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江老師有事，你自己先走吧。”

        童晨晨的聲音，在徐瑞聽來簡直是天籟了。她這時候叫住江漪，那真的是救他于水火。徐瑞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順勢借坡下驢：

        “那……江老師您忙，我就先走了哈，我媽還等我回家吃飯呢。”

        江漪看著男生倉皇離去的背影，嘆口氣：“這個點兒，還吃飯呢？”

        徐瑞頭也不回，遠遠的傳來一句：“夜宵呀江老師，我得長個！”

        這個點吃，怕是長不了個只能長膘了……江漪無言笑笑，眸子轉向童晨晨的時候笑意更深。

        她也不先說話，就想看看這個天天躲她的小姑娘，為了給那男孩兒打掩護，叫住她到底能變出個什么事由來。其實，小姑娘也不用這樣的，江漪原本也沒想給那個男生記違紀的。

        年輕人嘛。

        大多數時候江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了，她很少和學生較真。

        其實什么事都沒有的童晨晨：“……”

        江漪話不是挺多的嗎，這會兒為什么不說了，盯著她看什么啊，難道她臉上有花嗎？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站著，一時間，氣氛很有些尷尬，又或者只有童晨晨覺得尷尬。江漪笑的云淡風輕的，很有種“對，我時間很多”的意思。

        童晨晨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畢竟是自己把人家叫住的，打破這個僵局的任務只能交到她手上。

        然而，她腦子一抽：“江老師親自回家啊……”

        說完，對上江漪有點愣住的表情，童晨晨差點兒閃著舌頭。

        江漪已經盡力忍了，她伸手掩唇，但沒用。幾秒鐘之后還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語氣是有點埋怨的輕嘆：

        “童晨晨啊，你這小孩兒，怎么這么好玩呢，嗯？”

        童晨晨：“……”

        你，你叫誰小孩兒呢！

        江漪那聲微微上揚的“嗯”的尾音，勾住夜風的尾巴，纏繞她耳朵。童晨晨臉有點紅，不知道是氣急敗壞還是別的什么，但好在夜色遮掩住一切，而童晨晨彼時也未能看清自己的心。

        “我，一點也，不好玩。”童晨晨咬著牙解釋，說完了又覺得不對:“不是，我，我沒和你玩。”

        江漪笑笑，又是不輕不重的“嗯”了聲：“這樣啊。”

        是那種大人哄小孩兒時“嗯嗯”、“行行”、“好好好”式敷衍。

        “你能不能別這樣，我我……”童晨晨聲音漸弱，最后成了哼哼：“弄得好像你在哄你大孫子似的。”

        江漪笑了眉眼彎彎，卻瞪她一眼：“亂講話，我哪有那么老啊。”

        看著童晨晨氣鼓鼓的臉，江漪不逗她了：“好了好了，我不會給剛才那男孩兒記違紀的，你放心吧。”頓了頓，她又幽幽補充：“這么在意啊？但我覺得那天那個小姑娘都比今天這個小男生看著靠譜啊。你看他，見了老師追都不敢說追了，沒有擔當，咱可不能找這樣的啊。”

        童晨晨：“？”

        不是，你記不記他違紀與我何干？我在意個鬼？而且，誰和你是“咱”了，我和你很熟嗎！

        由于有太多太多的槽點了，童晨晨張了張嘴，竟有種不知從何開口的無力感。

        “既然童同學沒事的話，那老師先走了。”江漪看著傻站在風里的小姑娘，看起來竟有點無辜可憐，便收起了逗她的心思。

        江漪要走了！

        但她完全沒發揮好！

        童晨晨覺得自己真的是百口莫辯了。她挺想解釋一下自己其實不認識那男生，就連對方名字都是聽江漪說才知道的；也想說她和那男生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絕對純純潔潔的同學情，又覺得和江漪說話，怎么說都是別扭，這解釋又算什么。

        可江漪就要走了。

        童晨晨有點著急，她上前兩步，揪住了江漪的背包袋子，悶悶的憋出幾個字：“別走，我找你……真有事。”

        小姑娘軟軟嬌嬌的那聲“別走”，讓江漪幾乎沒有猶豫就停下了腳步，她轉身看她，十成的耐心：

        “嗯？”

