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是朕寂寂長夜中欲曙的天
謝相迎愣了片刻, 想抽回手,卻被人按著腰,貼的更近。
下一刻, 人被按在柔軟的榻上。
“留下吧, 留在朕身側, 留在凌瑯身側。”
細語輕聲落在謝相迎的耳畔,謝相迎“嗯”了一聲, 怔怔看著眼前的人。
此刻的謝相迎像只任人擺布的傀儡,凌瑯的目光落在謝相迎的眉眼之上,想起初見那日, 謝相迎親口對他所說的話。
“自知宮中如同狼潭虎穴, 既已入宮,便愿為朕分憂。帝師說的話,怎么能忘記。”
謝相迎說此話時, 眸中的堅毅他從未見過,可是時隔多年,凌瑯突然發現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的人了。
青絲繞在修長的指上,凌瑯死死盯著榻上的喜服。他有許多話想要問懷中的人, 但此刻問出來必定是得不到回答的。
怪不得這人總是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樣,原來從始至終不是北齊的人。
凌瑯不知謝相迎從什么地方來, 也不知這人是不是哪里派來蠱惑人心的刺客。他只知道一點, 不論如何, 他都絕對不會讓這人離開北齊。
頭一次, 凌瑯突然覺得身在帝位也有把控不了的東西。
這世上,萬般皆能綢繆算計, 唯獨謝相迎, 他始終千頭萬緒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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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相迎是被熱醒的, 醒來時腦袋脹的厲害,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躺著的地方不是竹籬,而是凌瑯的寢殿。
身上的衣裳齊齊整整的穿著,榻下擺著三四個炭火盆子,怪不得這么熱。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過來的,依稀記得昨天晚上好像總有個人在自己耳邊說話,煩的很。
身邊的床榻微皺,凌瑯昨晚應該是睡在這里的。也不知這一次自己又睡到了什么時辰。
“帝師。”
謝相迎正揉著腦袋,不遠處凌瑯掀開珠簾走了過來。
手邊遞來一碗醒酒湯,謝相迎聞著這東西,皺了皺眉。這些年生著病苦藥湯喝過不少,這會兒喝醒酒湯本不算什么,但謝相迎愣是沒有接過手。
每次不大清醒的時候,謝相迎總會格外的孩子脾氣。
凌瑯吹了吹手里的醒酒湯,親自遞到人嘴邊。
“王家小姐好看么?”凌瑯問了一句。
謝相迎點了點頭:“好看,她……會是你的皇后。”
謝相迎見到王纓之的第一眼,就這么覺得了,她和凌瑯兩人實在是太過登對。將來也一定能治理好北齊的天下。
“為什么?”凌瑯問了一句,他是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謝相迎可以如此肯定說出這樣無法預料的事。就好似將所有的一切都掌控一般。
謝相迎接過醒酒湯,沒有說話。
凌瑯知道這人一定是不想回答,才裝作沒聽到,遂又問道:“帝師喜歡年紀小的。”
“嗯……”
凌瑯今年十八,找個年紀差不多的皇后也是應該。王纓之是個好本姑娘,即便今年才十六,等幾年也值得。
凌瑯順著謝相迎的話又問道:“若是立了皇后,帝師就要走了吧?”
“不。”謝相迎看了凌瑯一眼,眸中的慌亂一閃而過,“父親和叔父尚在北齊,臣能走到哪里呢。”
“回竹籬呀,且操勞了這么些時日,也該歇一歇。”凌瑯的眼眸含笑,心下卻半分笑不出,他現在可以肯定,謝相迎這么著急幫他立皇后,一定和他說的要走有關。
既然立下皇后謝相迎便會走,那他今后便再不會動立后的心思。
“是,也該歇一歇。”
謝相迎松了口氣,低頭去喝手里的醒酒湯。
兩人坐在榻上,不多時,孫良玉在外殿求見。
凌瑯讓人進來,孫良玉看了謝相迎一眼,道:“陛下,太傅大人,竹籬失火了。”
“失火了,可有傷著人?”
紅玉和幾個丫頭還在竹籬。
孫良玉道:“正在救火,無人傷著,大人可要去看看?”
