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老，作為現(xiàn)職公務(wù)員我恐怕……恐怕不能討論這類話題。”

        白鈺也顧不上委婉了，直截了當?shù)馈?

        于云復似乎很詫異，盯著他瞧了會兒，道：“紀律、規(guī)矩為了約束限制不守紀律不講規(guī)矩的人，我你不在其內(nèi)！換而言之這段時間京都各家院子車子出入、訪客如云，都是閑得無聊聚在一起侃大山？做人不必太拘謹，小寶！”

        白鈺笑笑也不辯解。

        “形勢錯綜復雜，溝通非常重要，然則目前我遇到的最大障礙就是溝通，”于云復嘆道，“經(jīng)歷小方失蹤之事，于家、白家跟黃海系都有些生分，徹底喪失了戰(zhàn)略互信，很悲哀，這方面我跟白老將軍一樣不會多辯解半句，歷史會證明一切。”

        與白杰沖表達的意思差不多，白鈺也就打消追問的念頭了。

        于云復道：“眼下我有最重信息想傳遞給范、明兩位，就一句話，但就是找不到渠道……本來道明是最佳人選，他卻聲明退出江湖不愿多管閑事；況且這個時候堂而皇之出入海子的確不妥當，思來想去，唯有你堪當此任！”

        “我……”

        白鈺驚異地說了一個字，沒說的話是“我憑什么幫你”，“我也不信任你”，“我同樣不愿多管閑事”！

        但于云復緊緊盯著他，似逼他表態(tài)，思忖良久，白鈺問道：

        “哪句話？”

        “你說答不答應(yīng)？”

        “呃……”

        白鈺被逼到墻角了，心一橫道，“其實我與她倆不象于老想的那么熟。”

        這就是明確拒絕了。

        大概也在于道明意料之中吧，他臉上并沒有浮現(xiàn)失望之色，相反，冷靜地看著窗外山景，慢騰騰道：

        “按慣例九月初要舉行兩輪預投票，現(xiàn)任中委選局委員，現(xiàn)任局委員選五常；投票規(guī)則在朱正陽手里有兩個變革，大概你也知道吧？”

        白鈺點點頭。

        朱正陽的變革一是投票人都擁有一張反對票的權(quán)利，可投可不投，也不對贊成票有實質(zhì)性影響，唯一變數(shù)是，當排名前幾位的票數(shù)相同工相近時，優(yōu)先選擇反對票少的候選者。這是防止象衛(wèi)君勝那樣個性分明、譽毀參半的人闖關(guān)成功，從而帶來一些不可測風險。

        二是投票結(jié)果按1：2比例向社會公開，比如五常人選就公布前10名，排名不分先后，既是某種意義的正務(wù)黨務(wù)透明機制，又能加強民主監(jiān)督，不至于再鬧方晟那樣的笑話。

        于云復道：“變革后預投票環(huán)節(jié)相當于香港人所說的‘入閘’，變得至關(guān)重要，倘若不在公布名單之列，后面再怎么努力都沒用。所以我想請小寶向她倆遞個話兒——不算拉票，就是表達我們京都幾個家族共同愿望吧，請她倆第二輪支持單淞！”

        霎時白鈺震驚地看著于云復。

        什么鬼？莊楫石才是地方系（嶺南都家）和京都傳統(tǒng)家族力推的代表啊，難道，難道于家與吳家有了矛盾？

        “共同愿望也……也包括吳家？”白鈺不禁問道。

        于云復反問道：“你答應(yīng)了？”

        老狐貍，什么話都套不出來！

        白鈺又只得一咬牙，道：“于老，我覺得這就是拉票……而且以她倆的正治智慧和眼界根本不可能聽我的。”

        “后半句是對的！”

        于云復指著他說，“我知道必定如此，別說你小寶，換道明親自上場她倆也就笑笑而已。但為什么必須把話遞過去，我有我的權(quán)衡，只有答應(yīng)了，我才能細細解釋給你聽。”

        似乎替白鈺卸下半付擔子，又似乎沒有，老江湖道行太深了，難怪方晟一輩子都沒看透自己的岳父。

        白鈺腦中翻騰萬千，劇烈斗爭，良久還是堅定地說：“剛才的話我沒聽過，今天我也沒來過，我走了，于老！”

        說罷轉(zhuǎn)身大步出門。

        于道明看著他快要邁出客廳門檻，才道：“等一下……小寶，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句話你該知道吧？”

        “什么？”白鈺不解地停下腳步問道。

        “原京都人才工作協(xié)調(diào)小組副組長老曹是我的部下，我們同屬一個外界已經(jīng)遺忘的老機構(gòu)不必再提，”于云復道，“你是中管干部，鐘組部重點培養(yǎng)對象，可你有沒有想過怎么進入鐘組部視野的？好幾次有驚無險真是運氣？因為你從白家大院出來，你是小方的兒子？錯！京都家族子弟太多了，現(xiàn)職都排不過來哪里輪到你！十多年圍棋不是白練的，小寶！再說一句，小貝、臻臻也都在培養(yǎng)對象之列，作為主導者如果出于私心，凡對小貝有威脅的都應(yīng)該排斥在外吧？我沒有！現(xiàn)在不單你而且是一個方陣都領(lǐng)先于小貝，我只有悵然，只有失落，卻沒有后悔，這是一個老黨員老同志應(yīng)有的覺悟！在秘密遴選過程中沒有任何正治紀律和規(guī)矩能約束我，那算什么？繩索綁不出忠誠！”

