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不勞你操心了,  我替大哥下鄉(xiāng)三年，我可是家里的大功臣，誰沒地住都行,  也要有我的地住。”

        姜敏聽到這個陌生的三姐這樣說，心里有點(diǎn)不舒服。

        “去，給我倒杯水來。”

        姜家的沙發(fā)是那種單人沙發(fā),  姜苗橫躺著,  連鞋子都沒脫，把腳垂在下面，仿佛一只沒有骨頭的咸魚。

        在姜敏看來，三姐就仿佛大爺似的,  吩咐她去倒水,  她心里不樂意，但看在她剛回來的份上，拉著臉子到底還是去桌子上，拿起塑料暖水瓶給她倒了一杯水。

        “給。”

        姜苗把那掉了白漆,  露出黑邊的搪瓷茶缸接了過來，她沒有嫌棄，而是喝了兩口水,  站起來，在客廳里亂轉(zhuǎn)悠,  只見姜家的變化和原主記憶中的差別很大。

        姜家是小三居,  客廳不怎么大，中央的位置擺了一張飯桌和幾把凳子,  西邊放著一個紅色掉漆的櫥柜,  櫥柜左邊放著一個洗臉盆,  右邊是一張桌子,  上面放著幾瓶白酒。

        屋子后山的位置，墻上正中央掛著領(lǐng)袖的人物畫，右邊的位置，掛了一張沒有原主的全家福，再右邊就是一個印著摩登女郎的日歷，已經(jīng)被撕掉一半了。

        東邊的墻上什么也沒掛，一把老式拖把在墻上豎著。

        再往里走，就是姜家的房間了，原本是有三間房，可大兒子姜向軍要結(jié)婚，嫌家里的房間小，吳淑蘭兩口子就把兩間挨著的房打通，合成了一間大屋。如今那里面住著姜向軍兩口子。

        剩下的一間是小屋，住著姜敏和姜娟。

        而吳淑蘭兩口子住在了陽臺。

        可以說原主前腳剛下鄉(xiāng)，后腳原本住的屋子就被吳淑蘭他們給大兒子改成了婚房。

        這也是剛剛姜敏為啥說家里沒有姜苗住的地的原因。

        想當(dāng)初，姜向軍也就是原主的大哥姜家老二，自由戀愛談了對象，可沒想到他在那次的下鄉(xiāng)知青的名單上，姜家徹底的亂了，姜母吳淑蘭舍不得讓大兒下鄉(xiāng)，因?yàn)橐坏┫锣l(xiāng)，代表著談的對象吹了，并且以后很可能沒法返城，要在破水溝里吃苦受累，遭大罪，前途也完了。

        而當(dāng)時(shí)姜家適齡的人只有大姐姜娟和原主，老四姜敏還在上初中，所以只能由老大姜娟和老三姜苗中有一個替姜向軍下鄉(xiāng)。

        原主當(dāng)時(shí)就不愿意，因?yàn)樗�的工作已�?jīng)下來了，進(jìn)酒廠當(dāng)工人，要知道酒那可是緊俏貨，所以能在酒廠當(dāng)工人，很吃香。

        那是很多人送禮都想進(jìn)去的地方，原主也是運(yùn)氣好，沒有送一分禮，就被分了進(jìn)去，這可讓旁人著實(shí)羨慕眼紅。

        而大姐姜娟一直在造紙廠當(dāng)工人，替老二姜向軍下鄉(xiāng)，也就意味著她要把自己的工作讓給他，而她自己去鄉(xiāng)下遭罪，以后還不一定能返城，她當(dāng)然也不樂意。

        最后，還是姜母吳淑蘭出了個主意，抓鬮，誰抓到黑鬮誰就把工作讓給姜老二，然后頂替他下鄉(xiāng)。

        在大姐的推讓下，是原主先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主運(yùn)氣真的不好，她抽中了黑鬮，也就意味著她要讓出人人眼饞的工作，頂替姜老二去鄉(xiāng)下挖泥刨地。

        原主本來就不愿意，抓鬮也是被迫的，見自己抽中了，但還是不愿意，姜母吳淑蘭指責(zé)原主不懂事，不去頂替姜老二下鄉(xiāng)，那就是毀了姜老二的終身大事，那就是家里的罪人，她對不起他們的養(yǎng)育之恩什么的。

