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３５４章 暗巷飯局
二環(huán)某個不知名小公園——連名字都沒人記得，附近居民干脆叫它“遛彎園”，意思是京都大爺們提籠架鳥遛彎之用，傍晚時分偶爾有人在僻靜處擺開棋局殺兩盤，水平不高脾氣挺大，爭論聲一直傳到大街上。
天漸漸黑了，陸續(xù)有車從川流不息的大街里拐入公園專供車輛通行的車道，在不大的停車場停好車沿著石板小徑往里走，走著走著曲徑通幽的綠蔭路邊隱約豎了個牌子，上面依稀寫著某某前清王府，與小公園一樣毫無名氣，說出來大概沒人知道。
再穿過千姿百態(tài)的盆景園，迎面葡萄架里露出個不起眼的招牌：巴圖魯私房菜。
在整個二環(huán)，巴圖魯私房菜不算最高檔，但有兩個特色，一是中午不營業(yè)，每天晚上只有一桌；二是不讓點菜，上什么吃什么。
事實證明越牛逼的飯店越受歡迎，基本上來說想到巴圖魯私房菜吃頓飯起碼提前一個月預(yù)約，能否約到還得碰運氣。
多少錢一桌？問這話的人您別吃了！
在這種地方請客還能在乎錢？錢是什么玩意兒。到京都有錢未必能辦成事，就象有錢未必吃到巴圖魯私房菜。
青磚青瓦的前清舊式王府樓閣里有個沉香裊裊、典雅高貴的廂房，門口有描金貼銀四個字：巴圖魯閣。
乍進去對于見多識廣的飯局人士來說也沒啥特別，無非花梨木桌椅，清代瓷器、民國字畫等等裝飾，筷子自然是正宗象牙，碗碟杯盤都出自景德鎮(zhèn)精品。在京都吃飯，菜品好壞且不論，重要的就是兩個字：范兒。
今晚會東的姓邵，邵市長；出面組局的卻不是他，而是京都飯圈里資深人士樂處長，簡稱樂處——
京都飯局在稱呼方面有講究，局廳級以下叫簡稱如樂處、張科；局廳級以上要稱呼名字和職務(wù)，如曉明局長、健明廳長；再往上只稱呼名字，不帶姓。
當(dāng)然這僅限于京都圈內(nèi)，地方來的要與省份掛鉤但又不能說得太細，比如今晚買單的，樂處會介紹“通榆來的邵市長”，至于哪個市，飯局上面一般不具體交待。
這位樂處，單位和職務(wù)已不可考，沒準(zhǔn)哪個邊緣冷清的清水衙門，但在京都飯圈卻赫赫有名。這么說吧，你真出得起錢，也值得這么做，除了包括五位首長在內(nèi)的二十多位局委員，不管點誰樂處都能想辦法給請過來把酒言歡談笑風(fēng)生。
至于提到那些個首長，樂處也一付輕描淡寫的大將風(fēng)度，一會兒“郁明”，一會兒“華杰”，一會兒“曉靈”；至于名聞遐邇的地名兒，也是京都特色叫法，或“海子”，或“山里”，或“委里”，好像都是老朋友且隨便出入的樣子。
抬腕看表，樂處笑道：“一個沒到，看樣子要么在來的路上，要么堵在來的路上，京都的交通，哎，一言難盡。”
邵市長皺皺眉頭，道：“那個樂處，您看這包廂……好像也……也……”
也不怎地！
論古色古香，論帝王氣派，二環(huán)里比它高大上的多了去了。關(guān)鍵在于，單就環(huán)境而言不值這個價兒。
樂處還是樂呵呵的模樣，道：“這里服務(wù)員死板板的不到開席不露面，我來幫邵市長服務(wù)一回……”
說著來到門邊按下開關(guān)，“格格格格”，窗簾升起落出四面又高又大的落地玻璃。
“邵市長請看，由左到右分別是桃李爭妍、小橋流水、垂柳白堤、臘梅傲雪，對應(yīng)著春夏秋冬四季！”
樂處道，“您站在每扇窗前看到的風(fēng)景完全不同，又巧妙沿用蘇州園林‘移步換景’技法，此乃京都獨特景觀，別無二家。”
邵市長依言逐個落地玻璃窗看了會兒，不由點點頭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說實話本來也沒覺得什么，經(jīng)樂處介紹，越看越品出其獨具匠心的不凡。”
兩人說著閑話，先后來了七八位客人，或廳長或局長或主任或老總，點點人頭該來的基本都來了，擺擺手示意放低聲音，撥通主客的手機號恭聲道：
“魏主任，您那邊會議結(jié)束了？好……好好好，都到了，就等著您吶……不急不急，請師傅開穩(wěn)點不搶一時半會兒，好咧！”
掛斷電話，道，“老魏十分鐘到。”
眾人都流露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纳裆驗榻裢盹堊朗畟�人，近半廳局級，還有處級和老總，“老魏”則是唯一實權(quán)部門的副部實職領(lǐng)導(dǎo)，當(dāng)然應(yīng)該最后到場。
十分鐘后——實際上等了十五分鐘，個頭不高卻氣宇軒昂的魏主任快步進來，由樂處引薦與客人們一一握手。其實京都飯局很少出現(xiàn)都是陌生人的情況，多以熟人為主也就是陪客，主介紹對象即做東道的邵市長。
飯局正式開始。
魏主任被請到主位——在地方主位通常由負責(zé)買單的東道主坐，京都卻按級別職務(wù)最高的說話。