“去吧,備車。”
凌瑯吩咐了一句,孫良玉即刻下去備車。
兩人趕到竹籬時,唯見濃煙滾滾,火勢已歇,但屋子幾乎被燒毀了。
紅玉兩頰被熏的黢黑,含淚看著前來的馬車。
“公子……”紅玉撲上前,一下窩進謝相迎懷里,“公子,東西都沒了,你做的東西。”
她哭的很傷心,這些年謝相迎在竹籬做的小玩意兒就這么隨著大火付之一炬了,像是從來沒出現過。
謝相迎順了順紅玉的頭發,用袖子擦了擦紅玉的臉,道:“傻丫頭,你沒事就行了,東西沒了可以再做,可人沒了不能起死回生。”
“公子……”謝相迎總是這樣溫柔,仿佛從來沒有發脾氣的時候,
“去車上歇會兒吧,一夜沒睡了。”
謝相迎讓人把紅玉帶上馬車,自己往院內走了幾步。
前來救火的人一桶水接著一桶水的澆在濃煙里,才讓火勢沒有擴散開來。
如果昨夜不是凌瑯將他帶回了通幽殿,這會兒隨著那些東西燒成灰燼的就是自己了吧。
“是天災還是……”
“人為。”謝相迎看著凌瑯道了一句。或許是自己這個攝政王的替身做的并不讓人滿意,那背后的人迫不及待要將他換掉吧。
凌瑯的目光微動,他看著院內濃郁的黑煙,一顆心宛若沉入晴湖底一般。
“朕,會徹查的。”
“悄悄查。”
謝相迎湊近凌瑯時道了一句,這音聲低沉宛若饒在耳邊的軟語呢喃。
凌瑯的心下一動,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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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多年,謝相迎還是搬進了西偏殿。在細細思量過后,謝相迎覺得只有西偏殿是最安全的,便是攝政王府,火勢也是說起就起,若是搬到將軍府,只怕會連累了將軍一家。
那人知道他昨夜吃醉了酒,會不會是殿中赴宴的幾位王爺。
趙王灌他酒的時候,正有舞姬在席間跳舞,這會兒該是沒人注意的。
難道,是趙王。
回憶起這人平日里的賴皮模樣,謝相迎實在不相信是趙王動的手。若是這樣一個人,裝瘋賣傻這么些年實在有些可怕。
“帝師懷疑什么人?”凌瑯見謝相迎在坐榻上雙眉緊蹙,遂問了一句。
謝相迎道:“臣不敢妄自揣測。”
凌瑯伸手用帕子擦著謝相迎袖口的臟污,道:“無妨,此人敢做出殺人縱火這樣的事,已不將王法人情放在眼中了,帝師盡管說便是。”
謝相迎思量著凌瑯話里的意思,這把火相當于直接燒到了凌瑯眼皮底下,確實囂張的很。
他看了看殿內的人,凌瑯會意,讓孫良玉帶著幾人守在門外。
待殿內無人,謝相迎才開口道:“趙王,成王,還有……沈太后。”
“沈氏?”
謝相迎點頭,雖不愿把朝中諸多惡事,推向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但沈太后背后是強大的沈家,他不能不考慮。
聽人說沈氏入太子府之時,太子妃盛寵正濃,后來沈氏誕下郡主,便一直沒怎么受先帝重視。直到王氏因生凌瑯而仙逝,因著娘家的關系,這才有了沈氏扶養凌瑯的機會。
先帝做了整整四十年太子,一生納入府中的妃子極少,沈氏入宮很大程度是先帝為了拉攏沈家鞏固自己太子的地位。
沈氏看似與世無爭,白撿了個便宜兒子,但王皇后一死與之有關也未可知。
謝相迎知道凌瑯和沈太后是面和心不和,但卻不敢妄自在凌瑯面前提起這些。一來王皇后一死是王氏一族的痛處,二來輕易得罪沈氏沒有什么好下場。
他隱約感覺得到宮中常提起的東偏殿,應該和沈妃脫不了干系。
凌瑯的眸子垂了一垂,似乎也在思考謝相迎所說的話。這些個人,看來確實值得懷疑。
“陛下,臣可不可以問一句,那東偏殿曾經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凌瑯聽到謝相迎問這個,沉默了良久沒有開口。
果然是不能問的。
謝相迎眸中有些失望,下一刻凌瑯便拉過他的衣袖低聲道:“那地方曾經住過朕的一個伴讀,名叫張念汝。他是個很溫柔的人,在朕孤苦無依的時候,為朕點過燈,讓朕有過一席光亮。后來這個人被打死了,丟在亂葬崗,朕對他有愧。”
“只是愧疚?”
