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綠衣人的眼角高高吊起,上下打量著江離。
這是一個外鄉(xiāng)人。
柳城里不是沒有出現(xiàn)過外鄉(xiāng)人,但那些人行為怪異,一個個都逃避畏懼著神明。
但神明寬容仁慈,降下恩澤,感化他們,讓他們心甘情愿地成為信徒。
這個“感化”的過程,通常要持續(xù)一段時間。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外鄉(xiāng)人才來一天時間,竟然就已經感受到神明的召喚了嗎?
面對著審視和懷疑的目光,江離微微低垂著頭,恰當好處地流露出了對神明的孺慕。
他的聲音輕柔:“我聽聞過神明的傳說,很是仰慕……”
少年身姿妙曼,腰肢盈盈一握,猶如春柳。雙目含羞帶怯,提起神明的時候,滿是崇敬與仰慕。
就算是綠衣人,也覺得面前的少年生得格外好看,是神明會喜歡的模樣。
于是他僵硬地點了點頭。
其他人向兩側推開,給他空出了一個位置。
就這樣,江離成功地混入了隊伍中。
在短暫地停歇后,綠衣人們吹吹打打,繼續(xù)前進。
他們吹奏的調子古怪,應當是用來祭祀神明時唱的祭文。
上方的柳枝輕輕晃動著,像是在應和。
江離走在人群中,右側肩膀上的印記逐漸變得滾燙了起來,仿佛是在排斥警惕著這些綠衣人。
他不動聲色地拂過,沒有再去理會。
綠衣人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隊伍里混入了一個騙子,依舊興高采烈,繞城走了一圈。
在其中,也有不少人匯入了隊伍里。
看衣著裝飾,這些應該也是外鄉(xiāng)來客。他們雙目迷茫、臉頰消瘦,走起路來像是游魂一般。
他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神志模糊,全靠本能行事。走出去一段路后,逐漸被綠衣人同化,臉上掛起了夸張的笑容。
他們……被“感染”了。
就這樣,等到停下腳步的時候,隊伍里的人已經比之前多上了數(shù)倍,烏泱泱的一片。
一眼望去,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如出一轍的笑容,唇角一直咧到耳根,笑得格外夸張可怕。
江離也停了下來,心頭生出了些許的疑惑。
沈霽云去了哪里?
之前他孤身一人前往內城,一路走來,應當會照上面。怎么現(xiàn)在人影都不見了?
不過轉念一想,沈霽云的意志堅韌,心無雜念,這些魑魅魍魎無法近身。想來是被什么事絆住了腳步,應當不會有危險。
就算有危險,他的劍意精湛,也不是問題。
于是江離并未深思,轉而將注意力放在了綠衣人的身上。
隊伍停在了城主府門口。
大部分綠衣人都僵硬地杵在了門口,一動也不動。
領頭的兩個人扛著轎子走了進去,沒過多久,他們又出來了,只是肩上的轎子不見了蹤影,想來是放在城主府里面了。
這些綠衣人對轎子上的柳枝畢恭畢敬的,那似乎是神明的化身。
而他們方才的行為,像是為日后的祭祀典禮做鋪墊。
得進去看看。
這么想著,江離趁著綠衣人不注意,閃身進了城主府里面。
在他的身影消失后,綠衣人齊刷刷地轉過了頭,無數(shù)雙漆黑無光的眼睛盯著半敞開的大門。
他們明明已經發(fā)現(xiàn)了異樣,卻沒有去阻止,反倒是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就仿佛是……有恃無恐。
……
城主府依舊死氣沉沉,不見人影。
唯獨庭院里的柳樹隨風搖曳,充滿著異樣的美感。
剛穿過垂花門,天色突地昏暗了下來。
天要黑了。
江離加快了腳步,穿過了庭院,來到了正房。
一抬頭,就看見正房兩扇大門推開。
一頂轎子擺放在正中央。
轎子是用柳木打成的,纏繞著一條條紅布,布滿了詭異的花紋。而座位上坐著的并不是人,而是斜放著一條柳枝。
柳枝鮮嫩,翠綠欲滴。
江離遙遙望了一眼,莫名生出了一種跟神秘對視的感覺。
江離抿緊了唇角,忽略了這種古怪的念頭。他走上前去,想要取下柳枝一探究竟。
還未來得及伸出手,眼前突地一花,無數(shù)道影子重疊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黑色的、扭曲的東西在視線里蠕動。
只有柳枝依舊鮮艷,上面的柳葉閃動,好像有一雙雙眼睛鑲嵌在上面。明明是一副怪異的畫面,卻讓人感覺到了神圣與純潔。
江離生出了一種沖動。
一種要匍匐在下,成為信徒的沖動。
陰冷的氣息從耳后吹來,帶著蠱惑人心的口吻:
“來……”
“乖孩子……”
“過來,無論你做了什么,神明都會寬恕你的……”
“你是神明的孩子,每個人都是神明的孩子……”
江離恍惚了一陣,挪動著腳步上前去。
四周霧氣升騰,逐漸形成了一道足以吞噬一切的旋渦。
眼看著江離就要抵達旋渦面前,柳枝格外地激動,嘩嘩作響。
就在這時,江離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個聲音急切了起來:“孩子,快過來!”
