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為不祥
翌日。
姜媃站在窗前,看著不遠處高大的櫟樹,手里擦拭著佩劍的劍身。
屏風邊上站著一個人,是與姜媃同屋的岳璆靈,她抱著手臂看著姜媃,仿佛是因為昨夜的小懲,她勾起的嘴角含有些許得意。
姜媃今日上午并不習劍,而是聽課,無需帶著劍,但她每天都會在醒后擦拭自己的劍。
岳璆靈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姜媃仍然沒有注意到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真的走了神。于是她刻意地咳了一聲,姜媃這才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師姐。”姜媃向她弓身行禮。
“嗯。”岳璆靈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像樣。”
眼前這人行了禮后,接著面無表情地去做自己的事情,岳璆靈因此蹙起眉頭,但轉眼一想,姜媃昨夜被她懲處了一頓,今早卻又不得不向她低頭哈腰,心中瞬間便痛快起來。
“要我說多少遍?”
岳璆靈忽然掐住姜媃的臉,白皙的肌膚被摁壓得發紅,姜媃帶著不符合情況的冷靜看著她,仿佛早已習慣這樣的待遇。
姜媃的力氣比不過岳璆靈,掙脫不開臉上使力的手掌,只能任由她做這些無用且幼稚的舉動。
“我是你師姐,你應當敬仰順服我,而不是成日擺著張臭臉。”
任她如何掐著姜媃的臉,手指陷入柔軟的皮膚里,姜媃淡漠的神情依舊沒有一絲變化。
岳璆靈知道這樣沒用,不甘心地松開了手,見姜媃抬手拂過臉頰,仿佛是在嫌棄她的碰過的地方,霎時被激怒,開口譏諷道,“入門這么久,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你爹娘是將你生成了面癱嗎!”
姜媃的手頓在半空。
岳璆靈睨了她一眼,見她難得露出了異樣的神情,便以為自己抓著了對方的弱點。
姜媃年紀尚幼,看著也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卻毫無這個年紀里該有的稚氣。一副相貌生得眉黛青顰,雙瞳剪水,偏偏膚色還生得白嫩似雪,輕易叫人心生嫉妒,只是從未與人示好過,總是擺著生人勿近的面孔。
岳璆靈以為姜媃不喜旁人對她的臉說三道四,正為自己找著了能夠刺激的她的事情而得意,卻不想下一刻身體重重地飛了出去。
匯聚了靈力的一掌將岳璆靈彈飛出去,撞到了其身后的屏風。屋中回蕩著木質撞擊地面的響聲,她與屏風一同狼狽地倒在地上,滿臉驚詫。
姜媃從未這樣正面頂撞過她,才叫她松懈了。
這一舉動徹底激怒了岳璆靈,她瞪眼看姜媃,抬起手時,另一側屏風后突然飛出一把劍,直刺向姜媃。
姜媃旋身躲開,順勢抽出架子上的劍,與再次劈來的劍相抵。她自知震不開這劍,便將其挑到另一個角度,順著自己的手臂擦過。
岳璆靈雖惱怒,卻不至于失去理智,看出了姜媃這一怪異的舉動,連忙將劍收回。她下意識地回頭,果真見到了來找她的師妹。
岳璆靈為正式弟子,每日都需要進行晨練,平日這個時間,鄰屋的師妹都會來找她一同作伴去訓練場地,姜媃便是抓著這一點,想讓旁人親自看清她欺凌弱小的本性。
“這是怎么了?”
窗戶外的弟子詫異地看著屋中,見倒地的屏風她才知曉方才的動靜是這個。
“師妹放心。”岳璆靈早已將劍收起,從容不迫地解釋道,“是我方才教小師妹新法術時沒控制好,才成了這樣。”
“是不是啊,姜小師妹?”