謝相迎也不知自己為什么要問這句話,可當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就是問出口了。
凌瑯點頭道:“是愧疚,朕每年都會讓良玉往張家送去銀兩,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你放心。”
他很高興,謝相迎能問這個。
“臣也為陛下點過燈嗎?”謝相迎問了一句。
凌瑯聞言,笑了笑道:“不,帝師點的不是燈,是朕寂寂長夜中欲曙的天。”
謝相迎覺得臉頰有些發熱,凌瑯這孩子還挺會說話,什么欲曙的天,聽著讓人心里迷迷糊糊的。
看著坐塌上人泛紅的耳垂,凌瑯心下有些發癢。殿內的格外香甜膩人,亦如眼前的人,可口的非常。
他的帝師什么時候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呢。想到這個凌瑯心中便一陣郁悶,他可是個男人,也不知自己究竟能等到什么時候。
既要住在通幽殿,便不能整日和凌瑯待在一處,謝相迎催著凌瑯將西偏殿收拾好,凌瑯拖拖拉拉半月才把西偏殿取暖的地龍點上。
晚間紅玉在收拾東西時,西偏殿的門被輕輕敲了幾下。
她將門打開,見到一個清秀丫頭端著藥過來。
“這是陛下給太傅大人的藥。”那人把東西交到紅玉手中便匆匆離去。
紅玉看著托盤里的藥,把東西放到了桌案上。
謝相迎還在督查院沒有回來,從慕輕州那兒翻完卷宗,又去了太醫院。
本是想問有關攝政王臉傷的事,謝省一看謝相迎想張口說“攝”這個字,便將人打了出去。
“爹!”
謝相迎站在雪地里,喊了半天,太醫院的大門始終緊閉著。
也沒必要這么防著吧,那人又不能光明正大把太醫院燒了。
謝相迎見謝省再不出來,也就沒再強求,拍了拍身上的雪,提著宮燈往通幽殿去。
來往的街上有馬車駛過,謝相迎在寒風里看著那四面不透風的馬車,心下也有些羨慕。
驀地,那馬車真的停了下來。
謝相迎后退幾步到邊上,給那馬車讓道。
那車的簾子被掀開,從上頭下來個人。
“謝大人。”
喚他的是個極為清麗的男子,謝相迎沒仔細看,只是略略抬手行了平禮。
男子見謝相迎一人,只道:“大人是要去通幽殿吧,雪天路滑,不如大人與我同乘馬車。”
“那……恭敬不如從命。”謝相迎確實不想再走了,冬日里穿的厚重,走了這么一會兒腿都發沉。
男子等謝相迎上了馬車,才跟著上去。
很窄的一輛馬車,兩個大男人坐在里頭只留著一點縫隙。手里的宮燈沒地方放,謝相迎索性抱在了懷里。
“大人不記得我了。”那男子道了一句。
謝相迎借著燈火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然后搖了搖頭,他向來記不得別人的臉,這樣偏陰柔的長相,謝相迎腦子里能跳出八九個名字。
男子淺淺笑了笑,低聲道:“大人是貴人,貴人多忘事,自然不記得我這樣的。上元夜一別,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大人,如今再見到,想親口對大人說一聲謝謝。”
上元夜,這聲音倒是確實耳熟。
謝相迎看著男子的眼睛,細細思量了好半天才想起來。
“你是蓮生!”
“是。”蓮生略略低頭,面上有羞澀之意。
謝相迎那日見到的蓮生濃妝打扮,與此刻清麗的樣子大不相同,也難怪自己認不得。
這樣子比那日要好看一些。
“蓮生公子要去何處?”謝相迎問了一句,聽卓螢說這人近些日子是不見客的,怎么進宮來了。
蓮生沒有回答謝相迎的問題,只是略略低垂了眼眸:“到時候謝大人便知道了。”
還挺神秘,謝相迎禮貌的笑了笑,繼續看自己手里的宮燈。
像是給一個人準備的出行馬車,兩個人坐著憋屈的很。
馬車停下時,蓮生作了一個請的動作。
趕車的小廝在地上放了下馬石,謝相迎道了一聲謝,托著馬車下了地,順道扶了一把要下來的蓮生。
前來接人的孫良玉看到二人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當即停下腳步。手中提著的宮燈似有千斤重。他現在有些不確定,凌瑯讓他出來接人,接的是哪一位。
“良玉!”謝相迎笑著招了招手。
孫良玉硬著頭皮,往兩人面前站了一站,行禮道:“見過謝大人。”
“劉總管。”蓮生柔聲喚了一句,孫良玉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眉頭緊緊蹙著,心道這兩人怎么偏偏就一起過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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