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們北齊要立皇后了
思量間馬車的門被打開, 幾個人把謝相迎提了起來,扛在身上。
馬車停到一家風月場所,高懸的牌匾上寫著“邀月樓”三個大字。
“這是哪里來的人, 身段還挺好。”
穿著嫣紅色衣裳的女人剛一出來, 便嘆了一句。
那背著謝相迎的人道:“是個硬骨頭, 主子吩咐過了,說是讓錢姨好生看著。”
錢姨聞言, 用手中的扇子捂著嘴笑道:“哎呦,這算是選對了人。,到我手里的人, 哪有不聽話的呢。快些進屋里, 我瞧瞧是個什么模樣。”
幾個人烏泱烏泱往樓里去,穿過胭脂水粉濃重的前樓,往后院單立的一棟回廊似的閣樓去。
男人進屋后, 將謝相迎放在扔在坐榻上,撤了腦袋上蒙著的東西。
錢姨搖著手中的團扇子去看謝相迎,沉沉笑了笑道:“還是個男子。”
若是個姑娘她倒也舍不得動手。
“這幾日府上遭了探子,主子想著把人放到這, 這人原就是旁人身子底下的男寵,為人狡猾。媽媽是最會調.教人的, 千般手法用盡了, 讓這人乖順些便是。”男子說罷, 瞥了一眼榻上的謝相迎, 見人沒醒,又道, “到時候把這人獻給一位貴客, 若是那人滿意, 往后少不得邀月樓的好處。”
“叫主子放一萬個心吧。”
二人又嘀咕了一會兒,才開門離去,謝相迎待那門關上之后才猛地坐起身來。
邀月樓,他在南城。
居然沒出城,謝相迎心下狂喜,這地方大半是玄婳手底下的,玄婳和趙王隔三差五便來遛一圈,總算是被他逮著機會了。那鬼面人將他放在邀月樓,也算是百密一疏。
身上扔被綁著,一直到天黑,才有人進來開門。
謝相迎從坐榻上支起身子,一眼看見個風韻猶存的女人。那女人身后跟著幾個男人,身子個頂個兒的壯碩。
兩人四目相對,各自臉上都沒什么表情。
身后的漢子將門關上。
錢姨上前將謝相迎打量一番道:“聽說你是個硬骨頭,我今兒來瞧瞧你是怎么個硬法兒。”
她臉上帶著笑意,像是有意要逗一逗謝相迎。這女人的皮相十足好看,說話挺利落,一舉一動不沾半點風塵。
好漢不吃眼前虧,這會兒赤手空拳,那些漢子又像是專門養的打手一般,此刻必定不能來硬的。
謝相迎“嗐”了一聲,無奈道:“我不過是個尋常人,哪里就是硬骨頭,錢姨今日若是放過我,來日定報答您的大恩。”
錢姨的眸子垂了垂,沒說什么,涂著鮮紅寇丹的玉手抬起又落下,一個男人上前,給謝相迎松了松身上的繩子。
“上頭特意叮囑過了,要好好教你。我瞧你樣貌不錯,趕明兒教好了,想來能得不少賞錢。”
錢姨臉上的笑淡淡的,說罷伸手捏了捏謝相迎的臉。怪水靈的,一看就是養在大宅子里的人,沒經過什么風雨。
謝相迎愣了片刻,問道:“他讓我來這兒接.客?”
那鬼面人難道不需要他了么,把他丟在這又是為了什么,僅僅是為了惡心他,惡心凌瑯嗎。
錢姨聞言,問他道:“你覺得呢,難不成讓你來當嫖.客?”
