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離師父
月懸高空,夜闌人靜,微風拂過枝頭繁葉,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持劍之人動作行云流水,風馳電掣,長劍劃破空氣,此起彼伏的發出凌厲聲響。血染白衣,她卻絲毫不理會腿間疼痛,任其痛入骨髓。
姜媃咬緊牙關,復盤所有學過的招式,耳邊不斷響起殷遲風輕蔑的聲音。
“不知收這些累贅來做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姜媃的身體終于經不住她的折騰。她將劍收回劍鞘當中,找了棵樹靠坐于地,卷起沾染了血色的裈褲,只見一道道已經見好的傷口如今又被撕裂。
姜媃向后倒去,平躺在地上,心有不甘地呼了口氣。
一旁的樹有些年頭,樹干需二人環抱才可圍住,高處繁茂的枝葉正托舉著夜空里的銀月。
姜媃望著未滿的銀月,情緒逐漸平緩。
月有殘缺之時,并非總是賞心悅目,但這只是短暫的,等待下個月圓之時,其又如皎潔明鏡。
人亦如此,姜媃又何必心急于一時,時間會帶來她想要的,總有一天她會成為最厲害的擒巫弟子,殺盡天下魄童巫,為阿爹報仇。
姜媃闔上眼,淺淺地呼吸了一口氣,將身體放松。她感受著微風撫摸傷口的滋味,清晰的刺痛感,卻又帶著絲絲涼意。
夜間的訓練場地空無一人,四周沉寂無比。姜媃享受這種快意,無人與她爭,所有空地隨她一人選。
忽然,姜媃感受到了除她以外,第二個人的氣息。她下意識握緊手中的劍,警覺地坐起。
來者一身素白,衣襟繡著銀色花紋,月色之下泛著淡淡的光暈,平添幾分仙人氣質。
姜媃不自覺地微蹙眉頭,借著一旁的樹身站起。
風過之處衣訣翩翩,此人氣質絕塵,分明就是那日在荒院遇見的北闞師。
姜媃還未站穩,便已經向前弓身行禮。
行了禮過后,她刻意將頭低下,心想當晚此人并未看清她的相貌,試圖平靜心中的緊張情緒。
“你……把頭抬起。”
此人的聲音并不似那日冰冷的毫無感情,反而隱約顫抖著,只是姜媃無心留意這些,她只擔心自己去過北闞門的事情被知曉。
姜媃雖不知這人的用意,但還是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自然,不拖沓地將頭抬起,卻不想見到了對方驚愕的神情。
“你為何不來見我?”
見他?
“你去了北闞門,卻不來見我?”
他認出來了!
姜媃見此人向她靠近,下意識后退。
不,眼前的人并非宋嬈清口中那個身著深色衣裳的北闞師,此人如今出現在了南離門,便更可能是南離師,他是來找門下弟子興師問罪的!
北闞門的弟子都見過師父,南離門卻沒有,他定是因此才斷定姜媃并非北闞弟子。
“弟子并非有意違背規矩。”姜媃忍著腿傷跪下,如實說道,“只是弟子的朋友受了傷,弟子不能不去看望。”
聞言,紀凌舜的神情倏然淡了下去。
他讓有傷的姜媃起身,聲音不似方才激動,逐漸冷靜卻又不似初遇時的淡漠,“你只是無意闖進了清沉室?”
