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聽從著厄爾諾斯的建議不斷向深處走去，在這里，她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虛無監牢是承載著虛無的地方，這里寂寥空曠，空無一物，可她卻見到了他——“無數個亞利犸”。從幼年到長大，他也是空虛之中的傀儡，只顧著埋頭向前，不知道該去往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該回到何方。

        【你看到了，這里就是最適合他的地方。】

        【這里不歡迎你，滾，滾出去！】

        她聽見前方傳來一道聲音，那不屬于任何人的聲音游散在她周圍，不斷重復著一句話。瑪利亞突然感受到一陣剜割的痛楚。

        它應該是這里的守衛，可是卻極具攻擊性，瑪利亞立刻回想起厄爾諾斯曾說過的話：不要迷失。

        它們想讓她永遠停留在這個地方。

        可是瑪利亞不會停下。她越過無數流言繼續向前，更深處的地上開始涌現出泥沼，淺層黑泥涌動翻覆，撕扯出無數漆黑泥觸，它們奮力拖住瑪利亞前進的腳步，叫囂著什么。

        【無知者，你還要再往前走嗎？】

        【難道你想與關押在這里的怪物融為一體嗎？】

        【因為他就是你啊，帶來破滅的破壞神。】

        什么……？瑪利亞腳步一頓。

        【諷刺嗎？可笑嗎？如果你執意要去，說明了你與他沒有任何分別。你愿意承認自己是如此地不堪嗎？你那拯救一切的力量創造出了毀滅一切的力量，你不應該去找他，你應該……先處死你自己！】

        它突然變幻了另一種語調。

        【快過來吧，我的孩子。這里為他所造，也是為你所筑。我不會拒絕你們痛苦不堪的呻/吟，會直視你們慟哭時的面龐，這些破碎的瞬間都是美好的……是最上等的食糧。】

        瑪利亞驚奇地發現它們越纏越緊，她的足尖旁迸發出一絲碰撞的花火，驟然閃過的綠光讓瑪利亞清醒地意識到：厄爾諾斯的加護居然正在消失！

        它吐出的話語讓她產生了劇烈的動搖，但那也只有短短一瞬，瑪利亞立馬伸出手，點點星光繞指而上，她釋放出了一道圣潔之力。

        光明本該驅散陰霾，可它們并沒有如愿消失，是自己變弱了么？瑪利亞攥緊手：不，不是，是因為它們本就如此。

        圣潔之力不是沒有效果，它們對瑪利亞的束縛越來越弱了。很快，她輕松從泥沼中掙脫而出，可有些黑觸還是不依不撓地跟上來，在地上蠕著，像被刺破的膿流。

        “走開。”

        這不是瑪利亞第一次有這種感覺，跌入進亞利犸的夢境中時也是……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那是一種強烈的不適與窒息感。這里怎么可能會是父神創造出來的地方？

        【生氣了……生氣了……嗬嗬嗬……】

        它們鬼祟地念叨著。

        【你想去的地方路還遠著呢，這只是剛剛開始……】剛開始瑪利亞經過的地方還只是一片泥沼，到后面就成群連片，這時，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對啦，就這樣轉身回去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吶。】

        “……”

        “回頭？為什么要回頭？”

        瑪利亞不知道自己要走到何時，或許她只是在漫無目的地瘋狂打轉。她突然想到了一種更快的方法，只是，這個方法并不那么地適合她。

        “身為這里的守衛，你比我更清楚亞利犸在什么地方。為我帶路吧，喋喋不休的怪家伙。”瑪利亞將世界樹厄爾諾斯的忠告拋之耳后，反而主動向它們搭話。

        “你們也沒什么可怕的。”

        她微彎下腰，腳下開始泛起微瀾：“只要我清楚自己將要去見誰，就不會輕易迷失。雖然你制造出了無數個幻影來迷惑我，但他們與我所見到的亞利犸俱不相同……他的確傷害了許多人，但他沒有傷害過我。”

        “他不過是在傷害自己。”

        “那些不可被直視的陰暗幽閉，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宣泄的出口。”

        “如果真如你所說，他是我親手創造出來的怪物，那我就更要去見他了。不止是從他口中問出凱西婭的去處，我想了解他這件事情，并不只是嘴上說說。”瑪利亞將視線移至腳下，混濁的淤泥慢慢褪去最外層的深紫色殼，皸裂的紋路越來越多，清澈的粼粼水波從罅隙中透出幾縷微光。

        亞利犸不在前方的迷霧中，而是在下層。

        【不對，等等——！】

        瑪利亞笑了笑，它的急躁已經說明了一切：“為什么所有人都覺得我該害怕和恐懼著亞利犸，甚至父神也是……為什么一方存在，一方就必須要消失呢？”

        “我相信一定存在著什么方法，只是我們都還未發現。”

        【不對！根本沒有這種方法！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后悔的！！！】瑪利亞的話語擊碎了虛無的繭，守衛被深深地刺痛了。

        亞利犸是這虛無監牢中唯一的囚徒，同時，也是它最好的食糧。如果他從這里逃出去，它又能去找誰呢？可當它的黑觸對上瑪利亞的光芒，竟是如此地孱弱，她映照出了一切，讓所有虛幻無力的事物如潮水般退卻。

