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言靈場
究竟怎么回事?
長山莫名其妙就站在了一堆土氣訣金氣訣同修的陣營里,而他們的對面,只有才剛跨入洞門的張勝男和陶玉兩個人,他所在的這邊,卻都對這兩人虎視眈眈,怒不可言,恨不得將她倆撕碎。
大戰一觸即發的氣氛下,瑛姑率先開口:“張勝男,你還有臉到這里來?”
以為會動手,沒想到僅是動嘴,長山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落下去。
立在洞口的張勝男跟個木頭一樣,仿佛聽不懂別人的責問,而這個時候,陶玉總是躲在她身后,不會輕易吱聲。
長山心想,師姐不善言辭,這沖突一起,恐怕得他來從中調和,便不急于走了。
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瑛姑的責問又起:“張勝男,你自甘墮落,不念同修之情,做戊修的狗腿子,將我們哄騙至此,想害死我們,你應當受到教訓!”
話剛落音,洞里刮起一陣狂風,所有人只見到一團龐大金色的霧氣,連頭發絲都沒有動一毫,那霧氣卻罩住一個人,旋轉著將人抬上空中,快要觸到洞頂時,忽然就來個釜底抽薪。
“不要——”洞里響起尖嗓子的喊叫。
煙霧消散,失去承載物的人驟然下落。
都在以為她將摔死的時候,突然人就在半空打了個滾,身上的竄出一條鎖鏈卷上倒垂的石柱,整個人像個猴一樣蕩在半空,總算逃過四分五裂的命運。
長山滿頭大汗,又滿臉通紅,適才喊破嗓子人前失態的,正是他,但一回想起適才瑛姑所說之言,他的臉上紅潮退去,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瑛姑的話,并非是發泄,相反,還經過了深思熟慮,長山從中聽出:張勝男此前應與瑛姑有過照面,但不知何緣故,兩隊人馬分開,各走各的道,戊修對張勝男偏愛有加,這是有目共睹的事,難道是張勝男設計將他們引入這里?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和木氣訣陣營到這兒的當天,也是海引師父送他們下門樓,事后回想起來,任是平日對他照顧有家的良師,也難免心生怨懟。
于是就能理解瑛姑言語中的憤怒,他們到達洞穴之前,修為普通的他們必定吃了許多苦,經歷了許多險象,甚至他們能全須全尾到達這里,都是一個奇跡。
長山打量了一遍現場的人,土氣訣陣營和金氣訣陣營匯聚于此,除了陳柯,還少了幾個人的身影,他立即想到了良疇,內心一抽,整個人就如潑了盆冷水般徹底冷靜下來,看張勝男吊在半空中的身影也不再急切。
哼,反正她本事大,莽撞妄為,吃點苦頭也好。
這個洞穴,不是能夠胡言亂語的地方
“放屁!”
張勝男的聲音在空中回響,仗著自己占據高地,干脆就不下來了,四肢抱住石柱,朝下方大喊大叫。
下方其他人憤怒喊著“你才放屁”“你才放屁”,瑛姑揮了揮手,制止了大家的叫罵,神色一振,頗為嚴肅:“張勝男,你還不肯承認?那好,等著,說謊的人死后就下十八層地獄!”
瑛姑的話一出,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但,什么都沒有發生,沒有狂風,張勝男也仍然像個猴子懸在天上。
瑛姑冷笑,接著道:“你不承認,那也沒關系,我就問你,戊修是不是交代過你,讓你把我們帶進火焰包圍的紅石之地?”
她目光一閃,土氣訣修行者特有的憨厚面孔現出一絲違和的狡猾,“想清楚,說謊的人,沒死,那也得割掉舌頭,做一輩子的啞巴。”
眾人開始屏息等待,那種氛圍,有什么巨大變故即將發生。
長山輕輕按住背后躁動不安的言靈琴,如果琴弦是言靈琴的筋脈,琴聲是言靈琴的血液,那么此時它的熱血沸騰,就源于回到了自己的主場,生養它的故鄉。
四周充滿了密集的,無形的,如針一樣懸在人們頭頂的金氣,身為金氣訣修行者,長山在進來那刻起,每一寸皮膚都感受到針扎般的刺疼。
瑛姑這群人,雖然不是金氣訣修行者,但他們可能已經知曉這里的規則,他們的每一句話,聽上去都不像他們往日的言談,更像意有所指。
仿佛是為了映證長山的猜想,有人大喊了一句:“躲在上面不下來,算什么好漢!”
