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二十八章
黑夜悄悄襲來, 但京城的主街處處點著龍鳳呈祥燈,仍是燈火通明。燈火之光照進十里樓,哪怕三樓的雅間中未點燈, 仍可見熹微光亮。
九凰背對窗戶而坐, 面容隱在昏暗中,看不清神情, 晏疏月不知她情緒如何,但見她貪起了酒杯,猶豫片刻后還是選擇了抬手,想要阻止她繼續倒酒的動作,但一陣暈眩感突然涌了上來, 他的動作頓止。
所幸暈眩感轉瞬即逝,待他回神便發現她正盯著自己, 眼睛里像是藏了兩團火一般,無比灼熱。
他下意識便想后退, 但九凰的反應更勝一籌, 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再躲一下試試。”
聽著她語調中難掩的怒火, 晏疏月無奈一笑, “喝個酒怎么還喝出了火氣。”
九凰的兩頰已經紅了個透, 說話都帶著一股酒氣, “我問你, 你是不是嫌棄我?”
晏疏月看不出她醉了沒有,面上雖有醉態, 言語卻是清晰的,不像是醉了,但若是沒醉, 她應該不會問出這種問題?
久久聽不到回答,九凰不耐煩了,手直接揪住了他的臉頰,憤憤道:“沉默就是默認,我又沒有害過你,你憑什么嫌棄我。”
她手上的力道很重,晏疏月的臉頰已經被揪出了紅印,但看她怒氣沖沖的神情,只能先解釋,“我并未嫌棄你。”
“那你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躲著我?”他話音剛落之時,她的問題便緊隨而來。
默了片刻,晏疏月的目光垂了下來,然后才道:“你是尚未出閣的女兒家,怎可與男子太過親近。”
九凰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不敢置信地指了一下自己,“你的意思是說,我輕浮?”
晏疏月:“我不是這個意思。”
九凰轉而揪住了他的衣領,“那你說,你是什么意思?”
見她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晏疏月有些頭疼,但在此刻的她面前保持沉默是沒用的,只能繼續道:“你我過于親近,于你名聲不好,還是要避嫌的。”
“哦,避嫌啊。”九凰恍然大悟似的嘆了一聲,然后便盯著他微垂的眉眼不放,“理由如此充足,那你為何不敢看我?”
聽到她的話,晏疏月袖中的手微顫了一下,下一瞬,他的下巴便被人強行抬了起來,“回答我的問題。”
她的眼神亮極了,帶著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
應該是真的醉了吧,若是未醉,她怎會如此在意這些問題,這些或許她從未在意過的問題。
輕舒了一口氣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別處,“阿九姑娘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莫再問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了。”
見他避而不談,九凰手上的力道重了幾分,“別給我轉移話題,你不回答我就不回去。”
見她如此固執,晏疏月原本淡然的眸光變得幽深了起來,忽而問道:“那你呢?你問我為何躲著你,那你又為何非要親近我?”
九凰沒想到他會反問,眼看談話的主導權就要被他奪去了,她輕哼了一聲,“你說呢。”
晏疏月精致的眉眼彎了下來,但眸中沒有絲毫溫度,“肆意戲弄我,是想從我身上謀算些什么嗎?”
說著,他便低眉一笑,“讓我來猜猜,你是打算得到我的心,再狠狠踐踏它嗎?”
九凰不知道他怎么會想到這種地方去,但他這個問題一時間不好回答,她卡殼了。
正在腦海中思考著怎么回答,卻聽見他又道:“怎么,說不出話了?”
九凰:“我……”
后面的話尚未出口,她的手便被拂開了,而他則站了起來。
晏疏月未再看她,整理了一下衣領后才道:“不必解釋了,若真只是戲弄,便請你永遠不要改變自己的想法。”
不然,他該如何原諒自己做過的事情,那些她還絲毫不知的事情。
他面上明明神情未變,但不知為何,九凰卻覺得他的情緒好像突然就低落下來了,張口想要說些什么時卻被搶先了。
“答謝宴便到此為止,阿九姑娘回去吧。”說著,晏疏月轉身便要離開。
看著他清冷的背影,九凰覺得他應該是生氣了,以為她只是在戲耍他,所以生氣了。
但是,她從未想過戲耍他呀。
只是他的心思太飄忽不定,好感度又沒變化,她怕自己操之過急反而適得其反,也不敢將話說的太明白。
但現在看來,她的想法好像傷到他了?
