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結(jié)陣失敗了。

        懸崖上，石頭擺放的八個方位，長山使出的氣訣游動八個位置之間，總是顧此失彼，這無疑都在告訴他，以他目前能力，結(jié)陣遙不可及。

        氣訣的氣說到底，是向“天”盜的氣，他即便不吃不喝不睡覺，一天十二時辰也只有特定的幾個時辰能集到他需要的氣，運氣差，那日子的氣過于混雜，可能一個時辰都收集不到。

        三次失敗，代表三天的收集量都不夠一次結(jié)陣，這不僅是他的方法有重大缺陷，且是能力上短時間無法彌補的。

        更令他氣餒的是，去閣樓的路上，他看到金氣陣營那幾個人抓耳撓腮地在閬苑庭前走來走去，交換位置，還以為和他一樣，進展困難。

        等到他爬上閣樓，言靈琴震蕩不已，里面的水仿若沸騰，他不得不將貼身的琴解下放一邊。

        不用出去，也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即便是最低微的小法陣，催生的金氣也不容小覷。

        連這群武夫都成功了，更別說水木那邊，長山都可以想象何桓到時候帶人來跟他叫板的樣子。

        長山無法再坐以待斃。

        原本他只是想了解多人結(jié)陣有什么不一樣，沒想到還沒走下懸崖，就見識了一場決斗。

        泉眼群毆才過幾天，沒想到張勝男退步得那么厲害，被呂木靈按在地上動彈不得，長山幾乎懷疑她是被閣樓那些荒唐書耽誤了修行，最近閣樓的角落每天都有翻動痕跡，看書看得比他還快，讓他有一種此人才富五車的錯覺。

        但看了一會兒，長山發(fā)現(xiàn)不是張勝男退步，而是呂木靈進步太快。

        呂木靈竟然用劍使出了言靈琴的“囚”字訣，也就是火氣訣的囚禁法界。

        張勝男在那片光籠里毛都快烤焦了，臉上皮膚通紅，就像一只烤乳豬，要不是陶玉在旁邊大聲喊著什么，持劍的呂木靈還會繼續(xù)催動氣訣。

        法界是結(jié)果，生成法界的法術(shù)來自各種路數(shù)，例如何桓的戰(zhàn)斗符箓，每個弟子每月都能領(lǐng)到一張師父畫的護身符，何桓那種鉆營符箓的家伙就將護身符改為戰(zhàn)斗符，但他的戰(zhàn)斗符箓生成的法界也僅限于法術(shù)的隔絕，沒有囚禁人的功效。

        直接通過兵器使出囚禁法界的，言靈術(shù)加持的兵器也能做到，而呂木靈的劍，長山看了半天，也沒看懂是個什么路數(shù)，只知道絕不是言靈術(shù)，而是一門未曾見過的法術(shù)。

        其實除了符箓和兵器外，南澤的靈獸也能吐出“雪暴法界”，靈獸可遇而不可求，在長山眼里等于是傳承家寶，與尋常按部就班的修行者有著天然隔閡，所以不提也罷。

        長山辨認間，蹲坐在光籠里的勝男慢慢抬起頭，說了句什么，大約不是什么好話，外面的呂木靈豎起劍，光籠探出火舌，張勝男立即蜷成一團，火焰舔過她頭頂。

        這人真是，又怕又要逗。

        長山搖搖頭，他倒是能行使水氣訣幫她一把，不過他決定再等一會兒。

        果然，跑走的陶玉沒一會兒就回來了，身后跟著石意師父，看上去她對最快速度從后山到前山相當熟門熟路。

        周石意和呂木靈同修火氣訣，見到那對峙的二人，他似乎對火焰法界更有興趣，圍著打量了好幾圈，跟呂木靈交談了幾句，呂木靈收了法界，人就跟他走了。

        連陶玉一并被帶走。

        自始至終，周石意都沒看幾眼蹲在地上的張勝男。

        人都走完了，那個人才從地上起來，兩步連一步跳進泉眼水池里，

        “你們?nèi)齻�關(guān)系真好。”長山踱到水池邊，看到水里趴著一只□□，四腳按在淺池底部，只露出鼻孔以上半張臉。

        半張就足夠了，那被燎得打卷的毛發(fā)，吸飽了水垂吊下來，跟一串串螺絲一樣。

        沒見過女孩子會這樣。

        不不，應該說男的也沒見過類似的。

        “怎么打都不散，一個挑事，一個應戰(zhàn)，一個勸架，相互配合，你們?nèi)齻�一定相生相克你在干什么？”

        池子里的□□翻了翻眼皮，好半天才回他一句：“打坐。”

        “這是哪門子打坐法？”

        又是半天沒回應。

        像模像樣苦思冥想的人嘩啦一聲忽然站起來，全身濕漉漉的，衣服緊貼身體，以頓悟的語氣大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長山眼皮都沒眨，內(nèi)心卻無比震驚，為異性的放浪形骸與無視他人目光，以至于都忘了非禮勿視轉(zhuǎn)身回避一下。

        “明白什么了？”

        “她作弊！她打贏我，她作弊！”