腦子里轟隆一下,秦樓楚館里干的可不是什么好勾當。方才聽那漢子說什么貴客,難道是要把他送給什么人。
謝相迎抬眸看著錢姨,道:“這世上哪個淪落風塵的人不是迫不得已,我曾經也是被人珍視過的人,你那主子給你多少好處,你若幫我,到時候可十倍奉上。”
這北齊再沒有哪個貴客,能比凌瑯和謝家出手闊綽了。
謝相迎的話頗為誠懇,錢姨看著面前的人,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用不著你十倍奉上,你若是想少受罪,就聽話一些。”
她招了招手,身后的人往謝相迎身前擺了幾個錦盒。
錦盒被打開,那里頭是各式各樣的角先生,勉子鈴一類的東西。
謝相迎看著那東西,沉默了。從候門將府的貴公子,到流落邀月樓這樣的風塵場所,這北齊再沒有人比他活的精彩了。
“我,我不做。”
謝相迎聽見自己道了一句,他不會做這種事,今生就是死了也不會委身旁人。
錢姨聽見這句話,突然明白了方才那人說的硬骨頭是什么意思。
這人看著文弱,骨子里倒是清高。
“你是要被送給旁人的,我不好傷了你。這樣吧,給你些時日你好生想想,若是你想通了就敲門,一日想不通,就一日不要吃飯。”
錢姨瞥了暼眼,男人從壺中倒了一碗水放在桌案邊,另用深色的布條將謝相迎的眼睛蒙上。
“我也不苛待你,若是渴了就喝些水,我這邀月樓里忙的很,就不奉陪了。”
錢姨看了謝相迎一眼,起了身搖著手中的扇子往門外去。
頃刻間,房中便又剩下謝相迎一人。
人靠在坐榻上,頭抵著矮桌靜默不語。他從來到北齊,就有卓螢護著,再就是凌瑯。沒了謝府,沒了凌瑯,他甚至不能夠保全自己。
謝相迎深吸了一口氣,忽然感覺到自己的無能。
屋子里靜的厲害,聽不到一點聲音,天黑時屋內沒有點燈,謝相迎便在這屋內度過了一夜。
一日,兩日,人被綁著手腳,不說話,不吃飯,也不言語,謝相迎為了保持清醒便在心下數著數。
第三日心慌的厲害,人終于撐不下去,謝相迎直了直身子,憑著記憶去叼那杯子。
唇碰到杯口,驀地,杯子摔落在地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謝相迎心下嘆了口氣,往地上滾去,用手摸到一片不小的碎片。薄薄的碎片劃在粗壯的繩子上,是以卵擊石。
謝相迎想了想,把那碎片藏進了袖中。
耳畔傳來開門的聲音,進入房中的只有錢姨一人。有人曾剛告訴過她,三日不喝水人便會死,她今日便是來看看,這人會不會倔強到一口水都不喝。
剛進門,便看見落在地上的人與那杯子的碎片。
錢姨走近幾步,蹲在地上看了謝相迎許久,待確認這人還活著,才扯了他眼睛上遮著的黑布,啟唇道:“你這是何必呢,做誰的男寵不是男寵呢,眼下不過是換個主人罷了。”
謝相迎適應了片刻屋中的光亮,沉默許久才道:“我……并未做過旁人的男寵。”
他的音聲十分干澀,簡單的一句話幾說得十分費力。他不是凌瑯的男寵,他是凌瑯珍視的謝相迎。
錢姨聞言,驀地笑道:“不是男寵還能是什么,男人的嘴向來甜,愛你的時候你是他的妻,是他的心肝兒,不愛的時候便棄如敝履,你正是好年華,自然不明白。”
似是想到什么,一雙笑眸中帶了些落寞。
錢姨的手落在束縛著謝相迎的繩索上,下一刻從袖中取出了匕首。
“你……”
手起刀落,謝相迎身上的繩索被割斷。
束縛著人的繩索就此被卸下,謝相迎的身子松了一松攤在地上,再沒有半分力氣。
“起來,吃些東西。”錢姨冷冷道了一句。
“我不吃。”
“你不吃東西,若是死在這里,怎么與你那情郎再見呢。”
錢姨看著地上的人,沉聲道了一句。心道這些小年輕沒經過什么大風大浪,說話就是隨性的很,滿口“我呀我的”,往后是為奴為仆的命,哪里還能由著自己的性子呢。
謝相迎與錢姨對視片刻,坐起身靠在坐榻邊。近乎三日滴水未進,一個簡單的動作也十分費力。