眼看他的手已經搭到了門上,九凰顧不上再想什么了,三兩步便跑了過去,從背后抱住了他。
“你別走呀,我話還沒說完呢。”
感受著背后的熱源,晏疏月的手指蜷縮了兩分,但還是放在了她交叉于自己身前的手上,“我不想聽,阿九姑娘也不必說。”
九凰沒想到他不顯山不露水的,氣性卻這么大,只能死死地抱著他,然后才道:“我從未想過戲弄你,若是給了你這種感覺,我跟你道歉,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管他的心結是什么,又有多少,她全道歉,一句道歉頂所有。
嗯,不行,這樣顯得自己好像有些敷衍,讓她想想他那會兒問了什么來著。
想起來了。
她又繼續道:“我沒有想從你身上謀算什么,我只是……,”話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別說了。”晏疏月自帶溫和的語調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字里行間都帶著無限冷意。
他這個語氣瞬間凍結起了九凰愧疚的情緒,她松開了手,手指慢慢握了起來。
這個結果明明是他想要的,但當她真的松開手,晏疏月的心也跟著空了一塊兒。
深吸一口氣,他便要打開門離去,卻不想幾道腳步聲突然由遠及近傳來,與之相隨的還有熟悉的聲音。
“九皇子,這邊請。”
“太師大人客氣了,您先請。”
另一道聲音很陌生,但從太師的稱呼上就能猜到對方的身份,此次千秋節大炎的使者——九皇子風焱。
那二人走過門前,往更里面而去,隱約還能聽見幾句低語。
“聽聞貴國陛下近日便要納皇夫,此事還由太師大人全權負責,大昭陛下對您真是信任有加。”
“九皇子的消息倒是靈通……”
九凰也聽見了他們的話,但她此刻根本顧不上,目光陰惻惻地盯著晏疏月的后脖頸。
聽到里面傳來了關門的聲音,晏疏月不再遲疑,只是門剛開了一寸,一只手忽然穿過他的脖頸,直接將他往后拖了兩步,然后他就被推到了附近的矮柜上。
力道之大,速度之快,讓他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九凰一腳踏在矮柜上,踩住了他的衣袖,一只手則按著他的后肩,不讓他轉身的同時也無法動彈。
“你……”,晏疏月剛說了一個字,就被打斷了。
“你給我閉嘴。”九凰的語調中帶著難以掩蓋的怒意,“我給你臉了是吧,誰準你一而再再而三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的,給我記住了,在我面前,就算是惡虎也得趴著,你又算什么。”
本來不打算插手此事的系統忍不住了,[宿主,反派boss沒醉,怎么你一副醉得不輕的模樣,別忘記正事。]
真言香對宿主應該沒有作用啊,她怎么開始暴露本性了,難道是喝了那些酒的緣故?宿主竟還有耍酒瘋的毛病?
