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月樓后院種著兩株杏樹,  時節已至夏中，杏花早已落盡，沉甸甸的杏子掛在枝頭,  橙黃的色澤望著便能讓人想見它酸酸甜甜的滋味。

        九凰坐在墻頭,  杏樹的枝丫遮住了她的身形，又是夜晚,  基本沒人能看見她。

        隨手摘杏吃的她想著自己的任務。

        青月樓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歡場，但這里清倌人居多,  只賣藝不賣身，但有個人就是愛干強迫別人的事情，比如太師府的二公子。他就喜歡那些多才多藝又不賣身的美人，每每來,  就要強迫人家與之歡好。

        然后便有路見不平之士下了懸賞令,  殺他，以拯救那些命苦的女子。

        九凰就接了這個懸賞令,  因為距離她入夜鬼門已有二十余日，需要查驗神丹的功效。

        順便還能除暴安良,  何樂而不為。

        眼看月上中天，九凰拿起短劍,  躍上了屋頂，根據系統的指示,  她直直往目標屋而去。

        院中有許多太師府的護衛，卻無一人發現她。

        近了，九凰已經聽見了女子的啜泣聲,  她挑開房瓦，便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一個上身光裸的男人迫切地撕開了身下女子的衣裳，嘴里還一個勁兒地喊著,  “美人兒，我的美人兒。”

        女子姣好的容顏上全是淚水，努力拉扯著身上的衣裙，哭著道：“公子，不要，我不賣身的。”

        二公子根本不聽她在說什么，一手抓住了她的肚兜，還沒扯下來，突然感覺心口一疼，他傻愣愣地低頭一看，便看見了尖銳的劍刃，在他心口的位置。

        還在哭泣的女子突然聽到了滴答滴答的聲音，好像什么液體滴到了她的腰上，她晃眼看去，便看到了一片血紅。

        她瞬間尖叫出聲，“啊，殺人了，殺人了。”

        外面的護衛聽到動靜，急忙上樓，然后就見他們公子身下都是血，眼睛瞪大，早已沒了氣息。

        而此時的九凰，早已離開案發現場。

        就殺個渣渣而已，都不用她廢多少心力，但她現在得回宮一趟，換人偶，順便召太師進宮。

        不敲打一下他，他估計會拿青月樓的無辜人泄憤，畢竟他最喜歡的就是二公子。

        最寵愛的兒子死了，他不發瘋才怪。

        但天子腳下，做主的人可不是他。

        太師正在新納的美妾屋中睡覺，就聽到了一陣敲門聲，他醒了過來，“何事？”

        門外的心腹連忙回道，“稟太師，方才有宦官來府宣旨，陛下召見。”

        太師已經清醒了幾分，聞言不緊不慢地回道：“知道了，讓他等著。”

        說完，他伸了個懶腰，才慢悠悠地起身。

        露華閣，四面設窗，伴有環廊，是供皇子王孫們乘涼歇腳的地方，也是個夏日“見客”的好地方。

        九凰單手支著下巴，坐在玉凳上，不時輕飲一口果酒。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她才聽到一道腳步聲在身后響起。

        看著背對自己的明黃身影，太師正要躬身行禮，卻聽到了無比平靜的兩個字，“跪下。”

        他愣了一下，“不知臣犯了何錯，竟惹得陛下動了肝火？”

        九凰忽然回身看他，眼神極具壓迫感，“朕叫你跪下回話，你廢話什么。”

        這是太師第一次從這位女帝身上感覺到壓倒性的氣勢，竟不由自主屈膝，跪了下來。

        然后他就感覺到了屈辱。

        不過一個黃口小兒，還是個女子，他竟然被嚇到了，該死。

        見到他的動作，九凰才收回視線，把玩著手中的茶盞，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銳氣，聲音溫和地道：“聽聞府上的二公子很是囂張，強納良家女子為妾，又逼迫清倌為妓，前些時日還打死了人，你作何解釋？”

        太師捉摸不透她這話是什么意思，但聽她語氣篤定，便知無法否認，只能裝作痛心疾首的模樣，“這這，臣竟絲毫不知，不必陛下多問，臣回去就好好教訓這逆子。”

        九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去吧，記得好好補償那些人家，若再有人上報此等事情，太師大人，你懂的。”

        太師抬頭，便看到了她的神情，明明唇角勾著，眼神里卻沒有絲毫笑意。

        他慌忙低頭，應了下來，“臣遵旨。”

        待閣中只剩下她一人，系統才震驚出聲，[宿主，看不出來啊，你竟然這么會唬人，帝王架勢足足的，連太師都被嚇到了。]

        九凰神色一收，眸中霎時溢滿笑意，“那可不。”

        但系統總覺得她的神情有些熟悉，想了好久，才想到了什么，[宿主你是學之前反派boss的吧，他們就特別喜歡這樣笑，忒嚇人了。]

        九凰也沒有要跟它多解釋什么的想法，直接承認，“是啊，學的像吧？”

        嘖，她還需要學別人嗎？

        只是大佬總是相似的，只有小系統永遠傻乎乎的。

        系統：[那不是一般的像。]

