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返鄉歸來
南離門。
姜媃行于居住院之中。
晚風起舞,牽連著葉間的窸窸窣窣。蟲在夜鳴,人在夜行,吐吸著氣息,肺腑中盡是夜間充滿涼意的空氣。
姜媃屋中已熄燈,但某一處仍然亮著星點的光,她推門而入。
“誰呀?”
屋內燈光熄滅,應該是掌中術法。
隨話音落下,屋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宋嬈清吃驚地看著姜媃,隨即像是見到什么心愛之物似的,臉上笑開了花,朝姜媃跑去。
“師姐!你終于回來啦!”
姜媃仿佛已經習慣了宋嬈清虎撲式擁抱的迎接方式,穩穩地接住她,誰知她一雙手緊摟著姜媃的脖子,差點沒給她摟得窒息。
“嬈清你要勒死我了。”
姜媃費了一番功夫才將身上的狗皮膏藥扯下,緩了緩呼吸。
宋嬈清雖然松開了姜媃,但還是沒放過她,一直纏著她的手吐苦水。
“師姐你知不知道這兩日我有多想你啊!沒有你陪我睡覺,我心里都空虛死了!”
“去找別的師姐睡覺,她們又不肯,嫌我擠!我又不胖,到底哪里擠啦?”
姜媃的手雖然被抓住了,但這絲毫不影響她拖著宋嬈清去把門關上。而在宋嬈清喋喋不休之際,姜媃已經將她帶到了屏風后面,防止吵到旁屋的弟子休息。
“還是師姐對我最好。”
姜媃點了自己床前的燈,湊巧看到了宋嬈清笑瞇瞇地蹭著她的手臂,看著她人畜無害的臉,姜媃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她,別人不帶她睡覺不是嫌她擠,是嫌她睡覺會打呼嚕。
對于姑娘來說這是件丟臉的事情,宋嬈清雖不會這么認為,可若是影響到了他人,那么她必定會在睡前將自己的嘴巴封起。
“嬈清,這么晚怎么還沒睡?”
聞言宋嬈清松了手,小跑出屏風,隨后拿回了一本書,解釋道,“我在看書,現在所有人當中就屬我最差勁,師姐們都不想帶我了……組長師姐給了我這本劍譜,叫我練這個,說是比較適合我。”
這是華封派上下皆知的事情。宋嬈清悟性低,修為差,除了些入門級的劍法,其余一概掌握不好,許多新入門的弟子都趕超了她,門中的人也時常將她作為反面例子。
為此她總是很懊惱,也總是擔心她師父嫌她愚笨,哪天不要她這個弟子了,會將她送回北闞門去。
宋嬈清是民事組的弟子,但她并未與同輩之人組成一個組合,而是被紀凌舜安排在了前幾屆的師姐民事組之中。
這一組的組長師姐是個脾氣極其溫順的人,不論旁人做什么她都仿佛永遠不會生氣,可她卻硬是被宋嬈清給氣得掀過三次桌子,可見宋嬈清確實不大適合修煉一事。
然而宋嬈清并不愿意就此放棄。她是民事組的弟子,但她所在的組主要負責的是白天的事務,因此她在夜里是空閑的,而在這些空閑時間里,她便效仿姜媃曾經的作風,在訓練場地與萬書閣之間來回跑。
但她并沒有像姜媃那般修為突飛猛進,反而降低了第二日外出辦事的效率,時常沒有精神,頂著昏昏欲睡的腦袋跟在她們組后。
“很晚了,我們睡覺吧。”
說著宋嬈清便將燈吹滅,拉著姜媃去床上,就要休息。
“還是師姐陪在身邊睡的比較舒服。”
姜媃摸了摸宋嬈清的頭。她雖躺在床上,但心中思緒卻不斷,腦海里不斷浮現出先前發生的意外。
那時,荊泗淵跑了好幾條小巷,才找到姜媃所在的地方。他賠償了兩所房屋損壞的費用,還回了躺醫坊,取了十兩銀子。
那十兩銀子便是所謂的補償。
那家人面對女兒的死,毫無悲傷之意,開口便是賠錢,完全將女兒視為商品。
姜媃卻因“殺人犯”的頭銜而無法進行訓斥,唯一能做的只有替那孩子選個好點的墳地,這實在是令她難以入睡。
翌日,姜媃在訓練場地練劍。
在內疚與惱怒之間轉輾反側了一夜的姜媃,如今臉色并不大好看。
她出招的氣勢迅猛,偏選的場地又是居住院附近新建的訓練地,將許多剛睡醒的擒巫弟子嚇得繞道走,好似一不小心誤入姜媃的練劍范圍內就會被她砍死。
“你們看,師姐怎么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可能回了趟家,又想她爹爹了吧。”
“哎呀,別廢話了,我們快點用食物砸她,有吃的就什么都不想了!”