江離掀起眼皮:“讓我過來也可以,就是我有個問題。”
那個聲音:“什么問題?”
江離冷笑了一聲:“你到底是什么鬼東西?”
那個聲音像是被戳穿了真面目,變得焦躁了起來:“我是神明,你不敬神明,會受到神罰的!”
大概是為了配合,窗外響起了一道驚雷。
轟隆一聲。
整個柳城都被照亮了。
那個聲音:“看到了嗎?這就是神明之怒!”
江離瞥了一眼:“看到了。”
那個聲音:“?”
江離:“然后呢?”
那個聲音:“??”
江離:“真的不用雷劈我一下,來表示憤怒嗎?”
那個聲音:“???”
它氣急敗壞:“你該死!!!”
江離輕輕“哦”了一聲,他已經知道了,在這個城里,神明和月亮互相牽制敵對,根本抽不出手來對付其他人。
而他們所能做的,就是靠著恐懼和驚慌來“感染”外鄉(xiāng)人,用來增強自己的力量。
于是他施施然地走向前去,伸手就要去抓那條柳枝。
見到這一幕,那個聲音倒是也不著急了,甚至暗自冷笑。
柳枝是神明的化身,只要觸碰到柳枝,就會被神明關注著,至死不休。
于是他也不再出聲了,而是冷眼旁觀著。
就在江離的手指就要觸碰到柳葉,他似乎察覺到暗處的幸災樂禍,默默地收回了手。
那個聲音激將道:“你害怕了嗎?現(xiàn)在跪地求饒,還來得及。”
江離眉梢一挑,沒有理會他,而是伸手在肩膀上一拍,從中抓出了一道光芒。
那是一道皎潔無暇的月光,在扭曲昏暗的世界里散發(fā)出了瑩潤的光澤。
在月色的籠罩下,江離的手指筆直修長,這次,他毫不遲疑地抓住了柳枝。然后得意地輕哼了一聲:“是月亮拿走的,和我又有什么關系?”
那個聲音:“……?”
江離的面容虔誠:“我是月亮的信徒——冤有頭債有主,別找到我身上。”
那個聲音:“???”
果然,在留下那一道月光后,大地震顫了片刻,從柳城中心處傳來了一道憤怒地聲音。
似乎在說:該死的月亮!
那個聲音:“等等……不是月亮干的……”
神木已經陷入了暴怒之中,根本無暇聽這辯解,直接“咔嚓”一聲,將這聒噪的聲音卻掐滅了。
在聲音消失后,眼前的世界恢復了正常。
暮色四合。
無數(shù)條柳枝從上空垂下,點點熒光閃爍,猶如漫天星辰,美輪美奐。
江離垂眸看著纏繞在手指間的柳枝,鬼使神差的,摘下了一片柳葉覆蓋在了眼皮上。
柳葉清涼,化作了一縷綠光鉆入了眼瞳中。
再次睜眼,眼前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原本錯落有致的宅院變得陳舊臟亂,青石板被拱了起來,粗壯的樹根在四處地游走著,像是有什么東西即將要破土而出。
一轉頭。
哪里還有什么柳木搭成的轎子?那是用無數(shù)條四肢組成的,四肢被折成一個不可思議地角度,露出了森森白骨。
而窗外,原本仙境一般的畫卷,也變成了煉獄。
柳枝垂下,上面吊著一具具風干了的尸體,在半空中搖晃著。方才看見的熒光,也只是尸體睜著大大的眼睛,死不瞑目地望著下方。
江離屏住了呼吸,慢慢地走了出去。
參天的神木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視野中。
神木枝干漆黑,似乎是有什么東西在侵蝕著它,只有頂端還留著一抹翠綠。
看樣子,等到神木完全被侵蝕,就是祭祀典禮開啟之時。
江離眼睫一眨,上面貼著的柳葉掉了下來,一切斑駁陸離的景象消失不見,好像只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噩夢。
他似有所感,取出了懷中的那張告示。
告示展開,下方又逐漸浮現(xiàn)了一行凌亂的字跡。
八,你可以向綠衣人求助,一旦他們出現(xiàn)供奉神明的行為,請假裝看不見并且快速走開,不要接受他們的邀請……
后面的字跡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了起來,在落筆之后,又很快地被抹除。
似乎是有兩股力量在爭執(zhí)著。
上面的墨跡微微扭曲。
隨后,冒出了另一種筆跡,娟秀清麗,筆鋒柔軟婉轉。
……你可以加入他們,也可以拿走供奉著的柳枝,但切記,這一切都要在月亮的注視下。
江離慢慢地抬起了下頜。
