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喜極生悲
人,最擅長的就是躁動,平淡的向往繁華,富足的向往寧靜,一個目的達成,就會再生出來新的欲求……哪怕是以六根清凈為主張和根基的佛門,又有多少弟子身在空門心在紅塵?
有了這么一層頓悟,崔燦反倒覺得自己有些慧根,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本來啥玩意兒沒有,就別沒事找事凈扯些沒用的犢子了。如果擱在前世,哪有這么多時間犯矯情。
這兩天崔家大擺宴席,搭了戲臺,請了戲子班,要唱個三天三夜,崔燦吃了兩天的大葷,那叫一個過癮。吃罷沒事就去找先生嘮嗑,白不易喝點小酒微醺狀態(tài)下,似乎也沒有把他當做孩子看待,神童么,少年老成沒什么不妥。
卻說這日,崔燦吃的肚子滾圓,跑到先生家里,往竹椅上一躺,大腿翹到二腿上,長吁加著短嘆,聽不清白不易說了些什么,自己一個人陷入了沉思。
“崔燦,馬上就要去面見圣上,你說先生我該怎么穿著打扮,該說些什么話才妥當?”白不易手背在身后,走來走去,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哪里還有往日里的淡定從容。這種一輩子都難逢的機會,如果在陛下面前丟了人,便是在天下人面前丟人,老天爺一定要開眼啊,祖宗八代都要保佑啊,“崔燦,為師問你話呢!”
“先生往日里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這會兒怎么就急了呢。見了圣上,該怎么說就怎么說,該怎么穿就怎么穿,這才是讀書人該有的風骨。”腦袋放空的崔燦被白不易拉回現(xiàn)實,沒好氣地說了一句。“先生,學生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但講無妨。”白不易說道。
“其實,在學生看來,陛下詔咱們進宮,無非就是圖個新鮮。你想那皇城皇宮固然金碧輝煌繁華如斯,然而卻常年禁錮其中如同囚牢,好不容易聽聞咱們窮鄉(xiāng)僻壤之地除了個神童,自然覺得好奇,覺得新鮮,順便讓天下人知道,他身處天子之位不忘黎明百姓,正因為他在位,所以神童涌現(xiàn)是天降祥瑞。工具,說到底,你我也都只是工具。我一個小小的孩童,能為他做些什么?你一個落魄的書生,又能為他謀些什么?”崔燦說的不緊不慢,如同自言自語。
“你,你……你這孽徒,胡說些什么?!”
白不易嚇得連忙去關門窗,生怕被人聽了去,隨后過來一把擰住崔燦的耳朵,“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準再說第二遍。傳出去可是抄家滅門的大罪,聽到了沒有?陛下召見,那是千世百世也修不來的恩寵,何來工具之說!”
封建時代毫無言論自由啊!
崔燦耳朵被擰的生疼,連忙告饒,“疼疼疼,先生饒命,學生以后再也不敢亂說了。就算想說,也都悶在肚子里,憋住嘍。”
白不易松了手,一聲長嘆,崔燦著實過于聰慧了,過于聰慧,只是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啊。
“你們師徒倆又在里面嘀咕什么呢?”一個甜甜的聲音響起,崔燦立馬來了精神,對著門口的女人叫道,“師娘,我和先生在說進京面圣的注意事項呢,不知師娘又什么囑咐?”
崔燦的師娘,先生白不易的婆娘,姓林名婉玉,單從年齡來看,馬上就是半老徐娘,可是一張娃娃臉顯得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的女人模樣,加上聲音甜美渾如蘿莉,兩口子在一起,乍看來就是白不易他老牛吃嫩草。
“你們男人的事兒,自己決定,我一個女人就不瞎攙和了。要說叮囑,一句話:謹言慎行。”說吧,林婉玉輕輕關上了門。
先生人不錯,師娘人美心善,只是有個遺憾,二人成婚二十多年至今沒有孩子。而先生癡情專一,無論林婉玉怎么勸說,都不愿意再納妾。所以每次過來,崔燦都能明顯感覺到,先生和師娘像對待親兒子一樣待他。
“先生,學生其實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志向,只是想安安穩(wěn)穩(wěn)做個小農民,過過安居樂業(yè)寧靜舒適的小日子,至于飛黃騰達出將入相之類,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倒不是沒這個本事。人生在世,總身不由己,背負了太多的東西……”
“崔燦,為師覺得你根本不像是一個六歲的孩童,反倒像是一個成年的男子,否則怎么會有這樣的感慨!”
