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重生之日
朱諾安睜眼看了看頭上的窗戶,外面還是一片漆黑。這已經是她今夜第三次醒來了,這一覺她睡得不安穩。
她翻身嘆了口氣,完全睡不著。說自己不緊張完全是假的,盡管主教和修女都在經堂里給她詳細介紹和演示過流程,但朱諾安還是擔心自己出錯,畢竟這樣嚴肅的宗教儀式又不能提前彩排。
就這樣半睡半醒折騰到天際變藍,朱諾安最終放棄干躺,起身穿衣。
“早安啊,朱小姐。”
跟以往所有早晨一樣,主教洗漱好就要享用早餐了,只不過今天的餐桌旁多了特蕾莎修女。
在早餐時,主教再次跟她講了一遍流程。洗禮由他主持,誓禮由特蕾莎修女主持。
“您不用緊張,只是簡化的儀式。”主教看朱諾安憂心忡忡的樣子,特地安撫她。
主教說了,受洗圣事開始前三小時不能進食。朱諾安吃完早餐后看了看時鐘,現在離十點鐘還有將近四個小時,時間夠充裕的。
“zhu小姐,那套衣服還合身么?”特蕾莎修女問。
“呃,有點長,不過還是可以的。”朱諾安點頭。
“等儀式后您可以找裁縫改改。”
朱諾安感覺自己跟未來院長這樣干聊也太尷尬了,以后她就是自己大老板了,怎么說也得套套近乎。于是她想了想,主動問起修道院的事。她也是真好奇,畢竟以后就要住那兒了。
“我們修院不算大,但是寄宿了周邊地區來讀書的女孩,也收留了其他修會的修女們。”這時候的女修院相當于女性基礎教育基地。
“所以人可能有點多。”特蕾莎修女給朱諾安打預防針。
現在教會重新掌權,全國修院百廢待興。大革命時期暴怒的人們砸倒的修院不計其數,很多地方的修院都被改建成工廠了,那些過去被驅逐的修士和修女無處可歸,只能投奔友會請求收留。
特蕾莎修女知道流浪的苦滋味,面對來投奔的教友基本來者不拒。這也造成了現在圣保祿修會的財務困難,畢竟教會撥款只按修會里的人頭名單,但她還有其他人要養。有些嬤嬤流浪二十多年,身體已經不大好了,而她們的修會破產后,根本拿不到教會的錢。
特蕾莎修女嘆息,女修會總是比不過男修會。像耶穌會這種財大氣粗的,即便解散幾十年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今年重組就能拿到教會的大頭撥款。
……收了這個女孩,就拿到500法郎的撥款。特蕾莎修女看朱諾安就像看見那一枚枚的金幣。
在儀式開始前一小時,主教已經穿戴好他的紫色主教袍。他朝朱諾安招手,“朱小姐,請跟我去座堂吧。”
朱諾安點頭,跟著主教出門去了教堂。他們沒有從大門入,而是從側門進了告解室。“朱小姐,大門要等儀式開始時您才能進。”
朱諾安之前已經了解,在洗禮前,她必須向天主告解自己的罪過。她是有大罪之人,不義之人不能領義人的圣事。天主教的律令嚴禁有大罪的人作彌撒,領圣體,即便發了上等痛悔亦不夠,必須先告解。
告解室是一個小木廂,中間有一道木墻隔開兩個空間,只留一個小窗口。朱諾安進去坐定,主教進了另一側。
在這種密閉的環境下,見不到傾聽者的臉,朱諾安倒是有點莫名的心安。這就是告解室的環境心理學,進了這小木廂的人總能心甘情愿地開口。
“我要向天主懺悔我的罪過,我有大罪……”朱諾安開口了,她告解的第一個罪當然是她的案子。
“……作為一個法學生我實在卑鄙,給法學蒙羞,我是一個不義之人。”說到最后她真心實意地深刻懺悔。原本她以為自己對待告解打個馬虎眼就過了,畢竟她一直認為自己逃避這個時代扯淡的刑罰是無錯的。
“您是法學生?”主教很驚訝。
雖然他見朱諾安會讀寫英語就知道她一定出身不差,但他沒想到她還有法學生的身份。現在女人被隔絕在高等教育之外,受過基礎教育的女人都是鳳毛麟角。他同時又對朱諾安多了一點學長看后輩的親近和信任,因為他年輕時也是法學生,雖然是為了繼承父親的職位,服從家里規劃選的專業。
“來法國之前是。”
“那您應該不了解現在法蘭西的法律。”主教嘆氣,民法和刑法都變更了好幾輪了。
“確實不了解……”朱諾安垂下頭。
“您可以學習。”主教想了想自己還留有大學教材,不過那都是大革命前波旁王朝的東西了。不知道復辟的波旁皇帝會不會又修改一波法律,路易十八才回來幾個月呢。
“您無心之過,天主會諒解的。”主教跟她互動后,朱諾安情緒穩定了許多。
“您還有什么要告解的嗎?”
