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紀年1024年，神邸花園】

        瑪利亞做的第三個預知夢關于“末日”與“死亡”。

        她夢到自己來到了一片無名荒原。在這里，黑色草野被遠處的烈火燎成了血色，遠云像要燒起來一樣，花葉旋轉上了半空，它們的根莖從正中央爆開，分崩離析。瑪利亞隨手一捏，在卷風中拾到了一根支離破碎的柔/軟絨羽。

        “這是……天使羽毛？！”

        直到這時，瑪利亞才認出來：她所踏上的這片陌生土壤，就是神圃的一小塊。

        而且，這還不是其他神明的私人領域。縱覽諸神神殿，應該沒有哪位神明能像她一樣對“建造神殿”這檔事完全不上心的。純白色的墻屑，這基本上就是光明神殿門口的象征了。

        “這是誰不小心落下來的羽毛呢？”

        “是愛德華的？還是安潔拉的？”瑪利亞無法細想，也無法說話，她就這樣被預知夢境引領著向前走去。

        她看見環繞著神圃的星軌被什么東西蝕掉了一長段，它“嘎吱吱”地慢下來，停止了轉動。不過短短眨個眼睛的功夫，中央開始向下陷落，與此同時，有什么正在向上升起……

        那是一座漆黑的神殿。

        沒有大門，沒有入口，仿佛一出現就是敞開所有，只為迎接某人而來。

        再往前走幾步，漆黑神殿的臺階便一級一級地出現，像是在盛情邀請著瑪利亞步入進這座詭秘迷境，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此情難卻。

        當瑪利亞踏上第二級臺階時，第一級臺階的階面上出現了一道巨大裂縫。泥灰石板碎裂成了好幾瓣，它們就近飛去，與這座神殿融為一體，被它所蠶食，永遠地成為它的一部分。

        像是有生命力，這座神殿不似死物。當她轉過頭，第三級臺階正靜靜地躺在前方，她能剛好一腳邁過的稍高一點的位置。

        這是一條“一旦踏上便再也無法回頭”的道路。

        現在離懸崖還近，瑪利亞還可以回頭，但她咬了咬牙，選擇了繼續前進。她想知道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如果這真是以后將要發生的事情，那她就更要了解清楚了。

        說不定，她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裙擺掃過最后臺階的最后一級，盡頭是一個與普羅神廟相似的地方。無數根挺拔的門柱聳立在側，瑪利亞湊近看了看，還能看到精致細密的花紋，但是那非諸神，而像是荊棘叢生的亂刺。她只碰觸一下，手指就被扎破了。

        “……”瑪利亞看見豆大的緋紅血滴從指尖上滲出，一滴一滴，接連不斷，可是——“神是沒有血的”。

        上面并沒有柱神，主座更是被什么東西給削去一半，凹凸不平的嶙峋棱角，或深或淺的裂痕，柱子……臺階……不規整與不完美……破碎與毀滅。

        這一般是對神不滿，或者是對神“宣戰”。

        “這到底是？”

        瑪利亞還未來得及驚訝，就看見主座上方站著一個人。

        他背身站著，瑪利亞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他那瘦削的背影，寬大的帶袍像影子一樣微微晃動。與她垂順的直發不同，他卷曲的頭發像盤纏的黑蛇一樣緊緊糾纏著，纏上腕足，這時，瑪利亞才將視線投向他的手臂。

        她注意到：他手中握著的是一把長得不像話的劍。

        武器是保護自己的事物，但它給瑪利亞的感覺卻像是一昧貫穿，想執拗地“刺傷”些什么。正常人是揮不動這樣一把長劍的，他應該是“某位神明”，瑪利亞心想。

        但是，她非常確信：自己從未在神圃中見過這位神。

        “你是誰？”瑪利亞出聲問。

        站在殘缺主座上的神偏了偏頭，逐漸露出了鼻尖和半只眼。出乎意料的是：那張臉透出銳氣但并不兇惡，那半只眼睛是漆黑的深瞳，與瑪利亞一樣，圓圓的，看上去像黑珍珠一樣。她很難將他與這副末日黃昏的圖景聯系起來。

        或許……是她沒有看全呢……？

        就在瑪利亞即將要看清神秘之神的樣貌時，她跌下了這座漆黑神殿。

        瑪利亞：“……！”

        這個突兀的預兆夢戛然而止。瑪利亞從夢中驚醒，此時，太陽神還沒駕著馬車從床邊駛過，而月神叩響了她的窗臺。瑪利亞用翅膀推開窗，月神頭頂銀鏈上的輝光照亮了她的半張臉，“你沒事吧？”她出聲問。

        “什么？”瑪利亞怔了怔。

        她昂了昂頭：“看看你自己的臉吧，現在比一張紙還要蒼白。”

        “真沒想到……”

        “你也會有這樣狼狽的一天。”月神戲謔地笑著，然后悠然地離開了。

        獨獨只有那一次，瑪利亞睡遲了，錯過了重要的降神時刻。愛德華與安潔拉肯定會察覺到什么異常，但她就算被他們懷疑睡昏了頭，也絕不會將這個夢訴說給任何人聽。

        就讓它作為僅有自己得知的秘密封藏，永遠留在心里就好了。

        她一直都懷疑那個神秘的人是神中的一位，卻未曾想到，那個她以為是神的家伙，竟然連神都算不上。

        一個她瞎了眼選出來的神子，一個篡位的代理神便能讓整個神圃輕易地灰飛煙滅？

        如果神圃真有那么脆弱，那也不必存在了。

        許久過后，瑪利亞撣了撣肩膀上的落灰，她的眼神靜如湖水，不起波瀾。她隨著他劍指的方向往遠處看，出聲好心提醒道：“省省力氣吧亞利犸，就算你擁有其他七位神子無法企及的龐大神力，你依然遜色于他們。”