不遠處提著大包小包的五個女弟子,紛紛叫喊姜媃。
姜媃停下動作,見返鄉的幾位師妹全都回來了,她才意識到眼下已經臨近午時。她將劍收回劍鞘當中,臉上的神情不似方才那般嚴肅,迎面向她們走去。
還不等姜媃說上話,走在最前面的陸姰曉忽然沖身旁的人使眼色,隨后二人一個箭步走到姜媃身邊,一人一側把姜媃原地架起就要開跑。
“不想死就趕緊把我放下。”
“放放放放放!”
陸姰曉的手臂被掐得生疼,趕緊與另一側的弟子一同松開手。
姜媃似沒事人一般詢問著,“你們怎么一起回來了?”
“方才遇到的。”
林玉葆解釋道,陸姰曉退到她身邊,見她眼里那掩蓋不住的笑意,便偷偷戳了下她的腰。
幾人在訓練場旁邊挑了個隱蔽又干凈的地方就地而坐,將背上背的、懷里抱的東西都翻了出來。
“快點快點,我已經忍不住想吃了!”
“蓮嬌堂的桃酥、雪檀糕。”
“吶,你特意囑咐要買的玉梅露,這次我多買了幾瓶。”
“上一次給你們帶的蜜松丸買完了,所以換成了蜜糖軟糕,我嘗著味道差不多。”
……幾人將各自從家鄉帶回的美食擺出,遠遠看去就像個小型宴會。
“干嘛呀!我這不是和玉葆合在一起了嗎?”
小型宴會忽然鬧騰起來。
這幾日輪到姜媃組進行休息,六人與去年九月份一般各自回了家鄉,但是陸姰曉并未回自己的家,而是與林玉葆一同去了林家。
如今所有人都回來了,也如昔日那般,將各自家鄉的食物帶來分享。
陸姰曉是吃的最積極的那一人,而算盤打得最精明也是她,說林玉葆帶來的食物是兩人一起挑的。
其實大家心里都曉得陸姰曉所說的并非事實,但大家都想趁著閑時鬧一鬧,好讓氛圍不那么枯燥。
“帶啥帶我才不帶!那個鳥停鳥不拉的鬼地方我才不回去。”
“有本事你也讓玉葆把你帶到她家去過節啊,嘿!你不夠格。”
與陸姰曉鬧騰的那師妹說不過她,嘴里欲言又止,最終蹦出自己的底牌,“你你肯定是被奪舍了!你跟以前那個只會悶頭練劍,話都不敢說一句的陸姰曉肯定是兩個人!”
“撒什么屁啊你,”只是受身邊人影響變化有些大的陸姰曉反駁她,“我就是本尊,如假包換的陸姰曉,你陸姐姐!”
幾人坐在一塊,吃的吃,鬧的鬧,融成了一片。
林玉葆吃慣了這些東西,倒也不像陸姰曉那般嘴饞,只在一旁笑著看她們鬧。她見姜媃雖也眉眼含笑,卻像是強撐起來似的。
“我只是沒什么胃口,”姜媃注意到了看著她的那道目光,回她,“我那份還是留給嬈清吧,她比較好這些。”
“大伙兒也帶了她那一份兒,管夠!”陸姰曉忽然躺在姜媃與林玉葆中間,一邊啃著糕點一邊憨笑道,“嬈清跟個小吃貨似的,這點倒是跟我很像,是吧哈哈咳咳咳咳!”
可別被糕點噎死了……
“哎,也就這么幾日可以睡個好覺,晚上又得去擒巫。”陸姰曉忽然叨叨起來,也不管旁人是否在聽。
“當然我也不是說擒巫不好,只是誰都希望可以每日吃香喝辣睡到飽,也不知道下一次休息要等到什么時候。”
“對了,師姐不也沒帶東西嗎,你們干嘛不抓著她說一頓。”
陸姰曉不經意側了個身,忽然見著一身著淺色衣裳,神情冰冷而眼神卻銳利的人正向她們走近,嚇得她連滾帶爬地起身,手里的糕點碎屑散了旁人一身。
“師父、咳咳師父來了!”
眾人如臨大敵一般速速起身。
這個撞到那個,那個踩著這個,有的嘴里還塞著一塊沒嚼碎的糖塊,將半張臉撐的鼓起。
姜媃不緊不慢的動作反倒顯得不合群。
從家里帶食物來,門中倒不是不允許,只是這類事情是不允許在居住院外做的。
因為耐不住香味而不愿多走幾步的陸姰曉,學姜媃抱著僥幸心理做事情,誰知翻了車,于是立即說道,“師父,這都是師姐的主意!”
眾人雖知道這么做十分不厚道,但她們的師姐姜媃作為紀凌舜最看重的弟子之一,犯了錯頂多只是被說幾句,不像她們,還得重重受罰,于是她們每次犯錯,便把姜媃供出借此逃脫責罰。
背鍋小能手姜媃:……
一個師父叫你們嚇成這樣?
