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著罪狀書的亞利犸一直在想：正義女神基拉會不會為今日自己所立下的判決而后悔呢？

        因為當時，薩姆的弟弟弗雷格林就站在門外面。

        他早就為了薩姆的事情愁破腦袋，在發生了這種事情之后，絕對會第一時間來代理室找亞利犸問話。如此一來，他與女神基拉撞上，也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

        她吐露出的一切，成為了一把深深刺進弗雷格林心臟的尖刀，他被重傷了，而真正重傷他的人卻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說。

        心在滴血，他在深深動搖著。弗雷格林明知道這可能是亞利犸耍下的詭計，卻沒辦法再做到毫不懷疑……

        他抱著頭，迫使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而冷靜下來之后，他要趕緊找到一個好辦法……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哥哥被審判吧！弗雷格林暗嘆一聲：冷靜……？開什么玩笑？他現在怎么可能冷靜得下來……！

        于是，他決定向最靠得住的人求助。

        “薩姆被懲戒了？”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

        亞利犸：她怎么變成預知神了？該說一句‘不愧是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嗎。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了瑪利亞的質問聲。

        瑪利亞是被硬生生吵醒的。

        醒來之后，她的視線被長長的帷幕隔斷，目所能及之處，凈是一片黑暗。但她仍能用雙耳去探聽，當她甩開沉重的怦跳，話語聲清晰可辨。

        她聽見了亞利犸在與基拉交談。

        他們是來談正事的，有關薩姆的事情，他們說的話不多，三言兩語，點到即止。

        但瑪利亞憑著斷斷續續的話語聽出來了，亞利犸其實在套基拉的話，同時，也在不斷地編造謊言。

        他肯定什么都知道，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瑪利亞堅信：薩姆不會無緣無故變成這樣，亞利犸肯定做了些什么。但遺憾的是，除了她，沒有哪一位神會去懷疑一個信奉光明的神。

        他利用了她。

        讓所有人都被他那真真假假的話語所蒙蔽，在他的股掌之間霧里看花。

        難道他享受著這種感覺？可是……

        “你的目標難道不是我嗎？”瑪利亞問。

        “停手吧。”

        “為什么要不斷地將無辜的人牽扯進這一場鬧劇里呢？”瑪利亞早已停下了拍著囚籠的動作。她斂起羽翼，半抱著腿，悶悶不樂地靠著坐在最里端。

        被關在這里之后，瑪利亞對亞利犸失望透頂。神力沒有恢復，她的情緒也變得有些厭厭。她看著他三兩步走過來，撐著籠頂半彎下腰，她以為他是來冷嘲熱諷的，可是，亞利犸既沒有笑話她的軟弱，也沒有笑話她的天真。

        “……無辜的人？”

        亞利犸沒有冷嘲熱諷，他只是非常驚訝。

        “為什么你會這么想？為什么你會如此愚蠢？”

        “你還不明白嗎？他們并不無辜。一切不過是為了自己，薩姆是如此，貝德尼尼也是如此，換一種角度，人是如此，神也是如此。只有你才會覺得他們無辜，可自私，終究是他們無法剖離的身體里的一部分。”

        亞利犸是第一個和瑪利亞提及起這些的人。他一定要說服她，將這些她不曾面對也不愿意袒露的事情樁樁件件攤開，完完整整地擺放在她的眼前。

        基拉的神子選擇了逃避，可他絕對不會逃離。瑪利亞只不過是被蒙在鼓中毫不知情，只要他每日每夜地向她傾訴，她總有一天會理解他的。

        她屬于他，他們本就是一體，可是……

        “那是你。”

        瑪利亞揪住了亞利犸的衣領。

        “可你說的這些人……他們不是你！”她看起來十分平靜，這已經是她說過的最刻薄的話了，“你為什么要把別人想象得如此惡毒？”

        “他們哪里自私了？你難道忘記了？薩姆曾經送過耶和華之園的蘋果，而貝德尼尼還在你們學成之后送來了美味可口的小蛋糕，你覺得這樣的他們會是自私的嗎？”

        “什么？他還做過這檔子事？”

        “那很明顯是為了討好你，不然我想不出來為什么薩姆會突然送蘋果給你。”亞利犸歪頭瞇了迷眼睛，“還有貝德尼尼老師……我分明記得，他先前說你是個不稱職的光明神，可之后又送來了小蛋糕。”

        “說好聽點，這只不過是一種‘變相補償’。因為他不想親口承認‘在這件事情上自己錯得離譜’的事實。”

        “什么？不！”瑪利亞深深地震撼了。

        然后，她開始自責：“或許……亞利犸，是我沒有教好你。“

        “我將有關于你的記憶翻看了一遍，發現你從以前開始就只會和我犟嘴。你對我心懷怨恨，因而對他人也變成了這樣。你為此而責怪我，我是不會有一句怨言的。”瑪利亞的心揪了起來，她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這讓她顯得如此楚楚可憐。

        “什么？不！”

        瑪利亞沒有責怪亞利犸，可他就快要抓狂了。

        “我只不過是和你說了我的看法，那不是犟嘴……我是在幫你！”