岳璆靈面帶笑意,方才那股怒氣被掩蓋得極好,如今看她只像個溫柔體貼的好師姐。
姜媃沉默不語。她知道,若是沒有親眼見著岳璆靈傷人,換作誰都會選擇相信與自己熟悉的人,而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新人弟子。
“哎呀,小師妹比較靦腆。”
岳璆靈得意地笑了,隨即故作好意地為姜媃解釋,令窗外的弟子深信不疑。
平日里姜媃不會與岳璆靈硬碰硬,她也碰不過,到頭來是自己吃力不討好。
可岳璆靈今日觸到了她的逆鱗。
她那死去的阿爹。
姜媃到啟思臺時,男弟子那邊的師兄已經開始講課了。
啟思臺,顧名思義,用來學習的地方。
一片清湖,渟膏湛碧,兩座涼亭模樣的屋子筑于水面上。屋中放置著二十多張桌子,以及用于跪坐的薄墊,四周的圓柱前懸掛著銀色的靜心鈴,微風拂過便會響起悅耳動聽的清脆聲,驅散聽課之人的疲憊與困倦。
姜媃走過水面浮橋,進入女弟子的學臺。聽課時的座位并無固定,姜媃去晚了便只能坐在靠后的位置上。
新人弟子入門后,需要進行長達一年的封閉式訓練,即為初訓。初訓過后,便能正式成為門中的弟子,參與門中所派遣的任務。
姜媃坐在座位上,看了眼對面的男子學臺。
男女學臺相隔較遠,雖然彼此聽不見對面的聲音,但發生了什么卻是能夠看的一清二楚的。
經過前半月的幾堂課,姜媃能夠確認,對面的初訓師兄是個脾氣暴躁的人。
師兄總是喜歡揪那些年輕氣盛的少年的耳朵或頭發,姜媃總能在不經意間看到,他唾沫星子直飛地對他們破口大罵。
幾乎每堂課都會有人被他踹下水里,折騰了好一會兒才將他從深水里撈出。反觀女子的初訓師姐,從未發過脾氣。
此時,另一邊的浮橋走來一人,她掀開卷席走進室內,原先屋中還有些許嘈雜,她一進來便全然安靜下來了。
秦辜月從未發過脾氣,并不是因為她沒有脾氣,而是沒人敢鬧事。
與對面輕狂囂張的男子相比,女子有的只是唯唯諾諾,她們沒有膽量去沖撞任何人。
女子生來便是不祥之物,只因那橫行于世的魄童巫。
巫妖以巫術遮面,常于黑夜中出沒。其專門攝取女童的魂魄,有女童的地方便有魄童巫,有魄童巫的地方便有殺戮。
人們對其唯恐避之不及,而女嬰的降生也被視為會帶來災難的存在。
幾乎每個地方都存在一座女嬰坡,大多數人家會選擇將初生的女嬰拋棄于此,任其餓死、凍死、亦或是被野獸咬死,若是直接被骨肉至親掐死,反倒是種解脫。
但人心終究是肉長的,有些人會選擇將女嬰留下,但留下的也分被待見與不被待見,后者占九成。
為保留下的女嬰,也是為了保住百姓的性命,民間有一則不成文的規定——女童必須扮作男孩。也就是說,女子未滿十四歲前,不能接觸與女性有關的東西,不能做自己。
但這個辦法只能保住極其年幼的女童,畢竟女童的身體外貌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發生變化,很難不被魄童巫發現。
然而這則荒謬的規定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遵守,富家小姐不需要,姜媃也不需要。
魄童巫并不會傷害富裕的人家,他們的子女自然安然無恙。姜媃并非富家小姐,但有一個愿為她與世俗反抗的阿爹。
姜媃阿娘難產生下姜媃后便死去了。姜媃雖沒有母親,卻也不會羨慕別家的孩子,因為她的阿爹極其疼愛她,彌補了阿娘那一份。
姜媃是女孩子,阿爹便將她當作女孩子來養。鎮上沒有女童的衣裳,阿爹便自己做,鎮上沒有女童的飾品,阿爹也自己做,阿爹雖然有時會讓姜媃扮成男孩帶她出去玩,可每次都覺得委屈了自己女兒。
兒時的姜媃并不曉得阿爹帶給她的東西有多么珍貴,她只知道她是小鎮里最讓別人家孩子羨慕的小姑娘,還時常以此為傲。
