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兄弟
所有人都不敢動,就怕自己一動就成為蟒蛇目標。
黃金巨蟒扭著身體滑過樹下二人腳邊,因為體型巨大,蜿蜒下來每個人身邊都有一節它的身體,它將腦袋湊近草鞋道人的手,草鞋道人撫摸了它的頭。
“小辰,為師的徒弟葉公好龍,口口聲聲說要見你,現在見了你就嫌你大,知道該怎么辦嗎?”
眾人瞪大了眼,長山更是臉上如火在燒。
巨蟒扭了扭身體,尾巴仿佛撓癢癢般一支棱,將所有人絆了個踉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最后成了一根小蛇,迅速鉆入草叢,隱沒不見。
草鞋道人首先看向兩個臉上掛彩的女娃,聽見她們呼吸紊亂,渾身簌簌抖動,顯然戾氣未消,才剛打得難分難舍就是這二人。
“說吧。”
兩人低著頭,皆是不說話。
“不說?”
兩人保持低頭不語。
“為師剛聽了點,是跟吃的有關吧?正巧還有塊饃——”草鞋道人從懷里摸出一塊饃,交到陶玉手上。
“我不吃”陶玉還沒說完,就迎上道人帶著威壓的眼神,只得掰開饃饃,放進嘴里,剛嚼第一口,她整個人傻住,吃慣精細糧食的嘴馬上吐出來,攤開手心來看,正是混著泥沙的干糧渣。
見狀,陶玉便明白,不是小乞兒往干糧里摻了石子,而是所有人的干糧里,都有不干凈的東西,但其他人都沒吭聲,就她鬧得最兇。
“為點吃的,一路叫喚,我也不罰你,上山后自有你苦頭吃!辈菪廊溯p描淡寫,讓陶玉臉蛋緋紅,又氣又委屈,卻也不敢還嘴。
道人目光掃向站得最遠的徒兒,喚道:“長山,今天有這么熱嗎?熱得你大中午飯也不吃就跳河里洗澡?”
長山若無其事停在風暴圈外側,以為別人就注意不到他了,不料呂虹坐在地上,從下至上看得清清楚楚,一向喜潔的長山背部衣服有大塊變了色,便好心提醒:“你身上有很多泥!
長山面色通紅,訥訥不言,心想自己這副模樣,已是清理之后,仍然被當做戲水,想他懂事以來,就沒干過這等無父無母的野童所干之事,著實給家父丟盡了臉面。
道人視線移回面前再看坐在地上崴了腳脖子的呂虹,奇道:“其他人都傷在上半身,你為何是腳?”
呂虹小聲道:“我去拉她們扭的”
“噗!弊谑^上離眾人遠遠的戴著帷帽的人噴笑出聲。
草鞋道人臉上閃過憂色,轉身呵斥:“身為年長大哥,不做榜樣不做勸阻,你還有臉笑?”
面對責罵,少年不慌不忙回道:“他們要學我,這會兒等著你的就是尸首!
草鞋道人聞言,即知此人毫不掩飾過去罪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突然上前將少年踢倒在地,并掄了他一耳光,少年頓時左臉高腫,嘴角流血。
道人動完手也后悔了,又想自己不去激少年犯,他又何必出言不遜?只是同行一路,離師門還有大半路程,此人絲毫不受感化,不起凝結師兄妹的作用,反倒作壁上觀,變相慫恿,屆時到了師門,不知還要闖下多大禍,一時間便生了后悔收他之心。
眾人見最無辜的人被罰了,當事人卻毛都沒掉,不禁面面相覷,小乞丐撲通一聲跪下,蹭著雙膝朝草鞋道人移動,磕磕巴巴道:“師、師父,浪費糧食浪費糧食”
陶玉見狀,也跟著跪下:“師父,她浪費糧食!往我們的干糧里塞石頭,你一定要懲罰她!”