        長山這時懂了，她是不滿呂木靈贏了她，在這兒苦思冥想對策。

        她是看不見嗎？連周石意都只教呂木靈和陶玉而撇下她，呂木靈贏了，叫人心所向，她張勝男輸了，叫眾望所歸。

        “她沒作弊。”長山回答。

        “那是你們看不出！”池子里的□□叫囂著，“她就是作弊！作弊！我一定要打回來，山山你快給我出主意，我要打過她！”

        長山自小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呂木靈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與她對決，要是作弊，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

        況且也不該對自己的朋友這般較勁。

        但她如此殷勤地喚他，他就心念一動：自己不是缺個幫手輔陣嗎？

        她修土氣訣，正好生金氣。

        “大師父的結(jié)陣，你練習到哪一步了？”

        池子里的□□竟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該不會忘了吧？”

        “明明以前陶玉都會提醒我”

        長山和她靜靜對視。

        “她們兩個丟下我，自己玩去了……太壞了。”

        反應還不算慢。

        長山凝重道：“大家應該都結(jié)對了，你再找可能來不及了。”

        話已至此，長山認為，這位伙伴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了，他都忍不住擔心起來，修行路上多一個人，自己會太過l辛苦，因為同伴笨點都還好，就怕是個亂來

        “還好，陳柯弟弟老早就說要跟我一起修行，還說都交給他來辦，不必我操心，我這就去找他，看看他有沒有偷懶。”

        四周安靜下來。

        出水□□走出水面，路過呆若木雞的人，露出那招牌式傻笑臉：“山山，你該不會還是一個人吧？”

        “嘎？還真是？山山這么漂亮，這些人真是瞎子！”憤憤不平完，又很苦惱地嘆息，“可是我只有一個，不能分成多個，不然就和你一起了。”

        見他還呆著，勝男拍拍他肩膀，好心提醒：“偷懶要適合，修行很重要。”

        “是適可而止。”長山冷冷糾正，不等主人發(fā)出逐客令，自覺離開她的地盤。

        好你個張勝男！

        幸好在半山腰上他沒有出手幫忙，呂木靈單槍匹馬和她決斗，被她說成作弊，要是他幫了她，后面看來，她根本不會領(lǐng)情，說不定還會嫌他礙事。

        長山悶悶不樂地在懸崖上度過一天，這一天又是徒勞無功。

        懸崖上的罡風比以往吹得都猛。

        夜里，那許久未聞的女人哭聲又出現(xiàn)了。

        這次長山清楚地聽到，那鬼魅之聲從前山飄來，但前山任何響動，能越過那么遠的路程傳來后山，常人想來只覺不可思議。

        但金氣是“音”之本性，言靈琴一直在動蕩，便驗證了長山的想法：這是一種“傳音”的法術(shù)。

        今夜的哭聲又與以往不同，有更細的聲音也飄了過來，大約是說話的人離施法的人太近，沒察覺自己的聲音被一并捎帶。

        “信不信信不信我去告訴大師父說你羞辱我！嗚嗚嗚”

        這驕縱又可憐的聲音，長山很快反應過來，是雪翎。

        “羞辱你什么？我做什么羞辱你了？”

        聽到這個傲慢的聲音，懸崖上打坐的長山倏然睜眼。

        “你就知道欺負我！你一直欺負我，明知道我對你、對你”

        輕微的嘆息順著風飄來：“你找王德運吧，我跟別人有重要的事要做，兒女情長這些我可顧不上。”

        “你要去做什么？你說過的，要照顧每一個到你這邊來的人，我難道不是修金氣訣的嗎？我不管，你必須跟我一起修，不然你就是背信棄義！”

        然后又是抽泣聲，軟硬皆施，是雪翎屢試不爽的技倆。

        果然，長山隔著前后山之間的距離都聽出另一個聲音心軟了：“但我答應別人在先。”

        “讓那人去找王德運！反正你要和我一起！我們兩個都會武，一陰一陽，你陳柯去哪找我這么好的搭檔？”

        陳柯還在遲疑，但長山已經(jīng)步下懸崖。

        懸崖下又是一派熱鬧。

        這次是張勝男和陶玉。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但她們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們在轟轟烈烈地內(nèi)訌。

        隨便轉(zhuǎn)頭一望，路道上全是看戲的。

        要不是宋高杰他們在這一帶有過好口碑，可能都會懷疑泉眼這兒是不是風水不好。

        能把風水寶地敗成風水霉地，還能把陶玉這樣的人精都逼到出手，也是一種天分。

        有好事者明知故問：“長山，你平日就在她們頭上，和她們做鄰居很倒霉吧？”

        “借過。”

        狹窄山道，小少年擦著眾人后背淡定而去。

        閣樓。

        灰塵積重的書堆中間，豆丁燭火照亮翻看《先天八卦陣》的身影。

        “好煩好煩！”

        隨著嗷嗷叫聲，張勝男沖進閣樓，一屁股坐到長山前面，動靜如此之大，長山仿佛沒聽見，頭也沒有抬，書從左膝蓋移到右膝蓋。

        “凡塵俗世絆住了我，沒法清修了！”