天邊,一輪明月皎潔。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1
月光凝望著,女人的聲音溫柔:“你做的很好。”
江離心中了然。
柳城里的兩股勢力旗鼓相當,誰也不能奈何誰。這時候,如果有人能削弱神木的力量,那么月亮很樂意幫忙遮掩。
月光蕩漾,柔聲命令道:“把柳枝給我。”
江離恍惚了一會兒,伸手將柳枝遞了出去。
柳枝騰空而起,直直落入了月亮的面前。
月亮里,伸出了一只蒼白的手,將柳枝收入其中。
“你做的很好。”月亮再次夸贊道,“接下來,還有一件事要你去完成。”
月亮并沒有懷疑江離的意圖。
畢竟江離看起來實在是太過于溫順虔誠了,任憑誰來,都不能比他更像是一個完美的信徒。
江離目光迷離:“只要能幫助月亮,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月亮對這個回答很滿意,主動降下了一束光芒。
光芒籠罩在了江離的身上,猶如一道琉璃般的輕紗。
隨后,耳邊傳來了一道輕柔的嗓音:“慶典將在明天傍晚舉行,你去參加慶典。”
江離茫然:“什么……都不用做嗎?”
月亮:“是,什么都不用做。”
聲音落下,月光退散。
四周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過了片刻,江離的雙眼恢復了清明。
他輕哼了一聲,笑意狡黠:“蠢貨。”
只見袖口探出一點綠意,又是一條柳枝出現(xiàn)在他的手中。
方才給月亮的,是他隨手折下來的,而現(xiàn)在手中的這條柳枝,才是被綠衣人供奉著的。
他捻著柳枝晃動了一圈,收入了懷中,再一抬手,一輪皎皎月光跳躍在了指尖,月華流轉,明凈冷清。
他終于知道,機緣在哪里了。
……
于此同時。
沈霽云在月色籠罩下,一路向前疾行。
這是一片荒蕪孤寂的空間。
上空高高掛著一輪圓月,而前方,扎根著一顆茂盛參天的柳樹。
月亮與柳樹似乎是一種共依共存的關系。
它們互相倚靠,互相吞噬著彼此的力量,誰也不能離開誰。
沈霽云的目光銳利,直直望著前方的柳樹。
柳樹虬枝盤曲,底下埋著無數(shù)蒼白的尸骨。
這是一切災禍的根源,只要鏟除了異變的柳樹神木,柳城就會恢復正常。
但奇怪的,明明月亮敵視著柳樹,卻又不讓別人接近,灑下無數(shù)道月光,讓空間扭曲了起來,阻礙著來人的腳步。
沈霽云的眉頭一擰。
這點花招,本應該奈何不了他。
可是這片領域實在是太脆弱了,而他的劍氣又凌利非常,一不小心就會使得整片天地都分崩離析。
投鼠忌器。
他只能壓制住自己的劍意,不露一絲鋒芒。
足間一點,白衣翩然。
身側的景色在不停地后退。
等到靠近柳樹,不過是時間問題。
月亮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輕輕晃動,企圖干擾沈霽云。
“你……你的道心不穩(wěn)。”
沈霽云的腳步一頓。
月亮笑了起來,意味深長地說:“你的心動了。”
……
一直到第二日,沈霽云都沒有再出現(xiàn)。
江離也不著急,見到綠衣人的隊伍,再一次混入了其中。
大概是因為柳枝不見了,綠衣人們的神情萎靡,隊伍里的人也有一部分不見了。在城門口等待了片刻后,他們抬著轎子出來了。
轎子上重新放上了一條柳枝。
但這條柳枝比昨天的干瘦了不少,葉子邊緣泛黃,像是生命力不足。
綠衣人從江離的身邊走過,似乎認出了他,兇惡地瞪了一眼,但奇怪的是,他們什么都沒有做,任由江離一直在隊伍里。
江離神情不變,繼續(xù)跟著綠衣人走。
今天綠衣人在繞城一圈后,沒有再回到城主府,而是走向了另外一條偏僻的小路。
小路狹窄,越往里走,四周就越是陰森。
一路向上。
神木參天而起,一眼望不見邊。
它的根部盤踞,樹皮皸裂,暗紅的痕跡流淌,如同斑駁的血跡。
再一看,它的四周綁著一道道的人影,是這次祭祀典禮中獻給神木的貢品。
江離目光一掃,微微錯愕。
他看見了一個本不應該在這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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