通紅的眸子動了動,他是要活著,那些人見不得他回通幽殿,他偏偏要回去。
錢姨見這人終于聽進點兒人話,將帶來的食盒打開,從里頭拿過一碗摻了肉沫的粥。她見謝相迎喘的厲害,親自拿了勺子將粥遞到人唇邊。
“吃吧。”
謝相迎看著面前的人,許久不曾言語。
“沒有毒的,你死了,我不好交差。”
錢姨說罷,謝相迎這才接過那粥,三兩口灌進了腹中。
胃中有了東西,人才又活了過來。
錢姨這才起了身,坐在一側的坐榻上,垂眸看著地上的人道:“何苦來呢,伺候誰不是伺候,聽說那位爺也是個郎俊的權貴。你把他伺候好了,往后也不必過這樣的日子。這世上情呀,愛呀,都不作數,唯有揣進兜里的銀錢才是真的。那鳳凰尚且知道棲在梧桐樹上,你這模樣,用用心思,想落在哪顆樹上不成。”
錢姨見謝相迎不說話,心道這人恐怕讀過幾本子書。讀書人最是自命清高,看不上這樣的營生,殊不知百無一用是書生,眼下落難在此,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與她們這些下九流的人物又有什么區別。
“你還是想不明白么?”錢姨問他。
謝相迎靠在坐榻邊,看著那緊閉的大門,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得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你那情郎若當真愛護你,不會讓你流落在外的。”
錢姨的眼睛垂了垂,為謝相迎的這份的癡情感到可笑。這邀月樓里多少花魁為了窮書生要贖身,到頭來被人嫌棄出身,誰不是落個人老珠黃,遭人拋棄的結果。
“我不是鳳凰。”謝相迎突然道了一句,他抬眸看著錢姨,定定道,“我是那梧桐。”
若是他死了,凌瑯這么個孤孤單單的鳳凰又落在身上呢。
錢姨看著相迎神神叨叨的,也知多說無益。
人既活著,她這差使也算沒辦砸。
錢姨走到門口,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沉聲道:“帶他過去吧。”
“這……”
“動手呀。”錢姨瞪了那人一眼,門外的漢子進來,將謝相迎擒住。
“你們,要帶我去何處?”謝相迎看著面前的人,問了一句。
“自然是該去的地方,對不住了,這位公子。”
胳膊上縛了繩子,腳下一空,便被人扛在肩上。
那漢子看那謝相迎掙扎的厲害,警告了幾句,待人老實了些才往外去。背著肩上的人在回廊似的樓里轉了幾圈,往最深處的房間去。
房門被敲開,那人將人放在地上,很快出了門。
這房間里味道甜膩的厲害,房間內站著個持刀的黑衣少年,應該是那貴客的影衛。
謝相迎用手撐著從地上站起來,他轉身去開門,門已經被封死,再去看那窗子,窗子也是死的。
當真是要絕了他的路。
人正著急,屏風后傳來水聲。
謝相迎往后退了幾步,正要找地方躲起來,忽見一人披著外衫從屏風后走來。
那雙帶著藍調的眼眸落入眼中時,謝相迎身子里的血都要滯住了。
黎昀!
怎么會是黎昀。
謝相迎腦海中出現過很多人的臉,卻從來沒想到會是黎昀。
當年那插在卓螢身上的一箭,謝相迎久久不能忘懷,他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向自己走來的人。
薄衣裳遮不住健碩的身形,被水沾濕的頭發還未來得及擦干。
俊美的臉龐在看到屋內多出的人后,有一閃而過的疑惑,黎昀的目光落在謝相迎脖頸上的漆色枷鎖上。他垂了垂眸,不太明白那人是什么意思。
眼前這人不過是長的格外清秀些,哪里值得他親自來一趟。
黎昀往坐在矮塌上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問他道:“會伺候人么?”