        就在一人一統閑聊的時候，系統還關注了一下太師府的情況，[宿主，太師已經知道他兒子死了，正在狂怒呢，還懷疑你是兇手，但很快就自我否定了。]

        說著，系統就有些奇怪，因為那個護衛稟報說二公子的心被人掏了，但它親眼看到宿主只是殺了他，沒干這么變態的事啊。

        不清楚情況的它就暫時隱瞞了此事。

        九凰繼續喝酒，“那他就錯過真相了。”

        這就是為什么這個點兒召他進宮，因為他不會認為女帝這么蠢，才剛殺完人，就跟他提他兒子的事情。

        卻不想她本來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但就算他猜到了也沒什么，因為早就有替罪羔羊等著接黑鍋了。

        想著那只羊，她就擱下了酒盞，“時間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而此時的地宮中。

        一名打扮嚴實的男子正在稟報事情，“主人，她今夜動手很利落，武藝絕對遠超所有人，就是，”微頓了一下后，他才繼續道：“她不小心將短劍落在那里了，雖然被屬下拿了回來，但已被那些護衛看到了標志，太師怕是已經知曉她是您的人。”

        屏風后的人手里拿著小刀，正在切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哪怕看不見，但他卻能把握好距離，切的東西大小一致，擺盤精巧。

        聞言，他的手微頓了一下，“是嗎？”

        東西切好了，他也不需要回答，繼續道：“將東西蒸熟了，送去太師府吧。”

        他最不喜歡耍小心機的人，太師，驕傲自大的蠢貨罷了。

        算計他，就要做好失去什么的準備。

        男子早已習慣這種事情，垂頭進去，拿走了盤子。

        他剛走，一個眼神呆滯的女子就走了進來，“主人，她回來了，要見您。”

        哪怕沒有說名字，晏疏月也知道女子在說誰，“讓她進來。”

        說著，他已經洗凈了手，點了一支香，血腥味漸漸散去，被檀香味所替代。

        九凰一進來就聞到了奇怪的味道，好像是血的氣味，又夾雜著寺廟里常見的香氣。

        但她此刻也顧不上細究這個，幾乎是小跑過去的，邊跑邊醞釀情緒，等跑到屏風后，她的眼淚已經“吧嗒吧嗒”流了下來。

        “嗚嗚嗚，門主，我好害怕。”

        聽著她的哭腔，晏疏月摸著手腕鈴鐺的手頓了頓，良久，才聲調有些詭異地問道：“哦，怕什么？”

        九凰發現眼淚流不出來了，仗著他看不見，掐了自己一把，然后才繼續哭著道：“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我殺人了，我從來沒有殺過人。”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一定要讓他聽到重點。

        她好似慌亂害怕極了，說話也開始顛三倒四，“嗚嗚，爹爹說教我功夫，是讓我防身的，可那個人就那樣倒在了血泊中，我干了壞事，爹爹一定不會原諒我的，我真的不想殺人的。”

        感受著鈴鐺冰冷的觸感，晏疏月最后還是把手放了下來，“既然這么怕，那你就去陪他吧，去奈何橋上道歉。”說著，他就低笑了一聲，但笑聲聽著很冷漠，“你快一些，應該能趕上。”

        九凰：“？？？”

        什么鬼，她以為他會安慰她兩句的！

        算了，不跟他計較，她繼續演她的。

        “門主，你說，他會不會在夢里找我報仇？”說著，她就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袖。

        晏疏月的眸光瞬間冷了下來，然后就聽見她又道：“門主，你保護我好不好，我好怕他來找我，真的好怕好怕。”

        還是哭哭啼啼的，除了害怕，好像還帶著點兒委屈的音調。

        許久，他才道：“麻煩。”

        一聽他這個回答，九凰的唇角就揚了起來，害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她又趕緊將唇角拉了回去。

        抓著他衣袖的手緊了緊，確保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力度后，她才道：“門主，你真好。”

        被發好人卡的晏疏月：“……”

        他不管她了，側臥在軟榻上，閉目養神。

        九凰看不到他的臉，不清楚他現在什么神情，就試探著在他臉前輕揮了兩下。

        沒反應。

        難道睡了？

        想著，她寂靜無聲地將桌案前的軟墊挪了過來，坐下后，就將腦袋枕在了他的衣袖上。

        她下意識輕嗅了一下，然后眉頭就皺了起來。

        奇怪，他身上怎么會有血腥味？殺人了？

        心中納悶，但今天太累了，還沒思索出個結果來，她就睡著了。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軟榻上的身影忽然抬手，取下了面具，露出里面如月般皎潔的容顏。

        他沒有去看周圍，而是低眸看向她。

        她的五官就像是跟虞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無一處不相似，甚至這些時日養好了，嗓音都很像。

        唯一不相似的，大概就是她會武功。

        想著，他就摸向了手腕上的鈴鐺。

        雖是鈴鐺，卻晃動無聲，與此同時，地宮里活死人們的眼神也越發呆滯，仿佛陷在什么幻境中，永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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