撲通撲通接連跪下。
被打完茬后,草鞋道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再也下不了手,事實上他也不會真的下手除掉自己的徒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少年犯被他黥了面,也是做了師徒契約,從今以后徒弟的榮辱與他戚戚相關,直到少年真正贖清罪孽的那一天,豈能半途就將之棒殺?人家還沒入門呢。
說一千道一萬,草鞋道人是一個執著的人,常常為自己的執著找借口而已,若非執著,他也不會頂著師門壓力,孤注一擲跑下山去收毫無根基的徒弟。
徒弟跪了一圈,個個都有著希冀的眼神,眾星拱月圍著他,頓時把矮小也襯成高大,這樣的氛圍下,他不講一些大道理是不行了。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對兄弟,哥哥高大健壯,弟弟矮小瘦弱不是我。”道人一一把徒弟若有所思的目光頂回去。
這對兄弟相差歲數不大,卻沒法玩到一塊去,從小哥哥就欺負弟弟,父母待兄弟最初也是一視同仁,哥哥有的弟弟也有,奈何哥哥身強力壯,自己沒夠的就搶弟弟的,久而久之弟弟對哥哥也是厭惡不已。
二人出身小富之家,家有奴仆丫鬟廚娘,哥哥從小泡在女人堆里,深得女人喜愛,長大后越發張狂,偏偏父母最愛拿二人做比較,無論六藝學習,還是商賈之術,哥哥從小就有如神助,隨隨便便學,就能輕輕松松蓋過弟弟,不僅如此,哥哥習得一身武藝,為同鄉幾十里兒郎所敬重。
長大之后,父母將家業交給哥哥,短短時間,凡他參本生意,無往不利,生意做到富甲一鄉,而對弟弟放任自流,引得弟弟大為不滿,對哥哥怨念加深,嫌隙加大,終有一天忍受不住,不辭而別。
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期間父母病逝,哥哥成親,弟弟也沒有再踏過家門半步。
要說兄弟之間嫌隙有多大,也未必見得,弟弟之所以遠離哥哥,大有老死不相往來的節奏,哥哥處處壓自己一頭倒是其次,而根本在于哥哥做了一件禽獸不如的事,爹娘也是為此被哥哥活生生氣死。
可究竟血濃于水,離家的年月里,弟弟最想念的,就是從小霸占自己所有物的哥哥,而弟弟出走遠方,人生地不熟的那幾年,每每遇到難事,隔著千里,首先幫上忙的,也是已經富甲一方的哥哥。
“所以這里有一個分開了,才真正想念的道理!钡廊酥v完,神情忡怔,帶有愁苦之意。
一眾徒弟雖大多年幼,但都聽出了道人故事里有很大“取舍”,比如那“禽獸不如”的事,究竟是何事?但沒一個人敢問出口,都憋著一臉嚴肅,謹遵教誨的樣子。
“總之,既入我門,就都是我戊修的徒弟,你們就該以師兄妹相稱,做我門人一天,我就不會允許同室操戈的事情發生,同樣,你們日后修行,必定外出游歷,屆時各自散布一方,現在的這份情誼,都不許給我忘!”
眾人心想:這風餐露宿的苦真要一同吃上好幾年時間,那必定是這輩子也忘不了的。
道人觀眾人神情,哪能猜不出他們心里想什么,只不過令他欣慰的是,不愧是他挑中的人,迄今為止沒一個人哭鬧回家。
當他目光落在少年犯遮擋面部的帷帽上,眉心又是一皺。
草鞋道人的一番話馬上就起了作用。
“你是不是叫張勝男?”
陶玉個頭最小,隊伍里每個人的行李都得自己背,她雖然不哭不鬧,但確實感到吃力,也不敢麻煩別人,走上坡路的時候,猛烈的陽光射進眼,她搖晃了一下,身體就往后退,一只手撐住她后背,沉甸甸的行李就被人卸下,再看行李,已轉換到小乞丐肩上。
陶玉咬了咬唇,臉上那惡心的感覺仿佛還在,她抹了把臉,上前主動找小乞丐攀談起來。
小乞丐依然沒有說話,陶玉就當她默認了,自顧自說起來:“我娘認識你娘,你娘是我們一間鋪子的賬房……”
旁邊的呂虹對小乞丐好奇,便問:“搞半天,你也不確定她是誰?叫什么名字?”
“確定!我小時候和她一起玩過,她爹很會做東西,做小馬,小龍,小鵝都做得特別好,后來她娘沒來了,跟著她也沒來了。”陶玉突然頓住,“我想起來了,我還和她扮過夫妻,她是爹,我是娘,那些小馬小龍是我們的孩子!