        幫我？瑪利亞疑惑道：“我怎么會需要你來幫我？你幫了我什么？”光明神的存在就是為了幫助那些深陷苦難的人們，帶給他們溫暖與希望，在此之前，還從來沒有誰和她說過“我覺得你需要幫忙”這種話。

        可亞利犸卻鄭重其事地告訴她：“你需要。”

        “你的神力就應該藏起來，誰都不要給。”

        “他們已經習慣了從你的手中搶奪，搶奪神力、搶奪善意、搶奪關心……你認為我看到了什么？書中那溫情動人的‘神愛世人’的場面么？不，不是，他們就是饑餓的蝙蝠群，僅僅是嗅聞到一絲甘甜的血味兒，就能一哄而上，將你徹底吸干。”

        “噢……亞利犸。”

        瑪利亞：他怎么會這樣想？

        “你只會讓我感到難過。”

        ——從沒有人能讓她這么難過。

        ——也再沒有人能讓她這么難過的了。

        “你說你是在幫我？可為什么……我帶回來的八位孩子中，只有你傷害過我。”

        “亞利犸，只有你。”

        瑪利亞不會再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迷惑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曾經犯下了一個彌天大錯，就是因為遵從了猛然而生的同情，將亞利犸帶回了神圃。

        “無論你渴求著什么……”

        “無論你想要什么……”

        “最后，你都不會如愿以償的。”

        瑪利亞還記得，自己在很久很久以前做了一場“預知夢”。

        在那場夢中，她夢見了三個不同的場景。而在遇見亞利犸后，那些場景已經應驗了兩個，現在就還差最后一個了。她一定要阻止最后一個場景的發生……不惜一切代價。

        亞利犸聽了只是笑笑，他敲了敲那副結實的籠子，聽它發出清脆的嗡鳴。

        “放狠話？”

        “待在這種地方，你能做些什么呢？瑪利亞。”亞利犸這時候才開始嘲笑她，像是早早就預想到她會用何種方式、何種話語來作為今日的收場。

        他討厭這樣，好像說出口后一切就都將要結束了。

        就像他每一次真心巴望著她回眸，期盼著她留下，可瑪利亞每一次都離開了，她義無反顧地棄他而去，不再回頭。

        遺忘，這是一件何其“殘忍”的事情。這意味著——如果她無法理解他，而他也無法讓她刻骨銘心的話，最后就什么也不會留下。

        亞利犸將頭抵在長長的柱子上：雖然這不是最完美的結果，也和他所預想的完全不一樣，但他寧愿傷害，不要遺忘。

        “……瑪利亞？”亞利犸出聲問道。

        意料之中的，瑪利亞并沒有回話。

        “幾天后你會知道的。”

        “你終將明白誰才是正確的……誰才是殘次的，誰才是完整的。”

        瑪利亞才剛縮進自己的翅膀里，眼睛都還沒完全閉上，又被他的一句話給炸出來了：“你說什么？你又打算要做什么？”她剛剛那么多話都白說了是嗎？

        這一次，換成了亞利犸沒有回話。

        “啊真的是……”

        “不要說話只說一半，不要不回答我啊！”

        代理室內回蕩著瑪利亞的哀嚎，神明的失眠意味著：她今天是沒辦法順利進入到自己的回憶中去了。

        “比倫！”

        弗雷格林在捍衛者廣場找到了他。

        他在為一場選拔試煉做準備。戰爭之神的神子洛達佩斯告訴他，他已經獲得了戰爭之神“約道夫”的許可，只要他通過了他親自設下的關卡，他就賜予他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勇氣與力量。

        以前他只光顧著看書，現在，他需要這份寶貴的力量。

        “怎么了？”比倫剛剛脫下訓練手套，他不自覺地攥緊手，“是消失的瑪利亞大人有消息了嗎？”

        弗雷格林是小跑來的，他大喘了一口氣：“不……不是……是我的哥哥……”

        “哦……好吧。”比倫明顯失落了一小下，但他很快打起精神，“我已經知道薩姆的事情了，聽說，他頂撞了貝德尼尼老師，事情鬧得太大，還被正義女神基拉懲罰了。”

        “不！”

        “我偷聽到了基拉女神與亞利犸的對話！她有提到，薩姆先頂撞貝德尼尼老師，是因為他覺得他‘欺騙’了他！”

        “你說……誰？”比倫頓住，很快，他沉吟道，“貝德尼尼老師欺騙了薩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這聽上去不太合理吧，而且……他也沒有理由這樣。”

        “對！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弗雷格林錘了錘手掌，“肯定是有誰和他說了些什么不該說的話！我想不出來，所以就來和你商量了。”

        “嗯……”比倫低頭想了想，“你有去找過薩姆嗎？”

        “沒有，他被禁足了。”

        “那貝德尼尼老師呢？”

        “轉界教室的大門已經關了，貝德尼尼老師這次被薩姆嚇壞了，他把自己鎖在教室里，誰都不愿意見。”

        “直接去問他們是最快最好的方法。”比倫摸了摸弗雷格林的頭，“你別著急，就算暫時問不到他們，也還有其他的方法。”

        “走，我們去問‘他’。”

        弗雷格林把亂翹的頭發撫平：“誰？”

        “那位新上任的代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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