“先生,你有所不知……”
崔燦這邊剛想繼續(xù)嘮嗑,門外忽然想起大聲的喊叫,“崔燦,崔燦……快點回家,你家叔公出事了……”連縣太爺都過來慶祝,送了錦緞銀子,老頭子這幾天心情好,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肉,能出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崔燦跑出來問道。
“快不行了!讓你快點回去見上一面,還有幾句話要給你說,不然閉不了眼死不瞑目!趕緊吧!”來人上來拉著他的胳膊就一溜煙快跑。
直到進了家門到了床前,崔燦都覺得整個人空蕩蕩的,老頭子雖然不可愛,以前不喜歡他,還有偏見,可好歹也是這輩子的爺爺,本來高高興興的大喜事,怎么忽然就不行了呢,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物極必反喜極生悲?
床邊的痰盂里一小半都是血,腥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崔燦強忍住,看著床上的老人。不久前還精神矍鑠的老頭子,這會兒面無血色,像一片風中搖曳的樹葉,隨時會掉落死去的樣子。
“燦兒。”看到崔燦之后,崔俊山來了點精神,臉上重新散發(fā)出紅光來。
“叔公,我在,燦兒在這。”崔燦連忙應聲。
“燦兒,叔公命薄,沒有福氣看到你光宗耀祖了。叔公走后,你和先生不要耽擱,該去京城還是要去。咱們崔家……”連咳了幾聲,又吐了一通血,崔俊山繼續(xù)說,“咱們崔家以后就靠你了,長大后,好好孝敬爹娘,家族里當初對你不好的,也不要記恨,都是一家人,聽見沒?”
“聽到了,叔公,燦兒聽到了。”
“燦兒,叔公心里高興著呢,咱崔家有望了,咱崔家有……咳咳咳咳……”崔俊山的聲音越來越小,抓著崔燦的手猛地發(fā)力,很疼,但很快就松掉了,猛吸了一口氣,眼睛輕輕閉上,頭也耷拉了下去,最后一個長長的屁,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走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掛著笑容。
本以為自己是冷血的,至少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動感情的人,就算動了感情,也不應該會有當初的轟轟烈烈義無反顧,可是此時此刻此分此秒,崔燦感覺到臉上有些涼涼的液體滑下,從眼睛里像是泉水一樣涌出來,視野模糊。
“叔公……”終于還是沒忍住,崔燦趴在崔俊山的身上,哭得像個孩子,或者說本來就是個孩子。圍在床邊的姜氏昏死了過去,三個兒子和兒媳,以及眾多的孫子,全部嗡的一下哭了出來。哭喪聲音傳了半個村子,崔家的老白子走了一個。
有人說老天是公平的,給你多少,就會拿走多少。也有人說,老天是不公平的,拿走的要比給你的多。崔燦覺得,老天不會給你什么,也不會拿走什么,因為你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多的只是來去之間那么一段短短的時間和路程,遇到的人,經歷的事,悲歡離合等情緒,然而這些東西,也都煙消云散,也都人走茶涼。
哭了,痛快了,心里也就順了,悲傷也就像是烈日下的冰塊慢慢融化了。
雖然經歷兩世人生,崔燦仍舊無法做到莊子的灑脫,相依為命的妻子去世后鼓盆而歌,“生死本由命,氣形變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崔俊山的喪樂聲中,崔燦還是被塞進了前往長安的馬車。只是一路上的風景沒心情欣賞,一路上的言辭也不多。略顯顛簸的馬車里,一老一少極少說話,沉默占據大多數(shù)時間。白天趕路,夜晚客棧投宿,如此循環(huán)半月有余,終于來到了皇城根下。
城門上兩個大字“長安”并不怎么樣,但女墻高聳,士兵排列整潔有序,刀劍明晃晃的,甲胄光亮,非常雄偉壯觀。
“崔燦,暫時忘掉哀傷吧。逝者已逝,生者堅強。為了你叔公臨終前的囑托,你也要打起精神來。”白不易摸著崔燦的肩膀安慰。誰知崔燦笑笑,“這個先生不用擔心,縱使心中悲傷逆流成河,我也照樣可以笑得風輕云淡,和皇帝老兒談笑風生都不成問題。正如您所說,我們崔家的未來可都擔在我的肩膀上,不能掉鏈子。”
小農民進城,看到什么都新鮮,尤其是這大唐的都城。眼瞅著就要見到大唐的最高領導人,此前再怎么淡定,崔燦也有些隱隱的激動。
城門的將士本來兇巴巴地問詢,看到令牌后,立馬孫子一樣笑臉相送。馬車經過四通八達的街道,直搗黃龍,來到皇宮大門口。因為乘坐的馬車太沒檔次,師徒倆不得不下來,坐上了陛下親自安排的步輦,走向了深宮內院。
而一步步走向李治的時候,崔燦覺得自己如同進入了肖申克監(jiān)獄的安迪,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成功逃離,更不知道進來之后,會不會失掉逃離的信心和勇氣,乃至最后一點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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