        后面，一向疼原主的姜父姜建國甚至給原主下跪，求她為了這個家，為了她這個爸，去頂替姜老二下鄉(xiāng)當(dāng)知青。

        原主心軟，遭不住一向疼她的爸，這樣姿態(tài)卑微的求她。

        這兩口子，還承諾原主，下鄉(xiāng)一兩年就想法子讓她返城，結(jié)果，原主在鄉(xiāng)下三年，家里連個屁都沒放，連封電報(bào)都沒有。

        而姜老二是原主的哥，竟然厚著臉皮頂替了妹妹在酒廠的位置，并且在城里結(jié)婚，日子過的美滋滋，一點(diǎn)也沒有想起那個替他去山溝溝里受苦的妹子。

        ……

        “吳淑蘭，你閨女回來了！！！”

        中午下工的吳淑蘭正準(zhǔn)備回家做飯，他們兩口子中午不吃食堂，一般都是回家做，聽到孫嫂喜氣洋洋的說，吳淑蘭還有點(diǎn)納悶，

        “這還不到我家娟子回家的日子哪，這咋突然回來了？”

        “不是你大閨女。”

        拿著鋁皮制的飯盒正準(zhǔn)備去食堂排隊(duì)打飯的孫嫂，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

        “不是我大閨女？”

        吳淑蘭以為孫嫂說的是她小閨女姜敏，她解釋道，

        “你說小敏啊，她不是突然回來了，而是今天沒去牧場，在家休息哪。”

        “吳淑蘭，你咋這么糊涂啊，你難道忘了不成，你可是有仨閨女哪。”

        孫嫂見吳淑蘭把那個下鄉(xiāng)三年的閨女姜苗給忘了個干凈，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這吳淑蘭也真是的，平時(shí)就沒聽她提起過這個下鄉(xiāng)當(dāng)知青的閨女，就像是沒這個人似的。

        “你是說我家老三？姜苗？她回來了？”

        吳淑蘭眉頭緊鎖。

        “就是她，你家老三回來了……”

        孫嫂話還沒說完，吳淑蘭就不見了人影，她忍不住和旁邊的人嘀咕，

        “這個吳淑蘭也不知道是不是高興傻了，聽到自己下鄉(xiāng)三年的閨女突然回來了，臉上連個笑都沒有。”

        “誰知道哪，對了，她閨女咋突然回來了？”

        “這個不知道，沒有問。估計(jì)回來探親的吧，畢竟三年沒回來了。”

        ……

        吳淑蘭快步來到家，推開屋門，就見她那個下鄉(xiāng)三年的老三正站在屋子里，剛好姜苗聽到門口動靜一扭頭，母女倆的目光就撞上了。

        “老三，你咋回來了？”

        姜母吳淑蘭問了和姜敏一樣的話，她臉上沒有一點(diǎn)笑。

        “媽，你見到我回來不高興嗎？”

        面對這個顯得有點(diǎn)陌生的閨女的質(zhì)問，吳淑蘭臉上立馬揚(yáng)起了尷尬的笑。

        “高興，高興，媽做夢都念著你哪，媽這是突然看到你回來，高興傻了。”

        “我也想你，想的晚上睡不著，所以才回來的。”

        姜苗上前一把抱住了吳淑蘭的胳膊，埋怨道，

        “媽，我下鄉(xiāng)三年，為啥你們也不給我來個電報(bào)，我看你們一點(diǎn)都不想我。”

        吳淑蘭像是很不習(xí)慣閨女這突如其來的親昵似的，想把胳膊抽出來，但見閨女滿臉的委屈，到底還是沒有抽。

        “都怪廠子里太忙了，我和你爸前兩天就說，等今天下工，就去郵局給你打份電報(bào)。

        沒想到你今天突然回來了，你不知道，自打你下了鄉(xiāng)，你爸和我那是天天在家念叨你，還有你那個大哥大嫂，一家人都念著你哪，今天回來了，可真好，等他們下工回來看到你，甭提多高興了。”

        “高興就行，我還以為你們不樂意我回來哪。”