        看了幾天書，學了點戲本臺詞，就到他面前來賣弄。

        “山山，我們一起吧！”

        書冊翻過一頁，“你不是和你的陳柯弟弟一起練結(jié)陣嗎？”

        “他不跟我練了。”勝男煩悶無比，以為很簡單的事情變復雜，偏偏只有長山還理她，她理所當然跑來最后一片凈土求助最后一根稻草。

        “怎么會？”長山發(fā)出輕描淡寫的疑問，“你不是在幫他造兵器？那把刀，如何了？”

        勝男立即起身，噔噔噔跑出去，又噔噔噔跑回來，哐當一聲，一把長刀砸在長山腿前。

        長山從書頁縫隙里投去一眼，光可鑒人，但感受不到靈氣。

        “送你了。早就做好了，想給你看，但這里書這么多，我不想帶進來金木交戰(zhàn)，打攪你看書。”

        她這番顛三倒四的話，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

        書之本氣為木，打打殺殺的刀劍，確實會沖撞這兒，而在另一層面，書給人帶來寧靜曠達的心境，刀劍使用難免戾氣橫生，二者不可兼得。

        聽到她這么一說，長山翻書的手停住，終于抬起頭，“這不就對了？你又沒有損失，收起來吧，我不用刀。”

        勝男見交易不成，撲通一聲趴在長山腿前：“山山，一起學吧。”

        “好啊。”長山丟給她一本《后天八卦陣》。

        她反應賊快地揮手擋掉。

        “山山，你找到一起結(jié)陣的嗎？”

        長山?jīng)]正面回答，只道：“我要看書。”

        正常人都能聽懂，這是逐客令。

        勝男立即眉開眼笑滾翻到一邊，長條條地在閣樓木地面滾來滾去，地面都被她擦干凈了，然后忽然碰到個燙的，她“啊”的一聲，照樣碾過去，下一刻四周陷入漆黑。

        唯一的照明蠟燭被毀，長山：“”

        瑩瑩幽光隨著滾回來的身形冉冉升起。

        她仰躺在他前方空地上，雙手伸過頭頂，十指張開如盛放的蓮花，蓮花中心，是瑩瑩幽光的源頭。

        “想要嗎？”

        長山仔細看了會兒，才伸手按了按她的掌心，觸碰到一塊沾染她體溫的硬硬的東西，長山頓時感慨不已。

        看她們?nèi)齻�一天到晚打打鬧鬧不務(wù)修行，卻能這么輕松獲得寶物，泉眼不愧是十釋山的靈脈出口。

        他壓抑下心中的驚嘆，淡定道：“一塊發(fā)光的石頭。”

        勝男的手縮回來，拋起那塊石頭就往窗外扔。

        “喂！”長山上半身往前撲，光源被她握住，四周驟暗，原本長山是想阻止她的手，結(jié)果在黑暗中跟她撞到一塊，兩人同時倒下。

        “哎喲！”

        “唉！”

        一時間也不知誰扯了誰頭發(fā)，誰戳了誰鼻孔，大概是不想傷到對方，兩人同時靜止。

        忽然長山感到手背上落下涼涼的觸感，被他壓住的身體伸出兩只手來，握住他雙臂，將他上半身扶正，動作穩(wěn)穩(wěn)當當，過程不慌不忙，然后她也坐起。

        幽光再起，長山低頭就看到手上多了一塊石頭，一顆心落地了。

        對面人單手搭膝，模仿他看書時的姿勢，卻多了一股不正經(jīng)的味道。

        “收了我的東西，就要和我一起結(jié)陣。”

        長山撫摸著那塊石頭，沒回答。

        看著那小小東西被長山捧在手心，不知怎的，勝男就覺得東西不夠好，向他許諾：“下次給你更亮的。”

        “咕——”

        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長山迅速捂住腹部。

        都怪她，得罪水木陣營，原本他到哪，水木那邊每日都會送一份伙食過來，最近她和他相交甚密的傳言到處都是，閣樓門口的那份伙食就不再來了。

        勝男一骨碌爬起來，跪坐在他面前，與他眼觀眼，鼻對鼻，卻是問他：“你聞聞，我身上的味道是不是不太好聞？”

        “我不”距離太近，長生一張嘴一呼吸就滿足她的要求，幽光里，他的臉倏然鼓脹，光要是再亮一點，就能看到他的臉紅到了耳根再紅透脖子。

        “有一點味道。”

        她呼啦一聲，像一陣風一樣退開，嚷嚷：“陶玉說我身上味道不好聞，我還跟她動手，唉！唉！”

        這就是下午兩人打起來的原因？

        “走，走。”勝男的手放在長山肩膀之上，看樣子又想靠蠻力一把拿捏住他，長山飛快躲過，但整個人跟隨她站起來。

        這人速度太快，慢了就跟不上。

        “走哪去？”

        “走走，洗澡。”

        長山立即旋回身，邁開的步子收回：“不去。”

        一只手拎住他后脖子護領(lǐng)，不管三七二十一，拖了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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