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空氣和周一沒什么不同，牧野鶴起床時，還有點發(fā)懵。

　　“爸爸早安。”

　　牧野修一抄著勺，把云吞放進碗里。他端著鮮蝦燕皮云吞和炒粉走出廚房，看著長長一條兒子已經(jīng)趴在了餐桌上，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小鶴，別又趴下來啦。”

　　牧野鶴在桌上偏頭，桌子擦得很干凈，貼著涼涼的。

　　“知道啦爸爸……”

　　牧野鶴緩緩坐直，開始虔誠地吃早餐。云吞的皮很脆，不枉他初中全世界到處飛的時候?qū)ｉT跑回去學(xué)了做法，然后回家把做法交給了爸爸，讓親愛的爹把這門手藝在家里餐桌上發(fā)揚光大。

　　“媽媽回公司了嗎？”

　　牧野修一點點頭。

　　“琉璃說會社里有事，要回去處理一下。”

　　牧野鶴的家庭不是日式典型家庭，媽媽牧野琉璃是牧野財閥的二小姐，現(xiàn)在的牧野家家主，爸爸牧野修一是入贅牧野家的醫(yī)生。

　　在大小姐牧野詩織和赤司家聯(lián)姻，表示沒有接管家族企業(yè)的意向后，牧野琉璃直接以強有力手段和無可置疑的姿態(tài)成為了牧野財閥的繼承人。

　　牧野琉璃從小就知道權(quán)力的重要性，牧野家雖然對性別不算太在意，但隨著社會主流也會更加偏向選擇男性繼承人。

　　在男孩沒出生之前，牧野琉璃是順位繼承人，有關(guān)她的一切都是高規(guī)格，高要求。

　　其實再等幾年，弟弟說不定就會出生了，牧野琉璃就不用這么累，但是她等不了，也不想等。

　　在她上小學(xué)時，從別人嘴里聽到的稱贊總是離不開“認真”“聰明”“優(yōu)秀”“天才”。

　　當她升到初中，卻開始聽到“琉璃好可愛”“想要琉璃當女朋友”“希望娶像琉璃一樣漂亮的女孩”類似的話，大家轉(zhuǎn)而注意到她的家世和容貌。

　　牧野琉璃有點厭煩，于是跳級13歲上了高中，反正家里有家庭教師也會一直超前教學(xué)，跳級并不會影響什么事。

　　可是等她到了高中，知道她家里沒有男孩，姐姐已經(jīng)訂婚后，來找她表白的人已經(jīng)在暢想成為財閥女婿，牧野琉璃冠以他姓，在家洗手作羹湯的白日夢了。

　　她是財閥的孩子，能和她上同一所學(xué)校的人，家世并不會太差。

　　身為區(qū)區(qū)繼承人候補，為什么他們就覺得牧野琉璃必然會回歸家庭呢？

　　她明明這么優(yōu)秀，她學(xué)業(yè)好，體育好，家政好，但是為什么年級第一的她不被稱贊，家政做出個成品就會有一群人湊過來說：

　　“琉璃你真賢惠。”

　　“琉璃，你以后肯定是個好妻子。”

　　也有人說：

　　“反正家族企業(yè)不會交到女人手里，那么聰明有什么用呢？女人笨一點，才能討得家主歡心啊。不過琉璃很漂亮，我愿意包容琉璃的缺點。”

　　在處理了這些聲音的發(fā)出人后，牧野琉璃很疑惑。

　　首先，對著日本五大財閥之一的牧野財閥板上釘釘?shù)睦^承人大放厥詞，誰給他們的自信覺得不會被牧野琉璃追究？

　　其次，誰說牧野家家業(yè)不會交給女人，難道這么多年牧野琉璃的優(yōu)異表現(xiàn)只是做給老師看嗎？

　　老師可沒有這么大面子，至少沒有牧野財閥繼承人專業(yè)考察團隊面子大。

　　而第三點，是她最奇怪的。

　　同班不少女孩也很優(yōu)秀，但琉璃和她們交流時，話題總是繞不開戀愛，心儀的類型，還有對家庭的想象。

　　她懷著疑惑，問她們以后打算做什么，大部分人給出的答案是“家庭主婦”，一部分人說自由自在生活，很小一部分人說繼承家業(yè)。

　　“那家族的企業(yè)呢？權(quán)力呢？”

