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瑪利亞？”

        “沒什么……”

        “騙人。”

        “……”

        瑪利亞一陣恍惚，頭痛欲裂的感受慢慢上涌。這個人，他又在窺探她的記憶了，而且，他還為這種荒誕無稽的行為起了一個相當合理的名字：與神同游。人的神游套換在神身上就是一重枷鎖，而瑪利亞的身上足足有三重。

        “聽我說，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發生的事情，是關于你的事情。”瑪利亞捏著喉嚨，那里干澀得像一片經久不聞甘露雨霖的燥熱沙漠，“我們初次相遇的時候，你還是個虔誠又可愛的小信徒呢。”

        “是的，現在依然是這樣。”

        腳步聲，一下一下，清晰可辨，他慢慢朝這邊走過來了。

        “繼續說下去，瑪利亞，我很感興趣。”

        微弱的神力使瑪利亞能夠迅速感知，但她現在用不上，因為他的氣息無處不在。瑪利亞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無疑，他現在的力量已經媲美神明，當個神子都算是綽綽有余。

        “當時，你不知道我就是光明神，誤以為我的闖入擾亂了這片凈土的安寧。你砸燈驅趕我這個闖入者，甚至不舍得用手中的那本光明神圣書。”

        “就這些？”亞利犸沉聲說道。

        “那你還記得什么？”

        他遲遲沒有現身，可瑪利亞知道，他就站在那里，就站在自己面前。亞利犸從不會將后背展示給別人。

        起初，瑪利亞還以為他是對幼年時期的經歷耿耿于懷，可現在，她逐漸想明白了：他的手中一直都藏著一把武器。那雙眼睛隨時在觀察，在審視，他牢牢地將他的武器攥在手中，找準時機，一擊即中。

        說來諷刺，那把武器還是她贈予給他的。

        “我還記得……那時，杰勒米說你病了，病的很嚴重。”可瑪利亞還是不懂，不然，她也不會被關在這里了，“亞利犸，你身上的力量證明了你的信念與先前別無二樣。”

        “可是，你到底還想獲得些什么？”瑪利亞用那雙澈如明空的藍色雙眸靜靜地凝視他，“除了那把‘菲拉爾斯之劍’，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給你的了。”

        “好吧。”他沒有聽到他最想聽到的回答，但這已經足夠了。只要瑪利亞能時不時地和他說上一句話，他都欣喜若狂，但是……“這里唯你唯我，為什么要突然提起第三個人呢？”

        亞利犸不知道是第幾次提醒她了。

        他知道瑪利亞不愛和信徒提起自己的事情，反倒是那些不值一提的天使，她有意無意地透露過很多次。聽得出來：她很喜歡他們，覺得他們善良活潑、開朗可愛……可他卻不是這么想的。

        天使們和杰勒米一樣，都是橫空插足的第三者。

        “什么？”瑪利亞睜著眼睛，愣了一下，“這的確是我回想起來的事情，亞利犸，我沒有說謊。”

        “雖然我打心眼里認為無人可信，但我從沒有不相信過你，瑪利亞。”亞利犸喚她的名字，和她喚他時一樣輕柔，這讓她差點以為他準備把自己從這囚籠里放出去了。可亞利犸話鋒一轉，急轉直下，“我真正在意的事情只有一件——”

        “你的全部目光都只該放在我一人身上。”

        “不，亞利犸……”

        “我才是你最虔誠最忠實的信徒，憑什么……！”只要他動動手指，就可以剜下一塊她的心臟，不再和以前一樣困難，這件事情對現在的他而言易如反掌。

        瑪利亞雙手交疊，只是在憐憫地看著他：“亞利犸……所有信徒都是平等的，你與杰勒米沒有任何區別。我可以與你們中的任何人交談，可以向你提起他，當然……也會向他提起你。”

        “住口！住口！！”

        “你想都不要想！！！”

        這時，不知是從多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敲門聲。

        “亞利犸，你在里面嗎？‘綬帶加冕儀式’就要開始了！快出來，我們要遲到了！”

        綬帶加冕？瑪利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這是神子繼位神座的儀式，她這位光明神可還沒有消亡，沒有墮落，他竟然癡心妄想到這種地步！

        “亞利犸，你用我贈予你的‘菲拉爾斯之劍’背刺，囚禁神明，瞞天過海，奪取神座……是神座？還是神力？”她抬起眸，眸中波瀾重重，“你若想要，直接來找我要就好了！”

        “這樁樁件件，有哪一樣是光明神應當有的所作所為？”

        “亞利犸，收手吧！你會讓信徒和天使們失望的！”囚籠中，瑪利亞開始激烈地掙扎，可她的力量就像是被誰掏空了一樣，動彈不得。

        “很遺憾，瑪利亞。”

        “屬于我們的時間到了。”

        亞利犸慢慢退回到那片暗影之中，像從未來過一樣。極黑的永夜像一張巨大的幕布，將瑪利亞目所能及的狹小世界全數遮蔽。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踏上了“追尋回憶的旅途”。

        在與神邸花園徹底隔絕開后，光明神瑪利亞被亞利犸困囿在了過去，而另一頭，亞利犸則被“沒有瑪利亞的神界”困囿在了遙遠的未來。

        綬帶加冕儀式正是為他所準備的。

        而杰勒米，是來順道慶祝與幫助他的好友。亞利犸仍舊覺得他十分礙眼，而他還能笑著與他交好，純粹是因為……他就像是那些路上會不經意間碰到的小石子，神力少得可憐，礙眼，但是沒有威脅。

        “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來？他們呢？”亞利犸問。綬帶加冕儀式需要信徒、天使、神明作為三方見證，信徒抱枝，天使捧杯，而神明……他們什么都不用做。

        他們只需要審視一遍他的全身，就能知道他屬不屬于這個神座。如果不符合，那么再選就是了。反正神子有那么多，不止他亞利犸一個。

        “他們？”杰勒米為難地撓了撓臉，“他們都不在神殿，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且他們……哦不，應該是我們。”

        “從嚴格意義上講，我們也不能算是什么‘信徒’了吧……？”

        “再隨便抓一個信徒來神界做為幸運的‘見證者’，之后又要消除他的記憶。雖然這對他來說只像是做了一場美夢，可他沒辦法記住這些，這太可憐了……”

        真是麻煩，真是可笑！

        為什么那位幸運的見證者需要記住這些事情？光明神殿中的神子已經多到爆/炸了！亞利犸不爽地磨了磨牙。什么“你們”，什么“我們”，杰勒米再一次狠狠地戳到了他的痛處。

        于此同時，瑪利亞恰好也從這段回憶中走過。這段回憶對她來說是美好的，可對亞利犸來說卻是一場噩夢。

        一千紀年以前，瑪利亞一個神子都沒碰到。

        而一千紀年之后，她一收就收了八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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