半推半就坐下，魏主任開玩笑道：“那說定了今晚由我買單。”
眾人哈哈一笑，都說領(lǐng)導(dǎo)真幽默。
接下來就好辦了，邵市長坐魏主任右邊，而恒銀集團皮總坐在左邊，剩下人等依照飯圈規(guī)矩各自尋座位。
“都坐定了，來，樂處說兩句。”魏主任當(dāng)仁不讓吩咐道。
此時召集人樂處已坐到下首，見魏主任點名，欠欠身子笑道：“也沒啥事，主要就是想大家了，請到一起聚聚。我建議開席酒大家一起敬魏主任……”
京都飯局與地方最重要的不同之處在于，前半場不談?wù)拢欠窒韮?nèi)部消息，題材包羅萬象，從世界局勢到股市內(nèi)幕，從海里動態(tài)到明星八卦，京都別的不怎地就是信息靈通。
開場白往往是：“上周和誰誰誰一塊喝酒時，他剛從海子開會出來……”
曾有位碧海副省級領(lǐng)導(dǎo)出公差在京都呆了九天，喝了十六頓酒，回去后感慨說以后打死我都不敢跟京都人吹牛逼。
聊完上半場，最重要的下半場不可缺少，否則今晚這頓酒白喝了。當(dāng)然了，也不會涉及細節(jié)，京都飯圈里混的都是人中之杰，早在約飯時就猜到對方意圖，既然答應(yīng)參加飯局本身就釋放某種信號。
一寸光陰一寸金，誰沒事大老遠跑過來單單吃飯喝酒？
“向魏主任匯報，我們那邊現(xiàn)在有個關(guān)于城投公司資本化的設(shè)想，”借敬酒機會邵市長壓低聲音道，“想在魏主任幫助下尋求合適的殼資源借道上市，不知怎樣？”
魏主任很專業(yè)地答道：“當(dāng)前各地城投普遍尋求資本化、市場化出路，實際上是幾十年市場經(jīng)濟摸索后經(jīng)濟金融管理理念的再調(diào)整。上世紀(jì)八十年代起財正和金融好比大戶人家左右口袋，中間站著城投公司，正府缺錢了通過城投向銀行借，正府賣地從城投藏到銀行，所以老外對我們的城投風(fēng)險評估跟銀行風(fēng)險體系一樣，一旦城投出了問題，不是市場問題，也不是資金問題，純粹屬于正府問題。”
“魏主任一語中的，”邵市長聲音更低，“實話實說——酒后亂講魏主任別介意，我們那邊幾十年包袱壓到今天，現(xiàn)任班子背不動也不敢背了，只能交給市場去解決……寧可股價崩盤也遠比城投違約好得多。”
“規(guī)模怎樣？”
“六七百億的樣子。”
“不小啊，綜合類？”
“是的。”
魏主任略一沉吟，道：“目前包括借殼上市的城投類基本都是國投省投，沒有市投；香港那邊上市倒有，要求現(xiàn)金流穩(wěn)定充足的專業(yè)性水電暖公司。眼下風(fēng)聲鶴唳城投面臨信仰危機，各方都提防得很，綜合類城投現(xiàn)金流從賬面又不好看，哪怕千軍百萬殺出來也要三四年后，你邵市長到時還在這個位子？今晚多喝兩杯，我也是實話實說。”
邵市長微笑，道：“三四年已經(jīng)很快了，沿海發(fā)達城市城投花七八年才上市的也有。不過資本化是城投煥發(fā)生機的必然趨勢，它不同于國企混改轉(zhuǎn)為民企，也不同于民企混改加入國企行列，城投公司最誘人的資源就是正府，有這樣的稟賦和優(yōu)勢，就具備與生俱來的影響力。我們就想的是影響力！”
“噢——”
魏主任瞬時悟出邵市長笑容背后隱藏的信息。
對邵市長來說，城投公司上不上市、套多少中小股民資金、能否化解債務(wù)風(fēng)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代表的市正府正在積極籌備借殼上市！
申請上市信息都是公開的，無論大股東還是大債主或是合作伙伴隨時可以在網(wǎng)上查詢得到，不管拖多久，只要借殼上市程序一步步保持運作狀態(tài)，就足以編出美麗動人的故事。
而講故事，就是資本市場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源泉。君不見有人靠PPT就能誑數(shù)百億嗎？
邵市長只不過把同樣的故事?lián)Q了套表述方式，核心要旨在于得到魏主任所在權(quán)力部門加持，故事將更動聽些。
魏主任腦中急劇盤旋，良久道：“殼資源可以有，回頭請樂處轉(zhuǎn)交給你，具體事宜需要雙方直接接觸并洽談。”
“我明白，我明白！”
邵市長喜形于色道，站起身雙手捧著酒壺道：“我誠心敬魏主任一壺，您隨意我干了！”
“令狐沖，令狐沖！”樂處大聲喝彩。
這時手機響了，邵市長正在興頭上沒留神號碼隨手按下接聽鍵，就聽里面有人道：
“邵市長大事不好，焦兆華跑路了！”
咣當(dāng)，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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