九凰:[別煩我。]
沒見她正調教人呢,亂開什么口,打斷她的思路。
大抵就是之前她表現的太好說話了,所以才讓他一再得寸進尺,今天不將他的氣焰壓下去,她直接改名叫阿黃,跟小狗當親戚。
身子被迫伏在矮柜上的晏疏月動了動手腕,但衣袖被她踩著,只能小幅度移動。
今日她的舉動讓他始料未及,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尤其是被人這么壓制著,感覺說什么都不太妥當。
見他又開始當悶葫蘆了,九凰忽而揪住了他的后衣領,將人提了起來,“撕拉”一聲響起,她下意識望向自己腳所踩的位置。
一截衣袖可憐地躺在那里,似在控訴施暴之人的罪行。
但她絲毫愧疚之心都沒有,“都是你的衣服太脆弱了。”
雖然看不見她的神情,但晏疏月能想象到她此刻眉眼上挑的弧度,一定極為囂張,還無辜,仿佛跟她毫無關系似的。
想著,他的唇角便上揚了些許,但語調是平靜的,“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九凰覺得他的語氣仿佛在嘲笑她是在無理取鬧一般,本來稍稍平息下去的火氣更旺了。
被罵的晏疏月還來不及說什么,便被按著坐在了矮柜上,也終于看見了她的面容。
臉頰紅撲撲的,眼角眉梢皆是生機,鮮活至極。
微微啟唇,他正要說什么,話未出口卻被打斷了。
“你知道,呵,你什么都不知道。” 說著,九凰驟然俯身,唇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本來還在看戲的系統一個晃眼就被關進了小黑屋,什么都看不見了。
它:[……]
狗王宿主,她要不是故意的,它跟她姓。
罵罵咧咧了好一陣,系統才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了下來。
算了,不讓它看它就不看了唄,就當臨時休假了,讓總系統去關注宿主吧。
系統安然躺平了,卻不知在它被關進小黑屋的瞬間,總系統也失去了與這個世界的聯系。
晏疏月完全沒想到她會有這個動作,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距離太近了,九凰其實看不清他眸中有什么情緒,但他一動不動,她立馬便猜到他在發呆,不滿地咬了下他的唇,模糊不清地問道:“你發什么呆呢?”
唇上傳來痛意,晏疏月回了神,但鼻間酒香四溢,好像還混合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味,他的神智越發混亂了起來。
像是想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沒有想要推開她,甚至還想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等確定自己的神魂中再無任何亂七八糟的東西后,九凰才離開了他的唇,但并未離太遠,額頭抵在他的額上,姿態極為親密。
“晏疏月,有句話你記住了。”她忽然開口,只是聲音很低,若不是距離太近,可能他都聽不清。
喉結無意識地滾動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自己說了什么,“你說。”
頓了片刻,九凰才道:“我這人,最討厭別人不信任我了,也討厭別人藏著掖著,不說實話。”
“若是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忍受幾分,但心情不好的時候,真的會十分煩躁,會忍不住想要解決煩躁的根源。”
“所以,你明白嗎?”
她的話仿佛一盆涼水,瞬間澆醒了晏疏月混沌的神智,手不由自主地捏住了她垂下的衣袖。
九凰也不是非要他的回答,轉瞬間便又道:“算了,剛才那個也不是十分重要,你只要記住一句就夠了,那就是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明白了嗎?”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晏疏月捏著她衣袖的手緩慢放開,聲音也極低地回道:“明白了。”
其實,想要傷害他也沒關系的,真的沒關系,他就怕,她不帶任何謀算而來……
說了這幾句話,九凰便感覺自己沒力氣了,無力地靠坐在他身側,抱著他的手臂道:“我大概是真的醉了,我睡一會兒,你別擾我。”
今夜情緒變化太快,同時演那么多戲,又喝了那么多酒,她是真的累了。
看著手臂上她雪白的細指,良久之后,他才道:“好。”
等九凰再醒來,便發現她在南臺宮中的院落里,院外蟲鳴鳥叫,聽著便十分愜意,但她的腦海中卻是系統咋咋呼呼的聲音。
[天吶宿主,太可怕了,真的是太可怕了,昨晚總系統竟然出現了故障,失了這個世界的聯系,直到我出了小黑屋后,它才聯系上我。]
九凰若無其事地用巾帕擦臉,“哦,總系統以前沒出現過故障嗎?”
系統:[當然沒有啊,分管的系統倒是出過故障,但總系統從來沒有,這是第一次。]
九凰:“那你們可得趕緊調查清楚了,可別在我完成任務的關鍵時刻出故障,影響我獲得獎勵和積分。”
系統沒想到她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她那一畝三分地,[總系統出故障是多大的事情,你怎么還想著你的獎勵呢。]
九凰:“不想著獎勵我想什么,給你們加油嗎?”
說著,她便極為夸張地搖晃了下手,“啊,你們好棒棒,竟然出現了故障,再接再厲吆,等你們下次再出故障。”
系統:[……]
它決定不跟宿主計較這個了,不然氣到的一定是自己,便極為生硬地將話題拉了回去,[經過半夜的調查,初步判斷可能跟我進小黑屋有關,但不知有什么聯系,還得繼續查。]
見它們竟然一點兒都沒懷疑到她頭上,九凰的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但語調很正常,“嗯,那你們繼續查吧。”
說著,她已經洗漱好了,換了身煙藍色的紗裙后便往外走去。
還在苦思的系統順嘴問了一句,[對了宿主,昨晚你問出反派boss的意愿了嗎?他要回大宛嗎?]