謝相迎愣了片刻,反應過來才道:“沒教過……”
沒教過。
沒教的狗,過也敢往他榻上送,黎昀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沖謝相迎招了招手。
謝相迎抬了抬腿,往黎昀身側走了幾步。
黎昀看這人走得拖延,抬了眸子,又將謝相迎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跪下伺候吧。”
黎昀冷聲道了一句,他對這樣青澀的少年沒什么興趣,更沒什么功夫去教。
這話落下有一刻鐘的時間,謝相迎依舊么什么反應。黎昀歪了歪腦袋看著面前愣神的人,問道:“我說,跪下,你不明白?”
“我……”
未待謝相迎過多言說,身后的影衛一腳踹在謝相迎膝窩上。
人跌落在地上,幸好有手撐著才不至于趴下去。
黎昀看這人如此孱弱,瞬間沒了什么興致,只對著謝相迎身后的影衛道:“你過來,教教他。”
“是。”
那影衛走上前跪在坐榻邊,伸手解了黎昀的褲帶……
謝相迎蹙了眉,一雙眼落在別處,不看這兩人。
黎昀的目光飄忽,最后落定在謝相迎的臉上。不知怎么,他突然覺得這人有點眼熟,這樣不服氣,卻又隱忍的神情,像極了一個人。
黎昀想到此處,一腳將身前的人踢開,起了身走到謝相迎面前。
那影衛也不出聲,只喘著氣,默默從地上站起來。
黎昀的手落在套著謝相迎脖頸的枷鎖上,在看到那枷鎖上的符文時,突然明白了什么。
眸中跳動著雀躍的火,那人說會送他一個大禮,果然是份大禮。
“是你。”
兩個字,讓謝相迎的瞳子縮了一縮,他想起身逃離這里,卻被黎昀狠狠拽住了腦后的頭發。
“我早該知道是你。”
“我不是!”
謝相迎掙了一下,卻被黎昀抓著頭發,被迫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你眼睛不會說謊,我早該知道是你的,那被死在北齊的細作也是你吧,怪不得能睡到凌瑯的榻上……”黎昀的眸子帶了笑意,似乎想到什么,頗有醍醐灌頂之感,他看著謝相迎嘆道,“我當初竟然親手將你送還給了凌瑯,這天下之大,還真是無奇不有。”
早在竟勝國便聽那柴弈說過什么招魂之事,沒想到是真的。
他的另一只手落在謝相迎的臉上,緩緩道:“你這身子比原來那個差遠了,不過,倒是干凈。”
臉頰被掐紅一片,那只手落在脖頸上緩緩向下。謝相迎反應過來黎昀想對自己做什么,握著手中的東西猛地向對方扎了過去。
黎昀手快,一手將謝相迎的腕子扭在了身后。
謝相迎整個人背對著黎昀被禁錮在懷中,手中的碎瓷片夾在指間,搖搖欲墜。
“想殺我,下輩子再說吧。”
耳中傳來骨頭摩擦的聲音,謝相迎握著瓷片的那只胳膊被黎昀狠狠一拉,垂落在身側。肩膀疼的厲害,額頭上頃刻間出了一層冷汗。
黎昀咬在謝相迎的耳廓上,低聲問道,“你,是怎么伺候凌瑯的?”
謝相迎沒有說話,只咬著牙跪在地上。
黎昀沒什么耐心,既然問不出來,不如親自領略一番。
他將謝相迎的身子轉過來對著自己,這人臉上那痛苦的神情讓他心下騰出一絲愉悅。
“若是不想吃苦,就說些好聽的來。”
黎昀看著謝相迎,見他冷著一張臉,一時覺得有趣的很。
他抬起謝相迎的下巴,將唇覆在那柔軟的唇瓣上,尖利的牙擦過舌尖,有血從口中溢出。
黎昀蹙了蹙眉,下一刻松開了眼前的人。
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謝相迎的臉上,人倒在地上,白皙的面龐頃刻間紅了大半。耳中一片轟鳴,謝相迎睜著通紅的眼睛,啐了一口血。
黎昀冷冷看著面前的人,許久不曾言語,他不喜歡這樣反抗他的人,即便是謝尹也不可以。他的那點清高,那點傲骨,都是凌瑯慣出來的,離開了北齊王城,又算的了什么呢,真是可笑。
“你好像還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黎昀笑了笑,伸手抹去謝相迎唇角的血,也是奇怪,這人越是染血,反倒越讓人覺得可口。
在黎昀的手探入衣衫之時,謝相迎猛地用力掙開了桎梏,尚且可以抬起的手臂接過瓷片往自己身上劃去。
“你想死!”