        “那個。”童晨晨偏開視線：“江……老師你開車了么？”

        “沒有，怎么了？”江漪很耐心的解釋：“家離學校近，走幾步當鍛煉了……”

        “那你轉個身。”

        “……”

        江漪盯了她兩秒，最后被小姑娘有些執拗的眼神打敗。她笑笑：“好吧。”

        說轉身就轉身，江漪背對童晨晨站著，視線也平直的一絲不茍。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江漪無端想到了洞口試探著冒頭的倉鼠。其實她也是有點好奇小姑娘要做什么的，但卻忍住沒有回頭。她在心里默默計了幾個數，大約是數到五，有什么東西落在她肩頭。

        江漪愣了愣，下意識的伸手扶了下，就感覺上身被一團溫熱纏裹住。

        她垂眸，就見到披在她身上的，是一件學生校服，帶著對方的體溫和若有似無的香味。

        只五個數，江漪幾乎能想象到，剛剛小姑娘是怎么三兩下把身上的校服外套扒下來，唰啦啦的抖開然后披到她身上去的。

        “晨晨。”江漪笑了笑，轉身叫住她，本能的就要開口拒絕：“你不……”

        “再見。”小姑娘清脆的聲音卻打斷她：“江老師慢走，不送。”

        童晨晨說著轉過了身，米色的背影舉起手，隨意的揮了揮。江漪盯著那道影子，像是見到舊時俠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她無聲的笑了，暖意如潮起，輕而易舉的擊潰裹挾的冷風。哪怕生命里只余三尺講臺，可做老師真的是一件太幸福的事了。

        她盯著童晨晨的背影：“那，謝謝你。”

        江漪聲音太好聽了，哪怕濾掉所有柔軟的情緒，只留下平直聲線，都讓人著迷，都引人沉溺。童晨晨別扭極了，面對江漪這樣認真的道謝，她一陣手足無措。

        這種發展可不對，太不對了。

        童晨晨抿唇，語氣挺沖：“有什么好謝的。”

        頓了頓，她又補充：“衣服可、可不白借的。”

        江漪：“……”

        她唇角笑意更濃，盯著那個小小的逃兵，好半天才回過頭，輕輕自語：

        “怎么……這么別扭呀。”

        無心插柳柳成蔭。

        隔天，童晨晨也沒想到徐瑞會拎著奶茶，來答謝她昨晚的救命之恩。

        他先是一通彩虹屁夸晨晨真是人美心善，又說自己真的不能再被叫家長了，不然會因男女混合雙打致殘。感謝完了，又和她道歉，說他會一直喜歡她的，但以后一定會注意方式，不會再去路上攔她了。

        歪打正著的，倒是解決了個麻煩。

        既然徐瑞已經道歉了，那就沒什么好追究的了。童晨晨自然不會把青春期小男生的“我會一直喜歡你”掛在心上。事實證明，這是非常正確的，因為很快，徐瑞就和他們文科班的一個蘿莉妹子在一起了，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晨晨，你注意著我妹點。”

        “你妹？”似乎又是一個八桿子打不著的人。

        童晨晨微皺著眉的表情讓她的疑問像是在罵人。徐瑞表情有些微的尷尬：“我表妹徐潞啊，她說是和你掰了。”

        “徐潞是你妹妹？”噢對，好像是……都姓徐。

        童晨晨終于把兩人有些肖似的面容聯系在一起，頓覺一個頭兩個大。基因這玩意兒，有時候是真的很神奇哈？她很想問問，你們兄妹兩個怎么連看人的眼光都能雷同的。

        這是誰抄誰的作業啊？

        很突然的，她想到江漪昨晚那句說哥哥不如妹妹的話，沒想到江漪作為班主任，在這方面倒挺開明的。

        只不過……童晨晨撇嘴，哪有她這么當班主任的。

        “你才知道啊？”徐瑞露出有些受傷的表情：“我一直以為你和我妹玩這么好是因為我……”

        童晨晨：“……”

        大哥你想的是不是有點太多。

        徐瑞嘆口氣：“我家里人吧，都特慣著我妹，她脾氣可能有點偏激。不過……”徐瑞一臉認真：“你要是她嫂子了，我肯定讓她對你客客氣氣的。”