清沉室指的便是種了銀杏樹的荒院吧,姜媃心想,隨即回答道,“是,弟子當時只是想找個人少的地方離開。”
姜媃見紀凌舜并無責備之意,本以為他會就此離開,卻不想他忽然問起了自己的年紀。
“弟子今年剛滿十四。”
姜媃低垂著眼睛,并不知紀凌舜的神情如何,只隱約聽他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年齡。
“我見你腿上有傷。”
姜媃看了眼下身的衣擺,因裈褲未來得及放下,如今外面的布料已經完全將血色透露出來。
她本以為紀凌舜是要問她怎么受的傷,已經打算含糊回答,誰知紀凌舜并沒詢問,而是讓她坐下,要為她療傷。
姜媃對此意外至極,不僅是因為紀凌舜突如其來的好心關懷。
女子肌膚豈能隨意袒露在陌生男子面前,哪怕兒時身邊的女童都扮作了男孩,也都有這意識,何況是自幼便以女子身份生活的姜媃。
但此舉終究是為療傷,能夠令姜媃的習劍不再因傷受阻礙,何況為她療傷之人是她的師父,她自然是愿意照做。
當姜媃掀起衣擺時,紀凌舜肉眼可見地僵住了。他雖然從秦辜月那里得知有新人弟子犯錯,被罰跪亂庚池,卻不想那弟子竟然就是姜媃。
姜媃見紀凌舜將手懸浮在她的傷口之上,緊接著她便覺得涼意纏繞在她的肌膚之間,痛意逐漸散去。
靈力治療令姜媃的傷勢大有改善,這越發激起姜媃想學此類法術的念頭。
遠處高山的頂部燈火明亮,那是萬書閣散發出的光亮。
眼下萬書閣的燈已熄滅,便說明時辰已經很晚了。平日里姜媃都會再練上許久才回寢室,可今日不同,帶傷練劍的她早已累的精疲力盡。
“我送你回去。”
剎那間,姜媃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轉念一想,這也許是個不錯的決定。
南離門所有能夠用于習劍的場地都與女子住處距離較遠,可男子住處卻就在這附近。
回去的路上,姜媃見天邊劃過幾道紅光,知曉那是南里弟子下山擒殺魄童巫去了,心中不免憂愁。
她在初次進入萬書閣時便翻找過與魄童巫相關的書,書上言:降巫之陣,六人陣角,修為最甚者立于陣西北。
今日強占訓練場地的那六人便是一個擒巫組,殷遲風則是那個最甚者,卻仍然需要與其他五人共同布陣才能夠制服魄童巫,何況姜媃。
若是指望日后自學成才,姜媃不知要等多久。
紀凌舜的衣袖不知何時沾上了血,在白衣上異常突兀,姜媃不自覺看了一眼,心有一大膽念頭,猶豫著能否說出。
“師父。”姜媃在心中躊躇了一番,最終還是將其說出,“為何女子只能待在民事組。”
姜媃的語氣并非疑問,反倒像是質問的口吻。她已經十分控制著自己的語氣,卻不想心中的情緒難以控制。
只見紀凌舜頓住了腳步,姜媃倏然倍感緊張。
她說錯話了?
不……她并沒有。
“女子心思細膩,更適合處理民間事務。”
紀凌舜竟真的對此解釋,姜媃頓時放松下來。
這話并無歧視之意,而是說明男女各有自身所長,擒巫亦或是民事,只是按照各自長處所決定。
“師父有想過讓女子也加入擒巫組嗎?”
此話一出,旁人立即便能意識到,想要加入擒巫組的女子是姜媃。
然而,華封派從未有過女子加入擒巫組的先例,其他門派自然也沒有。
各門派開始招收女弟子以來,門中女弟子逐年增多,民事組當中的男弟子與此相反。久而久之,民事組只剩下女子。
民事組弟子雖不能擒巫,卻也是修煉之人,普通人自然無法欺負,這已經令那些女子擺脫曾經不公的境遇,她們自然安于現狀。多年來,也從未有女弟子提出要加入擒巫組,姜媃是第一個。
“師父,不提并不代表不想。”
各門派只是令世間少數女子有能力對不公平的遭遇說不,可并不是所有女子都滿足于現狀。
“如今的世道,女子是最大的受害者,可她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各門派將改變現狀的權力交到男子手中。”
姜媃見紀凌舜沉默著聆聽,便繼續說道,“她們害怕失去現在擁有的能力,才選擇了沉默,可弟子不愿沉默,弟子心存僥幸,希望師父能夠幫我們,讓我們有機會為自己去反抗。”