立即有人打斷:“噓!她是女的,沒用的,還是讓瑛姑來吧。”
“這有何難?”瑛姑道,“張勝男,躲上面也沒用,我們這么多人在下面等著你,你一慌張,就會馬上掉下來。”
這話乍聽猶如癡人說夢的詛咒,無能者的泄憤叫囂,張勝男卻突然發出“哇”的慘叫,人和石柱一起從半空中掉下來。
不得不說土氣訣修行者都是一群生命力頑強的人,張勝男則是這群頑強如屎殼郎的類群里的佼佼者,掉落的瞬間,她腰上的鎖仙索又綁上另一根石柱,僥幸蕩了過去。
這一次,長山看清楚了,一些金色的飛屑隨著瑛姑唾沫星子噴濺出去,直上洞頂,擊中了那塊石柱,沒一會兒,張勝男就掉了下來。
長山茅塞頓開。
他知道那些金色的鬼魂是什么了。
大量的金氣在這個洞穴形成巨大的回響力量,乃至言語一出,就有回聲。
重水和飄零都是先天真水和先天真火的顯形,金氣亦然。
此時此地,洞穴深處金氣最為密集的地方,一旦發聲,就有可能喚出一個金色的鬼魂,這個鬼魂就是金氣的顯形,是金氣凝聚的精魄,也就是回聲。
至于什么樣的話語才能召喚出鬼魂,這個提問一出,無比熟悉言靈琴的長山心中就有了答案——真話。
這個答案讓長山也激動起來,言靈琴在他背后震蕩得像一桶沒上蓋的水,他不得不把琴解下來,抱在胸口,撫動琴身來穩住它。
既然這里能驗證話語的真假,那他一直以來的疑問,或許就能得到答案。
“張勝男,你欺人太甚!”
瑛姑連連躲避從上方甩來的鐵索,那鐵索看著短,卻沒人料到是個會伸縮的,隔著兩丈遠,也會被帶起的風掃到,只是張勝男身體吊掛,單手操作,甩得頗為吃力,好幾次都快砸中瑛姑,卻只從她衣服上擦過,不過也足以讓瑛姑嚇破了膽。
幾個修金氣訣的看準時機,扯住飛來的鐵索,他們一起使勁,要把張勝男從半空中拽下。
陶玉看不下去了,張勝男一出事,她也會被連帶,所以再也顧不得避嫌,站出來指責那幾個金氣訣的大力士。
“你們好不要臉,這么多人欺負一個人,摔不死你們!”
此話一出,在空中繃成一條線的鐵索中間嗤嗤嗤地冒出火花,鎖仙索上有法術禁制,一遇見反抗,上面的禁制就會啟動,頓時鐵索搖晃不已,似乎是在害怕什么,想要從天上地下兩頭拽它的人手里掙脫,但它的掙扎是徒勞無功的,很快它就從中斷裂,拽住下端的幾個金氣訣修行者哎喲哎喲摔作一堆。
吊在半空的張勝男失去了鎖仙索,改用鑿子加固附石柱上,她雙眼發亮,一點也沒覺得害怕,反而好奇地朝下方問:“這是個什么東西呀?比烏金還硬。”
瑛姑好不容易平復了心驚肉跳,正是惱怒的時候,聽到張勝男的問話,沒好氣道:“你下來我就告訴你。”
“我好心向你求教,不回答的就是小狗。”
一團金色霧氣朝瑛姑飛去。
瑛姑看見煙霧飛來,臉上出現驚慌的表情,馬上回答:“不下來的才是小狗。”
煙霧還在向自己靠近,瑛姑急了,又道:“請教應該當著人面說話,哪有你這樣站人家頭上請教的。”
金色的煙霧就像仲裁者,認同了瑛姑的話,便終于從咫尺的距離消散。
瑛姑長松了口氣,面色好不得意,似告誡似炫耀地對其他同修道:“咱們要理服人。”
長山低頭輕笑,以理服人?不如說以理“壓”人吧。
“瑛姑,光講理沒用,這人典型的不見棺材不掉淚,你倒是給她來點狠的唄。”有人起哄,一看,金氣訣那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
瑛姑抬起下巴,成竹在胸的樣子,顯然剛才的回合,讓她摸到了對付張勝男的門道。
只要是人,都要講禮,這是無論嚴苛還是和善的師父都教育過他們。
這兒不是深山老林,不是可以不講禮的地方,即便是,那有人的地方,也得講禮。
“張勝男,當面跟人說話,才是請教,你這般舉止,分明就沒有誠意,口是心非的人就該變成豬!”