黎昀一腳將謝相迎手中的東西踢開,無奈何謝相迎下手又狠又快,瓷片從脖頸一路劃到胸口,皮肉綻開,鮮血頃刻間染透了衣裳。
沒有人可以得到他,更沒有人可以限制他的自由。謝相迎笑了笑,人倒在地上,像只案板上尚且未死去的魚,大口呼吸著甜到足矣溺斃人的空氣。
“把那姓齊的叫過來,快!”
閉眼之前,謝相迎聽到黎昀十分焦急地道了一句。
.
人是被嘟嘟囔囔的細碎低語吵醒的,謝相迎睜開眼時,看到了一個穿著銀白色衣衫的俊俏少年。
少年的睫羽很長,頭發一半挽在腦后,額間的碎發讓整個人顯得格外溫柔。
他這是又死了么,不然怎么會遇到這樣明媚的人。
“你醒了。”
少年眸中帶著笑意,從身后取來水袋打開塞子往謝相迎唇邊送了些水。
點滴涼意入口,謝相迎才清醒了過來。
“我這是在何處?”
“在馬車上呀。”少年問他道,“身子底下這么晃,你感覺不出來么?”
“又要去何處。”
“東陵。”
“東陵……”謝相迎抬眸去看,發現自己確實躺在馬車的地面上,身下的干草鋪成了簡易的榻。這馬車很寬敞卻也簡陋,像是用來運送貨物的。
少年道:“你暈了大半個月了,是我把你救回來的。”
“你救我,做什么。”謝相迎怔怔問了一句。
“你這人怎么不識好人心呀,我倒是不愿意救你,可若你不救你,黎昀會讓我給你陪葬的!他們就喜歡讓我陪葬。”少年說到這兒,面上有些許委屈之意。
“你是太醫?”謝相迎問了一句。
那人點頭道:“對,我是被他搶來的。”
“你不是東陵人。”
少年點了點頭:“我是梁國的太醫,打仗的時候被他搶過來的,還沒去東陵,就跟著他的車隊去北齊了。聽他的人說,黎昀要去東陵接一份大禮,這大禮不會就是你吧。”
“是我……”
謝相迎很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是那通敵叛國之人送給黎昀的大禮。沒想到,他值得黎昀從北齊繞一圈。
“我叫齊鳳池,你呢?”少年說罷,將自己的手伸了出來。
“謝相迎。”
謝相迎定定看著齊鳳池伸出的手,若有所思。
齊鳳池似是想到什么,“哎呀”了一聲,忙收回自己的手道:“我都忘記了,你身上還帶著傷呢。你知不知道你這傷可難治了,你再晚醒一天,我要還沒到東陵就要給你陪葬了……”
這人在耳畔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謝相迎險些忘記自己受了傷,他身上的傷口被干凈的細布纏的整齊,又殷紅的血隱隱透出來。
同樣是被抓去東陵,這人怎么如此樂觀,像要去遠游似的。
“你,真是被黎昀抓來的?”謝相迎問了一句。
“當然,我在各國之間可有名氣了,三年前我還是太醫院的學徒呢,這會兒我可是太醫令。”
齊鳳池像是在說什么極為得意的事,臉上帶了些笑意,笑著笑著,人的神色又嚴肅了下來。
“太醫令最不好當了,滿宮人拉著我陪葬,連狗都不如。”
謝相迎看著面前的人,沒有言語。原來是三年前出來的人物,三年前,他還是個孤魂野鬼,難怪不知道這樣的人。
“你也是太醫嗎?”齊鳳池看著謝相迎問了一句。
謝相迎搖了搖頭,道:“我是北齊的太傅。”
“謝尹?”