　　牧野琉璃追問那些想當家庭主婦的女孩。

　　“家里人會為我找到一個好的丈夫的，而且我有弟弟，我一個女孩子，要那么多權(quán)力干什么呢……啊，琉璃你怎么了？別哭呀！”

　　一瞬間，莫大的悲哀和恐懼襲擊了琉璃，她心頭大慟，眼淚撲撲簇簇地滾落，女孩子們圍著她關(guān)心她，用干凈的手帕為她擦去眼淚。

　　牧野琉璃伏在她們帶著香氣的柔軟懷抱懷里，哭得很大聲。

　　牧野琉璃無端想起了自己花園里的花，花的品種很好，可在她悉心照料后，花還是漸漸枯萎。

　　那時她并沒有難過，因為會有別的更好的花被找來種下，她的花園里沒有枯敗的花。

　　可現(xiàn)在，她只是想著，這么好的花……明明是這么好的花……

　　16、7歲的女孩春心萌動很正常，牧野琉璃不明白的是，她們明明很優(yōu)秀，明明可以一直優(yōu)秀下去。就算成年了，靠自己也能闖出一番事業(yè)，而不是等待著男人。

　　牧野琉璃不喜歡這些話題，從此和她們交流也變少了。

　　女孩子的心思細膩，也許是知道她們志向不一樣，她們不再和牧野琉璃說一些時下流行的戀愛話題，只是偶爾會叫上琉璃逛逛街，因為琉璃又快要跳級去上大學(xué)了。

　　琉璃并不討厭她們，可她走的路已經(jīng)和這些人不一樣了，她要權(quán)力，要能把不喜歡的人從自己的世界驅(qū)逐的力量，要能決定自己未來的權(quán)力。

　　她不厭惡結(jié)婚，那是她的職責之一，但她不希望成為被分配的妻子，不希望成為固定在家里的npc——屋子再大也不行。

　　14歲的琉璃暗自發(fā)誓：

　　既然注定要結(jié)婚，那我要自己選擇結(jié)婚對象——不能丑，不能壞，不能有抽煙喝酒等等陋習(xí)，不能對我不好，最好對我百依百順。

　　我要是那個男人的天。

　　只是沒人同行，還是個小女孩的琉璃偶爾也會覺得有些孤獨，于是她跑去找了和財閥繼承人聯(lián)姻的姐姐。

　　說是聯(lián)姻，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冷漠，牧野琉璃人如其名，有著一顆琉璃一樣通透的心臟，她看得出姐姐和那個男人之間有著隱秘的情愫。

　　姐姐很好，又漂亮又大方，她是有種水一樣的特質(zhì)。平靜時溫柔包容如大和撫子，快樂時如浪花翻騰俏皮靈動，憤怒時又如狂瀾一般極具威壓。

　　牧野琉璃見過姐姐罵人的樣子，今天又碰上了，姐姐的丈夫杵在那像塊名貴的木頭。

　　琉璃縮在門口偷聽，原來是蠢男人想偷吃姐姐做的湯豆腐，結(jié)果被蓋子燙到手。

　　看著罵人的姐姐，琉璃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

　　哎呀，詩織就是哪里都很好，嗯，那個男人也有個人樣。

　　發(fā)現(xiàn)了門邊的小腦袋后，赤司詩織清了清嗓子，指揮著丈夫去給他老婆和小姨子端杯茶來。

　　男人還是聰明的，畢竟是那個赤司家的家主，沒有做出“妻子說端杯茶就只端一杯”的愚蠢舉動，而且妻子罵他也是心疼他，沒老婆疼的人才會嫉妒。

　　牧野琉璃毫不見外地坐在大沙發(fā)上，看著桌上精致的杯子和里面清透的花茶。

　　“姐姐，女人不能渴望權(quán)力，不能聰明嗎？”

　　她對著已經(jīng)步入人生新階段的姐姐問出了問題，她說著學(xué)校里的人、學(xué)生們談?wù)摰脑掝}、女孩的選擇，他人對她的評價。

　　“雖然我并不會因為他人的評價就改變我要成為牧野家家主的志向，但是帶著疑問向前，遲早會被它絆住手腳。”

　　“我要解決它。”

　　琉璃眨著眼睛，望向和她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紅眼睛。

　　“如果，我不是女性的話，是不是就不會被世俗的眼光綁架，被家庭束縛住了呢。”