情況逆轉,消散的金色煙霧再度聚集,朝張勝男方向飛去。
長山見掛在上面的張勝男沒有反應,一副被問倒的傻猴樣,心頭暗叫不好,這人最大的弱點就是不按常理辦事,顯然瑛姑掌握到了她的弱點。
“不知者無罪!”長山的喊聲一出,聚集的煙霧瞬間消散,那般快速,都不光是真話的力量了,應該還有說話者人品加持了。
不過他這一記倒戈,勢必引起瑛姑他們的反感,進而矛頭就會轉向自己,于是下一刻,他幾乎無縫銜接地大聲問道:“師姐,你就別讓大伙兒猜了,到底師父對你說了什么,你實話實說,作為同門,自然是知道,師命不可違。”
要想產生“回聲”,不僅得是真話,還得講究“話術”。
長山已然明白,這套規則類似于畫符,初時戊修傳授他們,告知符箓分為“符頭”“主事神”“符腹”“符腳”“符膽”幾個部分,其中末端的“符膽”起關門的作用,符無正形,以氣而靈,說的就是符中內容可以信馬由韁,但唯獨末端不能無“符膽”鎮守,沒有“符膽”,整張符的靈氣就會一瀉千里,結果自然一敗涂地。
長山玩的技巧,便在于這個“符膽”之上。
他所問張勝男之事,聽似和瑛姑所問之事一樣,但他所問的,并沒有附帶“后綴”,也就是張勝男回答與否,都不需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就是“符膽”。
同時他的打岔,還給了她反應的時間。
但張勝男并不這么想,她狠狠瞪著長山,忽然,那圓鼻子圓眼睛厚嘴唇皺作一團,眼淚刷地從那圓臉上落下來。
這人竟嚶嚶地在上面哭起來!
長山嚇得倒退一步,“我、我沒說什么”
還不斷向四周求證:“我說了什么嗎?”
其他人臉色嚴肅,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任何時候,把同齡人惹哭,都是要挨罰的大事。
忽然瑛姑一拍大腿:“想什么呢?這兒又沒大人,她這招不管用!”
于是瑛姑把長山撥到后面,“這人又想玩花招,張勝男,我告訴你,這兒沒戊修給你撐腰,你哭也沒用!”
此話一出,張勝男的眼淚嗖地一下就停了。
長山臉漲得通紅,有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在他腦中嗡嗡作響:她竟然對我使詐!
“一群騙子。”上方之人扯起她那糟污的衣袖擦拭眼睛,一個人受盡委屈的樣子,只差低著頭兩只手拼命搓衣角。
“說好的流淚就讓我見棺材,我還想看看,你們的棺材長啥樣呢。”
下面的人表情仿佛見了鬼。
這是一場以多對少的審訊會。
“你帶走陳柯,居心何在?”
“雪翎和陳柯形影不離,你不要臉插進來,害得雪翎掉進洞里,如今雪翎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掉進去的應該是你!”