實際上,姜媃說出的這一番話令她自己也有所感悟。她自幼便被保護得很好,魄童巫給女子帶去的災害并未在她身上體現出來,她便只是一心想為阿爹報仇。
可就在方才,姜媃思索著該如何說服紀凌舜時,忽然想起與她同鎮的那些女童。
她們不能像女孩子一樣梳好看的發髻,穿戴漂亮的衣服首飾,她們只能扎緊男童的發髻,在臉上涂滿炭灰,還要整日擔驚受怕,害怕自己會引來魄童巫,害怕爹娘會將她們舍棄。
從姜媃說出那些話后,紀凌舜便一直沉默不語。她不清楚紀凌舜的脾性,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直到二人到了姜媃房間門口,二人之間的沉默才打破。
其實姜媃一開始只是抱著僥幸心理,畢竟女子居住處男子是不得入內的,卻沒想到紀凌舜竟然真的將她送到了房間門口。
紀凌舜準備離開時,姜媃試探地推了推房門,發現果然鎖起了。
“師姐?”姜媃走到關起的窗戶前,低聲說道,“師姐你給我開開門,我進不去。”
屋中的岳璆靈還未歇息,姜媃的聲音傳進去時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平日里的姜媃都是以靈力隔空拉開門閂的。
岳璆靈見姜媃今日回來的比較早,便以為她是因為腿傷疼痛難忍才早早回來上藥,不用靈力大概是疼糊涂了,于是為難她。
“你不是很能耐嗎?自己打開啊!”
姜媃沉默著,忽然身后傳來了極其不悅的聲音。
“里面的是誰?”
折返的紀凌舜,如姜媃所料。
屋中的岳璆靈忽然聽見了男子的聲音,先是詫異,緊接著嘴角含笑。姜媃把男弟子帶到這里,分明就是自討處罰。
“好你個姜媃!不知廉恥!”岳璆靈忍著心中歡悅,故作氣憤地拉開大門,“竟把男人帶到這來!”
岳璆靈看著窗前的一男一女,見男人的衣著并非南離弟子的服飾,便囂張起來,越過男人的背影看向姜媃,“小小年紀便饑不擇食,什么野男人都往寢室里帶?”
誰知這“野男人”竟是她的師父。
姜媃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岳璆靈的神情。
當紀凌舜低沉著臉回身時,她的臉色倏然慘白,雙眼因震驚而瞪得十分大,她僵硬了半晌,急忙地跪下身,聲音顫抖,“師、師父,我不……弟子不是有意的!弟子不知道是您啊!”
出乎意料的是,紀凌舜并未在岳璆靈辱罵他的事情上追究,他更在意的是岳璆靈欺凌晚輩一事。
“好一個傷及同門,你修為高她許多,如何讓她傷了你?”
紀凌舜沒來由的質問,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岳璆靈強行鎮定下來,知曉她師父說的是何事,連忙解釋道,“是弟子一時松懈,并未想到姜師妹會出手傷人。”
分明是出腳,姜媃心想,紀凌舜并非秦辜月,愿他能夠公私分明,畢竟眼前這人的態度如此狂傲,他都看在眼里了。
“一時松懈。”
紀凌舜的語氣并不兇狠,卻在悶熱的五月里冷淡得叫人寒顫。他分明并未表現出震怒的神態,卻不怒自威,讓人不敢直視。
“入門不到一月的晚輩都能將你打傷,可見你天資愚昧,不適合修煉之事,明日便收拾東西離開吧。”
連姜媃都看出紀凌舜是在維護她,岳璆靈又何嘗看不出來。
岳璆靈知道自己躲不過責罰,頓時恐慌不安。耳邊的心跳聲如雷貫耳,她不自覺地微微喘氣。
傷及同門,大抵落得與姜媃一個下場,去跪幾個時辰亂庚池,可后者是要將她趕出華封派!
“師父,弟子、弟子確實虧待于姜師妹。“岳璆靈故作悔恨,“弟子只是一時糊涂,日后定會善待師妹。”
“弟子明日便去跪亂庚池,跪兩個時辰!”
將時辰增了一倍,姜媃心想,那滋味必定不好受,這可真叫她解氣。
“如此,明日跪足兩個時辰,你便收拾東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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