“你知道我。”
“我知道你,你也挺有名氣的,可是你不是死了嗎。”他看著謝相迎的目光帶了些悲傷。
謝相迎淡淡道:“活過來了,借尸還魂吧。”
“原來如此。”齊鳳池對此事并沒有太過驚訝,只道,“那你這身子就不是原來那個了,怪不得看著沒傳聞中那么好看,不是自己的身子也不能糟踐呀,那么長一道口子,我帶的止血藥都要用完了。”
這人埋怨了幾句,見謝相迎不再說話,又問他道:“我是不是很吵呀?”
“沒有。”
不是吵,是很可愛。謝相迎從未遇到過像齊鳳池這樣只是初見,便愿意對人敞開心扉的人。
齊鳳池嘆了口氣道:“我師父也說我吵,以后就清凈了,我到這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再沒有人去煩他老人家了……”
這人嘰嘰咕咕說了好些話,說完之后才為謝相迎換了身上的藥。
謝相迎心道這人吵吵個不停,換藥的手法倒是挺好,那細布在齊鳳池手里跟織女手中的絲一般聽話。
兩人被關在一輛馬車上,大半時間都是謝相迎睡覺,齊鳳池一個人發呆,偶謝相迎而醒來會跟憋壞了的齊鳳池說上兩句話,再吃些干糧。
馬車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在夜里停了下來。
齊鳳池扒著車門往縫隙外看了一眼,回身問他道:“你猜咱們到哪里了?”
“哪里?”
“東陵。”
“東陵!”
這樣快么,這黎昀難道是日夜兼程地趕回來的。想來是上過當,也長了教訓。
齊鳳池見謝相迎如此驚訝,嘿嘿一笑道:“咱倆這么寶貝,他肯定得飛回來。”
“你不怕他?”謝相迎問他。
齊鳳池道:“我怕他做什么,他還要留著我的命給他當治病救人的牲口呢,不然大費周折把我搶回來做什么。你也別怕,他那么緊張你肯定不會殺你的,而且過些日子,會有人來救咱們的。”
“誰?”
齊鳳池看著謝相迎的眸子彎了彎,幾乎快要閃出光來:“梁國太子呀,他可厲害了,咱們乖乖等著就是。到時候我讓他送你回北齊,你先把眼睛閉上吧,我總覺得你醒過來又要受傷。”
“多謝……”
這人倒是十足樂觀。謝相迎說罷,即刻“昏死”過去。
馬車外的鎖被打開,謝相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能走路么?”鐘臨看著車上的一弱一殘,道了一句。。
齊鳳池道:“當然不能,還不快快找人把這份大禮抬走!”
“大禮?”鐘臨又看了一眼謝相迎,抬了抬手,有兩個侍衛到馬車上,將謝相迎用抬傷兵的架子抬進了行宮。
齊鳳鳴跟在幾人后頭,寸步不離地跟著謝相迎往臺階上去。
黎昀從馬車上下來,靜靜看著石階上的一行人。
身后的影衛問黎昀道:“主人,如此大費周折,值得么。”
黎昀的眸子往行宮的高墻上落了落道:“你不懂,那人不是一般人,他的謀略,他所造的東西,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本王,他不是當今天下的人。”
謝相迎是個聰明的蠢貨,他的蠢來自于自身天性,那點子聰明來自另一個地方的教化。這亂世里哪個國家,都養不出這么一個人物來。
“主人這是何意。”那影衛的眸子垂了垂,頗為不解。
“你慢慢悟吧,對了,把那哪個姓齊的和他安置在一處。這小子兔子似的,很會尋人開心。”
“是……”
那影衛說罷,即刻往行宮去。
被從黎昀從他國搶來的兩人,都安置在了鳳行宮。
齊鳳池看了好久鳳行宮外的牌匾,覺得“鳳行”二字與自己的名字很相配。
謝相迎被養在鳳行宮,除了睡覺就是喝藥。齊鳳池是個話很多的人,有他在耳畔總不覺得寂寞。
謝相迎看著這樣一個活潑好動的人,時常會好奇這人在梁國究竟是個什么人物,他口中會來救他們的太子又是什么人物。
腦子里一時揣了不少事,讓謝相迎心下沒有太多感傷。
這日齊鳳池一大早起來去熬藥,謝相迎朦朧間聽到有人進來,以為是齊鳳池回來,剛抬眸發現帳在人的身影好似黎昀,便又閉上眼睛裝睡。
黎昀掀開那月白色的帷幔,走到榻邊,盯著謝相迎看了良久。這人仿佛格外愛睡覺,每每他過來都是睡著就是昏死著,睡著也好,睡著了反應便沒有那樣激烈。
黎昀坐在一邊的凳子上,靜靜回憶著他與見謝相迎為數不多的幾次相見。
這人對自己的態度是從卓螢中箭之后開始改變的,從那之后原本還能坐在一處說過話的人,便成了這般激動。
若是沒有那一箭,或許情況會好些。
思量間,有人帶著藥走進內殿。
齊鳳池見紗帳中多了個人,驚叫道:“你進來做什么,他這傷不就是因你而起的么?”