        姜苗表面上沒啥，但心中忍不住冷笑，

        “媽，你快去做飯吧，我都快餓死了。”

        “行，媽這就去做。”

        吳淑蘭見閨女撒嬌，心里升起一股子愧疚。

        “我在農(nóng)村啥苦活累活都干，身子虧了，媽，你可要給我好好補(bǔ)補(bǔ)……我中午要吃肉。”

        姜苗想吃肉，這讓吳淑蘭有些遲疑，但想想閨女在農(nóng)村日子不好過，還是應(yīng)了下來。

        “行，我閨女想吃，媽就給你做……不過這肉咱能不能晚上，今天晚上再吃，你大哥嫂子也下工了，到時(shí)候咱一家吃個團(tuán)圓飯。”

        “媽，是不是我下鄉(xiāng)三年，你就不疼我了，這肉我中午就想吃，等不到晚上了……你們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在農(nóng)村三年來，連肉腥子都沒聞過，都快忘了肉是啥味的了。”

        姜苗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吳淑蘭只能答應(yīng)，從屋里拿出一張肉票讓姜敏去供銷社割點(diǎn)豬肉回來。

        姜敏瞅了一眼性情大變，以前從來不會撒嬌的三姐，然后接了她媽遞來的肉票去供銷社了。

        “媽，我晚上想喝魚湯，你下午去買魚，給我燉湯喝，我身子虛的厲害。”

        姜苗說這句話的時(shí)候，臉上帶著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神情，仿佛這個家欠她的。

        而吳淑蘭看著這個一回來就喊著要吃肉要喝魚湯的老三，心里有些怪怪的。

        她覺得老三下鄉(xiāng)這三年回來，整個人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她以前從來不會對她撒嬌，嘴巴說話也沒有現(xiàn)在利索，更不會朝她要吃這要吃那的。

        不過鄉(xiāng)下日子苦，說不定是把人給磨成了這樣，吳淑蘭這樣想，心里反而越發(fā)的對這個閨女感到愧疚的慌了，她要喝魚湯就喝吧，反正也在家待不了幾天就又要回去了。

        “行，媽下午就去給你買魚去。”

        “媽，還是你疼我這個閨女，你都不知道我在鄉(xiāng)下日子過的有多苦……當(dāng)初要不是你們讓我頂替大哥下鄉(xiāng)去吃苦，那現(xiàn)在在那受苦的就是大哥了。”

        姜苗的話前半句讓吳淑蘭聽著心疼愧疚這個閨女，可聽到后半句，味就變了，她整個人變得有些說不出的尷尬，望著這個閨女，干巴巴的解釋道，

        “當(dāng)初媽也不知道鄉(xiāng)下日子會這么苦，要是知道，肯定不會讓你頂替你大哥去的……你為咱這個家的付出，媽都知道。

        當(dāng)初都怪你那個大嫂，她說你大哥要是去下鄉(xiāng)，就和他吹了……就因?yàn)檫@，我和你爸才迫不得已讓你去替你大哥下鄉(xiāng)。

        你放心，我和你爸，還有你大哥都念著你的好哪，咱家，你向來是最懂事的那個，從來不讓我和你爸操心。”

        吳淑蘭說的話是騙鬼哪，還不知道鄉(xiāng)下日子苦，要是知道，肯定不讓她去……要是原主聽到這樣的話，恐怕會被她媽感動，可姜苗只感覺到了惡心。

        都下鄉(xiāng)三年了，再說這樣的話有什么意義，要是真疼這個閨女，那這三年來，為啥連去郵局打封電報(bào)的時(shí)間都沒有，廠子里即使再忙也不會忙成這樣吧，一忙還三年

        人家別的知青，家里都給寄錢寄包裹啥的，原主三年來沒有收到過一次。

        等著吧，他們的好兒子姜向軍頂替了她在酒廠的好工作，她又替他下鄉(xiāng)遭了這么多年的罪，不對，遭罪的是原主，反正不管啦，姜向軍就準(zhǔn)備好好養(yǎng)她吧，她要賴上他了。

        還有這個吳淑蘭兩口子，都好好在廠里干活，養(yǎng)她這個閨女吧。

        姜苗要做的是就是挾恩圖報(b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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