        它還在瘋狂地叫囂著，只是聲音越來越小，細若蚊吶，最后消失不見了。

        ……

        她感覺自己跌入進了一片深海，不斷下潛。

        這種感受瑪利亞再熟悉不過了，這與她闖入進亞利犸的世界時一模一樣，眼前的光點不斷放大，將視線所及的范圍盡數包裹住，足尖落地，此時，瑪利亞已經來到了虛無監牢的最深層。

        光只落在她周圍一兩步的位置，瑪利亞伸出手才發現：光竟然也是冷的。

        “……有誰在這里嗎？”

        她以為這里也有守衛，可沒走出幾步，就聽見一陣“哐啷”聲。聲音不大，聽上去就像是誰支起手動了動。瑪利亞往聲音的源頭靠去，然后，她發現了一個躺倒在地上的黑影。

        他蜷縮著身體，手腳被什么東西銬著，瑪利亞再走近些，看到了他的全貌。

        這些鎖鏈是沒辦法完全拷住他的，亞利犸無法動彈，是因為他被抽空了肋骨。

        受傷對神而言不值一提。神骨與神血皆可再生，這意味著他們不會被殺死，且恢復速度很快。但是，受傷的地方越是靠近心臟，恢復得就越是緩慢。

        看來創世神還是留了幾分力，不然，亞利犸早就該徹底消失了。

        瑪利亞在他醒來之前一直默默看著他。

        她掙扎了很久，她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原諒這一個人。“原諒”對她而言是一件非常輕松的事情，但“信任”卻并不是這樣。他還會像那時一樣，再背刺一次嗎？

        直到這時，心中每每想起，瑪利亞都會扼腕嘆息：看來……自己還是被亞利犸所“影響”了。她已經無法輕易相信別人了。

        “……咳！”

        亞利犸痛苦地咳出了一口血。

        他竟然沒辦法自愈？是這些鎖鏈的作用么？瑪利亞又走近了一些，當她蹲下，去觸碰那些爬滿銹鐵的雜亂鎖鏈時，她發現亞利犸已經醒了。他正抬著頭，幽幽地看著她：“你來干什么？”

        “來看我出丑嗎？還是說……你想來看看我死透了沒有？”

        瑪利亞皺了皺眉。

        他所說的話還是一如既往地令她厭惡，但同時也讓她覺得非常可憐。破壞神，這樣的家伙竟與身為光明神的自己同為一體，他們冥冥之中被捆綁在一起，相互折磨。

        瑪利亞捧起他的臉頰，輕聲說道：“我只是想來問幾個問題。”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我們本為一體的？難道說，你從一開始就……？”

        那她曾在夢境中看到的那些經歷算是什么？那些小亞利犸的回憶全部都是他為了故意接近她而編造出的謊言嗎？還有她一開始見到他時的樣子，他還表現得十分喜愛她的樣子，他那幾分狂熱，幾分虔誠，在瑪利亞的眼中虛偽得令她作嘔。

        “不……不是的……瑪利亞。”

        面對瑪利亞的質疑與誤解，亞利犸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名為驚慌失措的神色：“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會用這么齷齪的想法去接近你！”

        “是么？”

        瑪利亞：“但你做的出來。”

        “……”亞利犸啞然失笑。

        她不可能會知道他當時是多么地欣喜與開心，亞利犸并不對這種事情抱有期待，但瑪利亞居然問出口了，而且，她沒有排斥，沒有厭惡，她只是想找他問個清楚。也正因為如此，瑪利亞的誤解更讓亞利犸感到痛苦。

        “哈……無論你相信與否，這就是我的回答了。你想問的問題就只有這一個嗎？”

        “全知神凱西婭。”

        瑪利亞的眼中多了幾絲慍怒：“你和她說了什么？她到哪里去了？”

        亞利犸偏頭笑了笑，他本就虛弱，這一笑顯得他更加無力了。他早該知道的，他就不該對她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現在應該在‘大魔窟與人界連通的入口’。”

        “我告訴她那是愛德華與安潔拉最后出現的地點，你或許也會在那個地方。”

        “你說什么？”

        瑪利亞對人界所知有限，至于那個遙遠的大魔窟她就更不可能會清楚了。這個地方只有亞利犸才會知道。想清楚這一點以后，她不甘地揪住亞利犸的領口，力氣一大，亞利犸的身上又多了幾道顯眼的傷痕。

        “你為什么要讓她去那種地方？你明明知道我在……”瑪利亞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她大概知道是為什么了。

        “這也要怪我嗎，瑪利亞？”亞利犸瞇了瞇眼，他沒覺得自己有什么錯，“她問我就說了，我不可能會告訴你在什么地方，作為交換，就把那兩只小天使的去向告訴她了。”

        “這很過分嗎？我還覺得自己挺好心的。”

        “住口！”

        瑪利亞一把將亞利犸扔在原地，她咬緊下唇，可這樣根本無濟于事。大魔窟是最為神秘和危險的地方，那里是地獄的入口，危險重重，整個神圃中只有她的父神——創世神才知道那在什么地方。

        可她不能去問祂。

        創世神連讓她靠近亞利犸這種事情都不會同意，更不可能會允許她去那種地方。瑪利亞的視線兜兜轉轉一圈后，最后還是回到了亞利犸身上。

        “我知道那在哪里，我可以帶你過去。”

        亞利犸又突然有力氣了，笑著朝她晃了晃手。

        樣子還是那么地令她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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