這話十分不合黎昀的心意,他的眉蹙了一蹙,站起身來垂眸看著眼前的兔子似的人道:“你不要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齊鳳池這個人,有點過人之處,他并不介意這些過人之處從此失傳。
“那你殺了我好了,我反正也不想活著,留在這還不是要給你們陪葬!”
“住口。”
黎昀狠狠瞪了齊鳳池一眼。
齊鳳池的氣焰被這一眼瞪的散了些,他本質上是有些懼怕黎昀的,這人的手段他在梁國時也聽過,但他不能害怕,越是害怕,黎昀肯定越是嚇唬他。
黎昀見齊鳳池手中端著藥,警告道:“好好做你的太醫,管好自己的嘴。”
他說罷,拂袖出了鳳行宮。
齊鳳池“哼”了一聲,把藥放在黎昀方才坐過的凳子上,連凳子帶藥一起端到謝相迎床邊。
“你別裝睡了,他走了。”
謝相迎聽見這么一句,方才睜開了眼睛。
“你怎么好像很怕他。”齊鳳池問了一句。
謝相迎看著齊鳳池,搖了搖頭。他也不知,說到底凌瑯的手段與黎昀是不相上下的狠厲,但凌瑯又不太一樣的,凌瑯對他是有忍讓的,起碼除了夢中那一次,沒有傷害過他分毫。
齊鳳池坐在榻邊,把藥端起來吹了吹道:“他們稱王稱帝的人都是這樣的暴脾氣,要不然怎么壓制得住手底下的人。”
“是么。”謝相迎看了一眼榻邊的人道,“鳳池太醫的脾氣很好。”
“哎呀。”齊鳳池聽見謝相迎這么夸他,臉紅了一紅,道,“我脾氣當然好了,我一個人伺候滿宮的人,現在還要伺候他們東陵人。你脾氣也不差,被逼成這樣嘴里還干干凈凈的,要是我,我早罵他了,他就是個王八蛋,滿肚子壞水兒。”
謝相迎被齊鳳池這活潑性子逗笑了,人一笑,猛地咳嗽起來,險些掙開身上的傷口。
齊鳳池忙放下手中的藥,替順了順謝相迎的后背道:“你那傷是利器割的不好愈合,可惜我手邊沒東西,不然早給你縫上了。”
“縫?”
