟然如此的明事理......我也就不用再壓抑什么了。”

他這一番哭訴雖然顯得有些夸張，可的的確確勾動了那些受害者家屬的情緒。

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忽然有一天被謝遜惡賊打上門來，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通亂殺。

甚至說，就這蒙元暗子編造出來的經歷，都能在他們的身上找出一模一樣的‘原型’來。

“謝遜這魔頭，就要被千刀萬剮！”

“我要生啖其肉！”

聯軍當中，怒罵謝遜的聲音越來越多，漸漸地，怒火再一次占據了上風。

蒙元暗子則是心中竊喜，看向了一旁的蘇木。

你不是想要以退為進么，我就截斷了你的后路！

繼續退下去，就是萬丈深淵，若是進......呵呵，這些人的怒火同樣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然而，他目光看去，卻見蘇木神色依舊淡然。

這讓他察覺到了一絲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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