　　“我不是女性的話，社會會更加溫和地對待我嗎？會對我有更多的期待嗎？會把我看作一個獨立的人而非家庭里的固定單位嗎？”

　　赤司詩織看著聰慧的妹妹，15歲的她已經(jīng)在備戰(zhàn)東大了，她成長得太快，是當之無愧的天才，未來必將帶領(lǐng)牧野財閥走上新的臺階。

　　但她也只是一個才15歲的小女孩。

　　詩織摸了摸妹妹的腦袋，黑發(fā)有點毛毛炸炸。

　　“琉璃，你生來就是女性，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你并沒有錯，女性的身份也不是過錯，只是在這個社會的普遍認知中，女人需要的東西里不包括權(quán)力，她們被認為需要更多適合成為妻子的東西。面對這樣的社會，女性反抗的力量和聲音被壓低，久而久之，大家就覺得沒有必要了。這也是一種悲哀。”

　　“但是面對權(quán)力，誰又不想要呢？討厭的人，我想讓他消失，不喜歡的事，我想要拒絕，做這些需要的不只有勇氣，也要有權(quán)力。其實像你一樣想法的女性并不少，她們也在社會各處為自己的生活和理想拼搏。”

　　詩織輕輕說著，牧野琉璃乖乖地被她摸頭。

　　“姐姐，那結(jié)婚后，你不覺得失去了不少自由嗎？”

　　牧野琉璃想到什么，又問。

　　赤司詩織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還是搖搖頭。

　　“我能生在牧野家，已經(jīng)是幸運的，家族提供給我學(xué)習(xí)的機會，提供給我優(yōu)渥的生活，教授我生存的技能。我得到了家族的資源，那么我也應(yīng)當給出相應(yīng)的回饋，結(jié)婚對于我們這種人而言，是應(yīng)盡的責任。”

　　邊上的盡責對象表達出微弱的不滿。

　　牧野琉璃表情茫然，她又不理解了。

　　“可是我的那些同學(xué)，那些女孩子，她們沒有我們這么幸運，明明很優(yōu)秀卻不試著去掌握權(quán)力，那她們還能做什么呢？指望那些一點也不認識的男人去愛她們嗎？既沒有權(quán)力也沒有尊重的婚姻只是一個牢籠啊，這樣是不平等的。”

　　詩織久久凝視著妹妹，她的目光溫柔又憐愛。琉璃，她的妹妹，有著如名字一樣通透的心。

　　“可你并不知道你所看到的是不是她們抗爭卻失敗的結(jié)果，她們也許已經(jīng)別無選擇——至少現(xiàn)在是沒有的。也不用太苛求那些女孩，因為她們也是努力過了，才會被你注意到的，不是嗎？”

　　“琉璃，你對權(quán)力的追求并沒有錯，那些決心不追求權(quán)力和無法追求的人也沒有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因，決定著結(jié)什么果。”

　　“如果你為那些孩子感到可惜，那不如在得到權(quán)力后，給那些想要卻無法追求的女孩一些機會，看看她們能不能達到和你設(shè)想中那樣的結(jié)局。琉璃，牧野家不只是你的助力，也是你的試錯成本，想做就去做吧。”

　　赤司家家主在邊上默默補充，奉行絕對勝利的赤司家從不出庸才。

　　“但如果她們跨不過門檻，就不必再要求她們做到什么，強求著去理解和配合天才對于弱者也是一種殘忍。”

　　然后被姐姐打了。

　　“而且琉璃，家庭有些時候并不只是一種束縛，只是學(xué)校里的那些孩子……你知道的，她們有些人的家族不算強大，有些不如你聰明，沒有優(yōu)秀到出類拔萃，所以社會的規(guī)訓(xùn)對她們而言是無法反抗的，家庭也是她們的出路。”

　　“人是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的，你的戰(zhàn)場在商界，家庭也是我的領(lǐng)土。我很幸運，征臣和我……并不是那么冰冷的關(guān)系，所以家庭不會讓我困苦——我的生活和以前，并無不同。”

　　“……這就是愛情？”

　　牧野琉璃問，表情看起來像是吃了檸檬一樣皺了起來。

　　赤司詩織手指拂過她的眼睛，屈指勾了勾妹妹皺起來的小鼻子。

　　“那就是14歲的琉璃以后要研究的論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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