“啊,沒什么,你快喝藥吧,趁熱喝。”
齊鳳池說罷,將藥碗放進謝相迎手里。這些日子謝相迎的精神好了不少,齊鳳池沒有把謝相迎早已清醒的消息告訴黎昀,他看的出來謝相迎身上那些傷必然是因為黎昀,若是謝相迎死了,他就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
謝相迎望著手里的藥,抿了幾口,待齊鳳池出門,才將那藥悉數倒進榻邊的痰盂里。
往后幾天黎昀沒怎么來過鳳行宮,即便是過來,也只是和齊鳳池說兩句話便離開。
謝相迎躲在榻上,也能聽到些許他二人的對話。這黎昀把齊鳳池接來東陵,仿佛是在給一個人治病,每每齊鳳池回來,臉上總沒個笑模樣,想來是頗為棘手的病。
“哎呀,煩死了,都說了治不好。”
謝相迎正坐在榻上喝水,就見齊鳳池攥著拳頭紅著眼睛氣鼓鼓地進內殿來。
“又去黎昀那里了么?”謝相迎問了一句。
齊鳳池坐在榻邊,點頭道:“黎昀是不是有病呀,我都說了需要時日,他非說我是庸醫。這人怎么這樣,覺得我是庸醫就放我回家呀,我到要看看這天底下還有哪個太醫比我厲害。”
謝相迎聽齊鳳池此番言說,心下忽然想起一個人物來:“我聽說這亂世里,有位天下第一神醫,能治瘟疫能起死回生,黎昀怎么不去找他。”
齊鳳池聞言嘆了口氣道:“那樣的人物都是口耳相傳出來的,傳的神乎其神,其實沒那么邪乎。神醫扁鵲也讓虢國太子起死回生過呢,還不是因為人家虢國太子命不該絕,才讓他救了回來。若真是死了,得去陰曹地府劃生死簿去。”
“你這話,倒也有趣。”
這人看著純白一片,眸中深淺一眼可望,肚子里的東西卻是不少,難怪黎昀要費力把人搶來。
齊鳳池見謝相迎低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你們北齊要立皇后了,你知道嗎?”
“皇后,何人?”
凌瑯說過,他不會立后的。
齊鳳池道:“我也不知道,聽黎昀手底下的人說的。你做過北齊皇帝的太傅,他屬意何人,你不知道嗎?”
“我,我卻也不知。”
謝相迎只聽蓮生說過凌瑯許了他皇后的位置,那樣的話,想來也是凌瑯的權宜之計。眼下攝政王府也在凌瑯的控制之中,還需要立后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嗎。
齊鳳池見謝相迎不知情,嘆道:“他眼下在立皇后,肯定不記得你這個帝師了呀,這人還挺薄情,好歹是師徒情分呢,你險些死了他都沒管。”
謝相迎“嗯”了一聲,沒有說話。他相信凌瑯,但齊鳳池說的也是事實,他無話可反駁。
齊鳳池見謝相迎不高興,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他拉過謝相迎的手道:“你不要傷心了,傷心對病情不好的。你們北齊的皇帝不救你,我們梁國人救,我看你也別去北齊當什么太傅了,跟著我吧,往后我對你好。”
“你?”
“對呀,我腦袋雖也是拴在褲腰上的,但我不會辜負人的,你脾氣這么好,往后咱倆做個伴,我去太醫院掙俸祿養你。伴君如伴虎的,你跟著我,不必跟著北齊皇帝好么。”
齊鳳池的話很真誠,一雙烏溜溜的清澈眸子直直望著人,倒真叫人有幾分動容。謝相迎覺得若自己是個好男風的,定然會喜歡齊鳳池這樣率真可愛的人。
只是,這人似乎已經忘記,他們二人現下仍舊在黎昀手里了。
謝相迎看著齊鳳池道:“從北齊到東陵這些日子,少說也有一個月了,你就這么相信那梁國太子一定會來救你么。”
“我……”齊鳳池沉默了片刻,道,“他答應我的,不會食言的。”
“可他終究是太子,不是么。”
一人之下,便有諸多束縛,容易身不由己。也難怪凌瑯和黎昀費盡心機,也要登上那王位。
齊鳳池聽謝相迎這么說,心下一時也有些沒底兒。這人說的對,他梁國太子,頂破了天也還是梁國太子,發動梁王的兵來興師動眾的救他,憑什么呢,他值得么。
謝相迎見齊鳳池眸中多了些許憂思,勸慰道:“別想這么多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自救。”
作者有話要說:
齊鳳池:你往后跟著我吧!
謝相迎:些許撞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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