姜媃覺得她們有些大驚小怪。她看向紀凌舜躬身行禮,眾人這才想起她們還沒行禮。
有人慌慌張張地想:完了完了,師父不會生氣吧?
有人不緊不慢地想:怕什么,有師姐在,天塌下來她都會給咱們頂著的!
姜媃忽然加入其中:你們施法的時候是不是忘了什么?
陸姰曉一經提醒才發現,她忘了把姜媃和紀凌舜踢出去了!
她見紀凌舜并無任何異常,于是權當方才的事情沒發生,與身旁幾人匆匆收拾地上的食物,隨后向紀凌舜告辭,只留下姜媃一人。
“師父,是弟子沒有管教好師妹們,您要責罰便責罰我一人吧。”
這事雖不是什么大事,但南離門向來規矩森嚴,不容觸犯。姜媃本著被嚴懲的態度跪下,卻被紀凌舜抬手阻斷。
“罷了,念你們是初犯,不追究此事了。”
這也不是初犯啊……姜媃心想,口頭上則是謝紀凌舜不施于懲罰。
“此行是否舒心?”
姜媃微微低頭,目光看向紀凌舜的衣擺。
紀凌舜的衣裳來回就是淡藍白銀這些清凈寡淡的顏色,好像修煉之人非得穿著這些衣色才能顯得自己脫離凡俗一般。
姜媃不喜這些縞素似的衣物,但紀凌舜穿著確實有仙人的氣質,讓人賞心悅目。
“與家人團聚,哪有不舒心的道理。”
姜媃回答紀凌舜,片刻后卻見他遞來了一個小玉瓶。
“東楨師前兩日剛得了幾瓶上好的藥,分了瓶給為師,為師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姜媃正好受了傷。魄童巫的巫術不似那些刀劍,靈力治療不能立竿見影,有藥物輔助卻能令效果加倍,于是姜媃收下了藥。
“多謝師父。”
紀凌舜平日里雖不茍言笑,但樣貌卻不凡,硬是將那冰冷氣度給美化成了不食人間的超塵拔俗。尤其那對多情且溫柔的柳葉眼,有一股說不出的韻味,令人沉醉其中,容易叫人忘了他的冷清。
只是他有時會刻意隱藏著眼中的溫柔,神情變得冰冷肅穆,這大概是作為一門之師無奈吧,姜媃是這么認為的,所以她的師妹們才會覺得紀凌舜是那種不近人情的可怕之人。
可紀凌舜哪是什么無情之人,他分明對門下的弟子十分關懷。
“東楨師讓你去他那一趟。”
姜媃抬頭,“師伯?”
紀凌舜也不知東楨師這么做是為何,只見他神情著急,讓姜媃回門后便去他那一趟。
姜媃不明所以,但還是御劍飛去了東楨門。
姜媃并非第一次去東楨門。在成為擒巫組組長后,姜媃仍然每日都往萬書閣跑,但她很快便發現萬書閣里幾乎都是關于如何提升修為的書,而與魄童巫相關的書卻極少。
她不過是小聲疑問了一句,一身橙衫黃衣擺的東楨師忽然從她對面冒出,連連附和她所說的話,還同她說東楨門的書比較齊全,要邀請她去,說是想趁機與她這個史無前例的女擒巫組組長熟識。
聽著像是登徒子說的話……姜媃當時便拒絕了,只是東楨師說這是紀凌舜的意思,要讓她去長長見識,好方便管理手下的弟子。
于是姜媃便去了東楨門。
不同于南離門的莊嚴,這里遍地鳥語花香。
隨處可見的花草與樹木,被修剪得賞心悅目,空氣中盡是清新的味道。那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的石子路上,停留著一只覓食的鳥雀,光鮮亮麗的羽毛仿佛也被人清理過一般。
東楨師艷麗的穿著雖在其他門派中顯得突兀,但在這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色當中卻意外的合適,仿佛是從萬花叢中提取出了顏色浸染在他的衣物上。
東楨門的書閣在一座石橋對面,石橋下是緩緩流過的水流,水是清澈見底的透明,能夠望見水面下擺動尾鰭的游魚。
此處的書閣能夠以壯觀來形容,姜媃站在書閣門口,一眼望不見末端,只能瞧見一排排書卷成山的書架子。
那都是許久以前的事情,許是南離門的書閣與東楨門的相比確實過小,以至于姜媃至今都還記得當時心中的震撼。
往后每一次到來東楨門,姜媃的心情都是無比舒暢的,然而今日卻全然不同。
東楨門不再有悅耳的鳥雀鳴嚶,也沒有清脆的潺潺溪流聲,仿佛一切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姜媃不禁皺眉。
對于臨近大自然的東楨門而言,寂靜是比血流成河更加恐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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