        “神真正強大之處并非力量本身。”

        “你拘泥奪取的，你分外想要的，你試圖改變的，你所接受的一切，都是如此地脆弱，如此地不堪一擊。”

        瑪利亞的卷睫像蝴蝶翅膀一樣輕顫著，她無端扇起了一陣足以扭轉一切的颶風：“我說過了，你不會得逞的。”

        “你大可以試試看。”

        只需要讓亞利犸產生動搖，那就足夠了。先前說的氣話都是種子，瑪利亞將它根植下來，扎根深處，越是到了這種時候，就越是傷人。

        “好啊。”

        “那就試試看。”

        亞利犸一反常態。他本來就和普通的神子不太一樣，不僅僅是行為舉止……事實證明，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有些傻得可愛。“我贊同你說的每一句話，不過，我應該可以證明給你看……”

        他隨意揮了揮手中的菲拉爾斯之劍，劍鋒金輝熠熠，像是不滅的閃光附著在上：“我不遜色于任何神。”

        “你該不會以為我沒辦法對其他神做出這種事情吧……”

        “這只是‘想’與‘不想’的問題而已。”

        “你怎么……”瑪利亞不知道他是哪里來的底氣，“身在神界，身為神子，你竟然滿腦子想的都是‘瀆神’？！”

        她氣憤地站起身，禁錮撕扯著她的翅膀，但她已然忘記了疼痛的感覺。

        “告訴我，這里對你來說到底是什么……！”

        如果這是她的“失誤”而釀出的惡果，她亦會照咽不誤。時間之神赫莉會送他回到最初，而她也會去承擔逆轉沙漏的懲罰，瑪利亞實在是想不通：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辦法，為什么……亞利犸到底為什么要費盡心思毀掉一切？

        “什么都不是。”亞利犸冷然道，他笑了笑。

        “硬要說的話，這里……應該是‘痛苦之源’。”

        “摧毀掉那些讓自己感到痛苦的東西，將它們扼殺有什么不對？你想聽實話嗎，瑪利亞？這種感覺從來就沒有消失過，即便你已經說了‘會愛護我’。”

        那又怎樣，他不需要這些，他根本不在乎。

        感受到這些之后，瑪利亞胸/口又是一痛：“你本可以說出口……”

        “是啊，但我沒有。因為……因為……！”原本亞利犸不愿如此決絕，他一直留有余地，如今將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只是因為——

        他還是不想被那個“最美好的神”所厭惡。

        只要把持住最后的底線，瑪利亞會逐漸習慣一切，她本來就是這樣溫吞的性格。

        應該是被她的愚蠢所感染了，他竟然真覺得他們能一直這樣下去，在那個小小的房間里緊靠著，她做著會不停地夢見他的夢，而他則會看著她與她所做的夢。

        她經歷他所經歷的，他看見她所看見的。

        如此相仿，沒有不同。

        “就這樣繼續憤怒著吧。”讓憤怒與苦痛吞噬掉你的一切，用我的方式來“與我匯合”，亞利犸的嘴巴一張一合。他沒有再多說什么多余的話，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

        “瑪利亞，祝你好夢。”

        七位神子們并沒能在暴/亂前及時趕回去，但他們其中的一小部分還是有幸見證了神界有史以來的第一次“諸神黃昏”。

        比倫與艾迪安緊隨著亞利犸去了赫德蘭卡帝國，他們一是不放心這位代理神的工作，二是不放心隨他而去的薩姆。

        弗雷格林是他的親弟弟，他們就這樣兩界分隔，如果薩姆過得好也就算了，如果他過得不好，弗雷格林會在耶和華之園中鬧騰不休的。

        “情況怎么樣了？”比倫翻了翻眼前的篝火，沖天的火光在他的眼中躍動。

        “不是很好。”艾迪安坐在他的對面，他顯得有些苦惱，“天空教堂前面的路被護衛隊給封住了，不讓人進去。”

        “據說……是因為巨石直接砸壞了教堂穹頂的玻璃花窗傷亡過重，而且，還發生了‘信徒互毆’事件。”艾迪安嘆了口氣，“他們都受了傷，無人救治，就因為一塊醫用紗布打了起來。”

        比倫：“不應該啊。”

        按道理來說，光明神會喬裝打扮成普通人，混進去幫無故的信徒們度過難關，亞利犸就是為此而來。看來，他還是不值得信任。

        “我順路買了點食物和水讓護衛隊的人負責帶進去了，希望那些有用。”艾迪安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里感受不到任何神力。他還不能像亞利犸和比倫那樣隨意驅使神力，就連給自己變出點食物都做不到。

        “別看了，在這里哪里需要用到什么神力。”比倫笑了笑，“神力要用在那些需要的人身上。”

        艾迪安有些驚喜：“我記得這是瑪利亞大人說過的話，原來你還沒有忘！”

        “你在說什么，我不可能會忘記的！”比倫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怎么也記得？”

        “嘿嘿。”即便瑪利亞消失，成為了舊神，但艾迪安覺得：她還在他們身邊，一直都沒有走遠。“奇怪，現在不是晚上嗎？那邊的天怎么這么紅？”他指了指遠處的電閃雷鳴處，像是一片血河漫延開來，它的波浪推著卷云很快來到了他們眼前。

        好像就在眨眼之間，有什么東西失控在即。

        身邊的樹木開始融化，草開始扭曲，湖水開始倒灌，空氣滾燙得令人窒息，“這到底是……？”比倫驚呼一聲，他看見天外有什么正露出一角，那不是能在人界看到的“奇觀”。

        艾迪安：“那是……！”

        ——“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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