九凰的腳步微不可見地停滯了一瞬,然后理直氣壯地道:“沒有。”
系統頓時也顧不得想故障的事情了,震驚三連問,[什么??整整半夜的功夫,你到底干了什么??連這么一個問題都沒弄清楚??]
九凰的神情一絲變化都沒有,“哦,也沒什么,就是被美人香迷了心魂,忘了。”
系統:[………………]
很好,十分符合宿主的作風。
說話間,她已經走到了膳廳,便見晏疏月站在門口,他仍是一身白袍,但外頭罩了一層煙藍長衫,如云似霧,似是沾了幾分凡塵氣的仙人,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卻多了幾分溫軟的氣息。
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九凰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
猜到她在想什么,晏疏月淡淡一笑,“倒真是巧合,難得換一身別色的衣物,竟與阿九撞了。”
九凰輕嗅了一口,然后便笑著道:“顏色撞了無所謂,我可沒有你香。”
他的衣物上還是熏了昨日的香,她一走近就聞出來了。
不得不說,還挺好聞的。
晏疏月淡淡一笑,“你喜歡的話我叫總管去給你送一些。”
九凰的目光已經在里頭的美味佳肴上了,聞言立馬擺手,“別,香這種東西還是別人身上的好聞,熏在自己身上久了就習慣了,豈不是浪費了這好味道。”
晏疏月:“阿九所言有理,便隨你吧。”
系統本來想提醒九凰再找機會迷昏晏疏月的神智,但此刻見他們歲月靜好的相處模式,一時被驚住了。
怎么回事,宿主和反派boss怎么一副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模樣,宿主昨晚不是還怒氣沖沖的嗎?反派boss不是逼得連溫和的面孔都沒保持住,都開始冷言冷語地說話了嗎?
就一晚而已,怎么像是天都變了。
而且怎么說呢,明明好像還是之前的相處模式,它卻覺得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氛圍發生了什么變化。
像是,少了幾分猜忌與疑心……
九凰可不在乎系統想著什么,不時便會為晏疏月添一筷子菜。
她夾的菜晏疏月基本都吃完了,可以說從未吃這么多過,但見她興致不錯,便也沒說什么,夾多少他便吃多少。
而在二人用膳時,那會兒被提了一嘴的總管正在后院中忙碌,哄著懷里孩子的同時吩咐下人道:“世子的新衣都要熏過這雪松檀,一件都不可錯漏,記住了嗎?”
下人連連點頭,“奴婢們曉得的,總管放心。”
雖然他們這么說著,但總管還是怕他們有什么疏漏,所以坐在外頭的石凳上,并未離開。
世子從未囑托過衣物熏香這種小事,必定有其深意,他可不能大意了,必須時刻盯著。
他懷中的小嬰兒見一條穗子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小胖手直接抓住了它,然后開心地笑了起來。
帽上的穗子被抓,總管卻絲毫不惱,反而樂呵呵地逗起了孩子,“怎么突然不乖了呢,這就沒有世子當年的風范了。”
雖然過去了很久,但他現在都還記得世子與這孩子一般,從出生后就無比乖巧,只是太子殿下永遠都看不到,平時不見面也就罷了,見面便是斥責。
世子好像也對這孩子視而不見,與當年的太子殿下一般無二……
不知不覺間,總管想得便遠了些。
等再回神,便發現孩子已經扯歪了他的冠帽,他立馬輕拍了下他肉乎乎的小手,“不要調皮。”
要是世子更不喜歡他了怎么辦。
小孩子能有什么壞心思呢,只是想有人陪他玩罷了,總管拍他,還以為是在陪他玩兒,手上搖晃的力道瞬間大了起來,小嘴巴就沒合攏過,看著十分可愛。
正在喝羹湯的九凰猛然抬眼,又細聽了一番,確定自己聽到了嬰兒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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