前面人踉蹌了一下,又鎮定自如繼續往前走,好像說的是另一個人而不是她。
“張勝男你等等!蓖g人嘻嘻哈哈在背后叫喚她,就像那些沖她丟石頭嫌她臟要奚落她的頑童,她僵硬地站住,沒有動,然后肩上沉重的包袱被人拉住,她渾身一抖,身上突然輕下來,就見一張秀氣的臉對她說:“我來幫你,師父說了,自己的行李自己負責!痹掚m如此,長山還是將她身上兩個包裹轉移到自己身上,張勝男的包袱是一張看不清顏色的破布,散發出異味,他皺了皺鼻子,沒說什么,瘦弱的身軀扛著三個包袱繼續低頭趕路。
草鞋道人看在眼里,幾個小孩,誰嬌生慣養,誰會察言觀色,誰是苦水里泡出來的,一目了然。
他看似放棄了尋找自己的寶貝,實則心中早有定論,他遺失的寶物必定在其中一個徒兒手里。
走出陽縣所在州郡,想到小徒兒體質尚差,草鞋道人抄了近路,準備會一位多年未見的故人,也讓疲憊受累的徒弟好生休養幾天。
這天夜里一行六人走進故人的地界,宿在一所荒屋。
電閃雷鳴,焦渴的土地迎來一場驟雨,氣溫陡然降下,五個徒弟早早入睡,少年犯獨自縮角落里抱膝睡,女孩們縮在另一頭,道人以為小乞兒會被排斥,她卻很自然縮在兩個女孩中間,因為體型稍大,兩個女孩都靠在她身上,最讓道人汗顏的是,男孩長山也和她們睡在一起,只保持了一條線的距離。
想到日后還得靠他們合力替自己達成目的,道人認為有必要和一路與他相互防備的少年犯相談一番,于是走到角落,剛伸出手,少年犯就抬起頭,摘了長紗斗笠的他雙目炯炯盯著道人,可見睡覺都在戒備他。
道人佯裝沒看見,拍拍他肩膀,示意他跟他到外面去。
二人歷階而下,道人徑自坐到臺階最后一層,將后背空防留給他人。
“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你呢?”
“你只需知道我是你師父就夠了!
少年哼笑:“先承認你是殺人犯,殺的人比我還多,就是名副其實的我師父!
“小畜生,我那是為了救你,將我魂戒還來!”道人動怒了。
少年奇道:“救我?難道你跟我母親有一腿,你是我爹?”
道人這才發現自己中了圈套,對方故意激怒自己,他啼笑皆非:“小畜生,我聽說你是神童,不想你就這點能耐,你深山老林跋涉千里,就練了一張臭嘴嗎?你可知刑場之時,天上那雷是誰打的?”
少年一愣,繞到道人面前,上下打量起來:“難不成是你這個土猴子?”
道人怪笑:“今夜的天雷我已經止了,不然我就叫它劈死你這個畜生!
少年看了眼頭上烏云夜空,無一滴雨,說來也怪,入睡前刮風打雷下雨的,好大一陣仗,怎么突然說沒就沒了?不會是這妖道搞得鬼吧?
“我的魂戒呢?”道人問,“小子,那天要不是你將解差救進屋里,他們早就尸骨無存,老夫就是看你還心存善念,不是無藥可救,才跟你道明實情,我那東西一般人可受不了,還不速速歸還!
少年沉吟一陣,“教我本事,教會了我還你!
他的耿直讓道人意外,毫不避諱地承認寶物是他拿的,并且語氣里絲毫不貪戀,似乎那東西對他而言,并不是寶物,而是令人心神俱裂的東西。
道人知道,害怕才是正常的,他自個兒將珠子戴在胸口十多年了,至今時不時仍會對它起嫌惡,還會因它而害噩夢,常常疑惑,究竟何等用心,才造出這么一個東西,
道人想問他身世,忽然瞥見天上飄下一陣白絮,心中一動,想起些往事,身邊少年抓了一把白絮道:“這不是春天才有的嗎?現在時節哪來的”
忽然天空一亮,一道雷光“刷”地撕開夜幕,雨點幾乎同時而至,淋得戶外二人成了落湯雞,雷鳴聲才堪堪炸響。
“看來你的狗屁法術失靈了!鄙倌晷覟臉返,早就撩起的帷幕露出湛放精光的雙目,興奮和震驚溢于言表。
雨先到聲后至,這場雨根本沒停過,剛才頭上的朗夜,全是這妖道法術將雷雨攔截在外!
道人不承認也不否認,凝思想了會兒,突然心口狂跳,預感不祥,便大步流星回到里屋,就見小徒弟們已被真正的雷聲鬧醒了。
帶這幫小兒,還得至少多走兩日,故人應能算到,不該急催。
道人看向少年,下了個決定,“正好,為師有緊急事情要先行一步,由你們師哥帶你們一路東行,走兩天路程,去一個叫泠泠山的地方,半山腰有一座寺廟,叫泠泠寺,為師在那兒等你們。”
少年心知有異,讓他帶一幫小兒走兩天,他隨時可以逃走,但他已半是信服道人的本事,也知這是一道考驗,保不準哪兒留了一手邪術等著他自投羅網,屆時恐怕就要對他動真格了。于是滿口答應下來,還催促道人盡快上路。
離卻了長輩和冷若冰霜的少年行一塊,小徒們心中不愿,卻并不知少年身世,拿不出抗拒理由,雖然覺得少年比師父更難親近,但出門在外,師父之命乃父母之命,也只能乖乖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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