然而在姜媃十一歲那年,阿爹出遠門后便再也沒能回來。那個地方出現了魄童巫,阿爹在混亂之中被魄童巫殺害了。
姜媃等了三年,才擺脫了女童的身份。她不遠千里橫跨碧楓州,花了整整六天才來到華封派,心中只有一個念想。
殺盡天下魄童巫,為阿爹報仇。
萬書閣獨立在一座山上,被繁陰成翳的樹株環繞著。木芳與紙香充斥著人的感官,叫人深陷于其中,內心的煩悶與不悅也叫人棄之不顧。
姜媃在下課后便來到了萬書閣。
初訓期間,秦辜月只負責普及一些門中弟子必備的知識,以及教授入門級的劍術。
而姜媃并不滿足于這些。自從她學會如何運行自身靈力后,便總是到萬書閣翻看能夠提升修為的書籍,有時也會學習一些初訓期間不會教到的術法,譬如眼前這本書。
姜媃手中捧著一本藍色書皮的厚書,她隨意翻看了幾眼,卻意外發現了一樣熟悉的東西,一種名為寒水潭的法術。這分明就是岳璆靈昨夜捉弄她所用的術法。
學習這一法術所需要的修為并不需要太高,但姜媃覺得這沒什么用,便將書放了回去。
白日里書閣人比較多,大多是夜里外出抓魄童巫的弟子。有些人擠成一堆談論著書中的劍術,姜媃覺得吵鬧,便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待著。
萬書閣在夜里很清靜,只有兩三個新人弟子會來這,姜媃更想在夜里來這,但是夜里她要練劍。
白天練劍的人太多,不僅有新人弟子,許多擒巫弟子也在,有次姜媃找了半個時辰都沒能找到一塊無人的訓練場地,于是她干脆在夜里無人時再去練習,結果自然是如愿以償地將修為提高了不少。
唯一的麻煩就是,姜媃時常會死磕同一套劍術,直到練至目無全牛的境界她才肯離開訓練場地,回到寢室后往往已經過夜半。
而在啟思臺的每一堂課她都打過盹,當然,這是因為秦辜月所說的知識她都在萬書閣看過,于是她才敢放任自己闔眼休息,而后往往是靜心鈴將她喚醒,趕走夜里練劍的疲倦。
此時,姜媃看著書架上堆滿的書籍,意識到自己還沒來過這一塊地,于是饒有興致地拿了一本書翻看,卻發現書中所描繪的竟然是劍陣圖。
姜媃心頭一顫。
哪怕是最厲害的劍術,也只能打傷魄童巫而不能將其徹底降服,唯有劍陣才能達到最終目的。
姜媃知道以她現在的修為,完全不可能使出劍陣,但她依然想多看幾眼這些劍陣圖。
劍陣需要從基礎練起,姜媃手中拿的這本書繁雜無比,她一點也看不懂,于是便另尋其他。
姜媃踮起腳從書架上層抽出一筒書卷,本想著書卷內容少,應該是劍陣入門學,誰知那卷書卡住了。她用力抽出,書卻忽然沒了拉力,慣性使她向后踉蹌了兩步。
“你沒事吧?”
姜媃尋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劍眉星目的男子正朝她走來,詢問之聲柔和圓潤。
男子豐神俊逸,身姿挺拔,身側拿著一把長劍,此劍與新人弟子的普通銀劍不同,其劍鞘紋路精致,露出的劍鐔處內嵌了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紋玉。
“沒事。”姜媃看了眼手中的書卷,意識到方才是這人與她拿了同一卷書。
“師妹拿這書做什么?”
萬書閣的書,門中弟子都可以拿來看,姜媃覺得這人問的話實在奇怪,好似她不該拿這書一般。
“拿來看。”
男子愣了愣,顯然是沒有想到姜媃的回答。他面帶笑意地解釋道,“師妹拿的是鎖巫陣圖,于你而言是無用之物。”
無用之物?
姜媃本以為這人是在譏諷自己,但見他的神情并非不懷好意。
“師兄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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