        白鈺定定出神，良久道：“很抱歉于老，所有這些我一點兒都不知道，也不清楚關(guān)于圍棋選拔的機制……”

        “到現(xiàn)在京都人才工作協(xié)調(diào)小組依然存在，依然保持辦公室主任、鐘組部人才工作局局長、京都知識分子工作辦公室主任三位一體模式！”

        于云復道，“說明什么？我們龐大的公務(wù)員體制不能只靠組織部單一渠道遴選人才，反過來想若那樣有多可怕！我，我背后一群老同志的存在并非退而不休、陰魂不散，而相當于歐美的智庫，智庫！”

        白鈺訥訥道：“我人微言輕不敢評價，但回顧二十年來工作經(jīng)歷，我必須向于老表示由衷的謝意！”

        “說到這個程度，我可以透露請你遞話的深層次考慮，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都無所謂了……”

        于云復神情蕭瑟道，“人之將老，不能不為家族和子弟未來著想，當初，老爺子臨終特意囑咐小方要保住于家大院，我還在心里埋怨老爺子無私奉獻一輩子怎么最后關(guān)頭狹隘了？輪到我也如此啊！范……深得小方真?zhèn)鬟@些年不顯山露水地培養(yǎng)了一批干部，即使退下來還將發(fā)揮一定影響力；明沖常失敗仍留于局，依然重權(quán)在握，她倆若能支持單淞最好，否則日后為我們幾家的院落、子弟前程開口，她倆便也不好意思拒絕了。”

        這這這……

        所有人都忙著小換界事宜，于云復卻已布局小換界后，的確如圍棋高手總是未雨綢繆棋高一著啊。

        白鈺佇立在原地久久沉思。

        于云復也不催他，慢慢坐到藤椅里輕輕搖著折扇，深遂的目光投射到窗外蒼茫的山峰里。

        足足思索三四分鐘，白鈺低沉地說：“事關(guān)重大，我回去再想想，于老。”

        于道明微微抬了抬手，似是應(yīng)允似是示意談話結(jié)束，然后白鈺輕輕沿原路退回。

        馬不停蹄回到城區(qū)藍依那邊的家，當晚夫妻倆帶著銘銘靚靚前往白家大院看望長輩。

        白杰沖仍住院養(yǎng)病，白翎則高興得不得了拉著雙胞胎問這問那，還炫耀了幾件有趣的古玩。

        白鈺則獨自踱到后院草坪，雙肩抱膝坐在草叢里。

        夏夜的草坪總是豐富多彩，各種不知名蟲子的吟唱，夜風清涼，月光如水，小時候曾在這里度過無數(shù)個快樂的晚上。

        是的，論感情白鈺很想白家大院永遠屬于白家，正如于老爺子臨終前讓方晟保住于家大院，在一個地方呆久了，一草一木皆有情。

        更不用說人，也是于云復含而未露的意思。

        于家上一代子弟除方晟官至正省，其余都止步于廳級；這一代也就出了于煜，白家也大抵如此。

        于云復的想法要利用小換界后的時間換取空間，助更多傳統(tǒng)家族子弟更快正好地發(fā)展，從而繼續(xù)在正壇的影響力。

        然而……

        這與白鈺少年時代起形成的理念背道而馳啊。

        他的腦海里，于家大院、白家大院、吳家大院等等，占地面積太多，維護修葺成本太高，且占據(jù)著二環(huán)的黃金區(qū)域，早就應(yīng)該收回后打通拓路，從根本上解決二環(huán)道路堵塞的痼疾！

        他的腦海里，應(yīng)該有更多齊曉曉、云歌吟、趙天戈、常興邦等出身平民，深知民生疾苦的干部奮戰(zhàn)于一線；應(yīng)該切斷傳統(tǒng)家族子弟、官*代等特殊培養(yǎng)管道和仕途快車道！

        當年，仨兄弟聚會時白鈺說“我們是家族新生代子弟，我們奮斗的目標是讓家族在正壇消失，這是我們這代子弟的使命”，并非酒后豪言壯語，而是深思熟慮的理念。

        白鈺真心覺得正治世家的存在違反優(yōu)生劣汰自然規(guī)律，嚴重阻礙新鮮血液注入國家機器；代代傳承的正治理念也缺乏先進性和時代性，相反，只有在良性競爭中保持合作才能確保核心思想不斷創(chuàng)新、進步、光大，繼而展現(xiàn)強大的生命力。

        所以，當于云復坦誠透過那個神秘系統(tǒng)遴選并培養(yǎng)了他時，白鈺非常真誠地表示感謝。

        但感謝并不代表報答。

        在重大抉擇和原則方面，白鈺向來有著很堅定的意志。這種意志幫他抵御了初戀女友的誘惑，免于陷入影子組織無休止的糾纏；這種意志又幫他與齊曉曉保持距離，免于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糾葛。

        如果說方晟是始終征戰(zhàn)在戰(zhàn)場最前沿的先鋒，那么他給白鈺的教訓就是：

        關(guān)鍵時刻絕不心軟，也絕不手軟，必須把心腸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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