“以前你搗鬼,老是讓瑛姑被師父罵哭,祝你眼淚流上一天一夜流不干。”
“你和南澤一樣,人頭豬臉,毒蝎心腸,宋高杰遲早連你一并收拾!”
張勝男的罪狀,其中不乏長山第一次聽說的,但并沒有超出他的想象,可當他聽到宋高杰的名字,就差點沒沉住氣驚訝出聲。
只不過并沒有召喚出對應的回聲,映證所言并非事實,不僅如此,上述罪狀召喚成功的回聲可謂寥寥無幾,很快他們也意識到話術不對,宣泄大過了譴責,話鋒就轉了向。
“張勝男,你是戊修的狗,所以才那么聽話。”
“張勝男,你一頓吃一籮筐,你就是豬圈里的豬王。”
“喜歡多嘴,你的舌頭就該長三尺長。”
“不不,我看她是黔驢技窮,理虧到說不出話,變作了啞巴!”
后面的發問充斥著雞蛋里挑骨頭的刁鉆和視而不見的惡毒,長山都有些聽不下去,但一想,她能耐大著呢,也用不著他費力不討好,就由這些人去吧。
況且,這些話次次都召喚出了回聲。
打長山發問之后,張勝男沒有再出過聲,面對飛來的回聲,她嚴閉嘴巴,起先還會閃避,但回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下面的聲音越來越難聽,見她看似笨重的身軀卻總能找準時機躲過,有人便把矛頭指向了她身邊人。
陶玉原本躲藏得好好的,不知為何鉆出來,臉色蒼白,大聲喊道:“狗屁!宋高杰人在哪?叫他出來見我!”
平日她和張勝男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吃苦哪少得了她,隨后矛頭調轉。
“陶玉,你跟這狗腿子做朋友,你也是個狗腿子!”
“是非不分,自甘墮落,你也該受點教訓。”
金色煙霧裊娜地在半空形成,竟形成一條金色的狗鏈,陶玉驚恐地睜大眼,隔得老遠就開始躲回石縫:“哎哎哎,我不過跟她是酒肉之交,犯得著連坐嗎?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頓時引發恥笑:“張勝男,看到沒?這就叫做人心向背。”
上方的張勝男眼神騰升戾氣,“我弄你大爺!”
隨著那聲喝罵,一個金氣法界在半空中展開。
下方嘈雜靜止了。
原因無他,那法界很大,占據了洞穴半邊天,同時張勝男的罵聲并未停止,語速很快,罵得很臟,只有混過市井的才明白,那是正宗街罵,從家里下蛋的母雞到祖宗祠里躺著的先人,毫無遺漏地問候了一遍。
下方的人臉色發白,情不自禁捂住耳朵,不敢置信如此流利的罵聲來自上方那個憨傻嘴笨之人,身弱的,已經被罵得喘不過氣,身強的,仍在負隅頑抗,連半空的回聲都有半會兒失去動靜,仿佛都為罵聲感到困惑。
長山卻癡癡地望著上方,他有預感,很長時間里,他不會再見到比這更完美的法界。
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張勝男正兒八經地使用金氣訣,氣象如此恢宏,令整個洞穴籠罩在昏黃之光中,使人想到迸射最后光芒的殘陽,落日為西,乃金,聚氣成日,可見金氣之旺,而尋常要結這么大的法界,非得啟動法陣不可,她卻用一只手結出
她之前不說話,都是在聚集金氣等待這一刻嗎?
密不透風的金鐘罩將所有回聲擋在半空,形成與回聲勢均力敵的局面,如同戈矛劍戟扎上一塊冥頑不靈的鈍鐵鍋,同類相煎,一時難分伯仲,整片洞穴頂部金光四射,金云翻滾旋轉,已然脫離人的掌控。
陶玉也跑了。
但相斗的兩方不肯善罷甘休。
下方召喚回聲的人口吐芬芳,氣急敗壞,讓金云變得越來越大,而上空法界后的人卻蕩去了一塊凸起的平臺上,半蹲在上面,看熱鬧一樣俯視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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