        童晨晨：“……”

        少年啊，你怕是沒聽過一句俗話，好吃不過餃子，好……

        “所以，網上罵我那貼子是你妹開的？”童晨晨想詐一詐他的，只是這話才一出口，對方表情就變了。

        心理素質不太行。童晨晨在心里下了結論，這樣可是做不了研究的。

        她想起從前旁聽大佬們圓桌會議的時候，那簡直唇槍舌戰血雨腥風。論文攻訐分分鐘就能升級成吹胡子瞪眼的人身攻擊。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自己上學那會兒，那個待人溫和的老教授一開會就換了一副臉孔，隔著大半個大西洋都不能阻止老頭拍桌子跳腳。罵到了動情處，老教授嘴邊胡子一聳一聳的，那時，她從這一小撮山羊胡的擺幅，就能大致判斷出會議進程。

        那個從來沒對學生說過重話的人，卻能指責對方的論文是“九點鐘回收的可燃垃圾”，每個詞藻都散發著濃濃的“狗屎氣息”。

        有位德國教授曾戲言：一個心理素質差的噴子不是個好的理論物理學家。

        想到這里，童晨晨沒來由的想到了江漪。她現在閉上眼全是她的笑，那笑意漫過唇角爬上眼角眉梢，像是綻放在靜夜的煙火。

        像她那樣一個人，總是淡笑著，那種沒什么大喜大悲的佛系性子，若是碰上這種大場面，不知道會不會被人家罵的掉眼淚呢。可童晨晨想象不出江漪會哭，搜腸刮肚窮盡想象力也沒辦法為那張臉安上梨花帶雨的表情。

        可越是不能，就越渴求；越是無知，便越想發奮求索。

        這人類這超越一切的、蠢動著的、對萬事萬物的好奇心啊。童晨晨的這一顆心，絕不比任何人遜色。

        要是江漪被人罵哭了的話……

        要是江漪哭了的話……

        想看她哭。

        一向自詡成年人的童晨晨，并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一刻，竟生出了小學六年級男生的荒唐念頭。

        徐瑞覷著她臉色，心下有些慌，他原本沒想把這件事告訴童晨晨的——他怕她要發瘋。卻沒想到對方一猜就猜中了。徐瑞就見到她板起臉，并不刻意打理的黑發落下來，在她帶著稚氣的眉眼割出陰霾：

        “你最好讓她刪掉。”童晨晨攝住她的眼，語氣平直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凜然：“不然，等我幫她刪的時候，這事就沒這么簡單了。”

        這可太不童晨晨了。

        眼前的人和記憶里的人突然割裂，沒有預想中的氣急敗壞和歇斯底里，童晨晨沒有罵人，她甚至都沒說一句難聽的話，可她的目光卻那么深，有種時間洗練之后的沉重，壓的他氣息紊亂。可實際上，面前的人其實什么都沒做，她只是隨意的把手抄進了口袋。

        看著一臉呆樣的徐瑞，童晨晨覺得，青春期的小男孩兒小女孩兒們已經沒辦法正常交流了。不過，經昨天一晚，童晨晨已經摸清了徐瑞命門：

        “江……老師最近都有空的，不然我幫你約她出來聊聊？”

        徐瑞果然分分鐘一臉菜色：“不了不了，我我……我幫你轉達。”

        告老師雖然可恥，但有用啊。可江漪那女人未免也太好用了吧……童晨晨心想。她對于自己借她名頭狐假虎威的行為沒有絲毫愧疚，但也有點好奇：“你們就這么怕她啊？”

        “也不是怕……”徐瑞想了想：“怎么和你說呢，反正當著江老師，被抓或者挨批就……就都很沒面子啊……”

        正巧茍為路過，聽到她這一句，一臉苦大仇深的和童晨晨解釋：“這個你就不懂了吧，晨晨姐，這就是我們男人的劣根性啊！你就看吧，只要旁邊有個女的，我們的行為模式就肯定不一樣，如果旁邊這個女的再漂亮一點……”

        童晨晨：“……”

        怎么覺得你說這個的時候還……挺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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