朱諾安想了想,把從小到大干過的偷雞摸狗的事都說了一通。
“我偷過我媽的錢去學校門口的小攤那里買零食……”朱諾安痛聲說。那是小學時在同學面前裝大款,偷拿了50元巨款帶著前后同桌去小賣部掃蕩。當時說請客的樣子有多豪邁,回家被抽的樣子就有多慘……
“我撒過很多謊,我懶惰,七宗罪里我犯了六宗……”除了色·欲那條。
“朱小姐,只要您日后堅守七美德,天主自會歡心。”主教是實實在在七宗罪都犯過的,他不是一個古板的衛道士。他相信,現在的作為才決定人們未來的樣子。
“誠信,節制,慷慨,勤勉,耐心,寬容,謙遜。”
等到她跟主教從告解室里出來走到宣禮廳時,她看到穿著輔祭白衣的杜布瓦站在祭壇旁邊正在看手里的黑色文件夾。
“約瑟夫,圣器都備好了么?”主教問他。
杜布瓦立刻抬頭,“都備好了。”然后看到旁邊的她,一臉笑意。“zhu小姐!我來做您洗禮彌撒的讀經員了!”他揚了揚手里的文件夾。
朱諾安的洗禮儀式是簡化過的,雖然沒有唱詩班,但禱告經文必須念。當杜布瓦昨天知道主教在教士所里找人來讀經時,他就自告奮勇要求擔任了。
杜布瓦現在是在教士培育所學習的最后一年,雖然還沒有畢業成為正式教士,但他已經被任命為過渡執事了。所以朱諾安之前看他可以在禮拜日彌撒里擔任輔祭,現在他也有見證洗禮的資格。
“有主教先生和我,您一定會有個完美的洗禮。”杜布瓦笑得露出白牙。
洗禮一生只有一次,其實杜布瓦心里有點遺憾朱諾安的洗禮沒安排在復活節守夜禮后。今天這個日子非但不是主日,還是平日,儀式也太簡陋了。為什么這樣著急呢?天主的光輝永遠在那,又不會晚一點就照耀不到了。
朱諾安聽到杜布瓦問她為什么這樣著急時,只能說自己慕道心切,等不到明年復活節了。
杜布瓦連連嘆息,“您一定沒有見過逾越節三日慶典的盛況,那真是恢宏極了。您的洗禮要是安排在那時候,不僅迪涅唱詩班會給您唱詩,幾乎全城的人都可以見證你的受洗呢!這是多么有意義的事啊!”
杜布瓦想到自己出生后就受洗了,以至于沒機會享受到成人受洗那種極致體驗,一頓懊悔。
朱諾安聽他的描述,要是洗禮時有那么多人圍觀,她恐怕當場就社恐了,還是現在這樣簡簡單單的最好。
主教正在檢查杜布瓦備下的圣水、圣油、圣體和圣血,還有蠟燭。主教點點頭,準備很周全,然后他拿出一串墜著金十字架的紅珊瑚念珠放在祭壇上。這是禮成時他準備給朱諾安的發愿證物。
等到十點,特蕾莎修女和巴狄斯丁都來教堂里了。巴狄斯丁幫朱諾安把修女服備好。
主教和朱諾安都走出了教堂。按流程,圣洗禮儀的舉行須在教堂門口開始。
主教站在臺階上問她:“你向天主的教會求什么?”
雖然位置在臺階下,被主教俯視,但主教慈祥溫和的目光讓朱諾安一點也不覺得有壓迫感。她按既定好的回答說:“求信德。”
“信德為你有什么好處?”
朱諾安答:“得永生。”
“永生就是認識真天主和祂所派遣的耶穌基督,愿作祂的門徒,聽祂的圣言,遵守祂的誡命,參加教會的團體生活和祈禱。這一切你都做到了嗎?”
朱諾安頷首,“都做到了。”
隨后主教領著朱諾安進門。杜布瓦和特蕾莎修女以及巴狄斯丁都站在祭壇旁邊。本來完整的洗禮有唱詩班在進門這段路為受洗者唱贊美詩,但現在這不是沒有嘛。朱諾安在眾人目光注視下有點緊張,生怕自己接下來出錯。
祭壇設置在教堂正中央的大花窗下,現在太陽光正好斜斜地透過五顏六色的玻璃照在祭壇上的圣物上和祭臺那片區域。
看著那片暈人的光彩,朱諾安幻覺自己真的在走向天國,走向光明。
杜布瓦在祭壇一側念出約翰福音的選段:“……人若不是從水和圣靈生的,就不能進神的國……”
朱諾安走到祭壇前,跪在軟墊上,規規矩矩地低頭雙手合十。
主教站在祭壇另一側,對著祭壇上的圣水圣油祈禱:
“父啊,現在以愛著你的教會,為她開啟洗禮的泉源。藉著圣靈的力量,將你圣子的恩寵賜給這水,以便在洗禮圣事中,所有你按照你的形象創造的人都可以從罪中得到凈化,并通過水和神圣的靈魂。”
陽光照射下,朱諾安的黑發頂出現了一圈光環。她果然有種神性可以接受天主的感召,杜布瓦仿佛見到了天使。他想,安杰麗卡這個名字確實很適合她。
主教左手拿起圣杯,右手手指沾了沾圣杯里剛剛祝圣后的圣水,撒在朱諾安前額。
“安杰麗卡,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給你付洗。”
朱諾安感覺額頭上傳來三點冰涼的觸感。
然后他邀請在場的所有人為朱諾安共同祈求,特蕾莎修女、杜布瓦和巴狄斯丁都雙手合十默然禱告。
默禱片刻后,主教向跪在面前的朱諾安伸出雙手。
當主教的雙手覆在朱諾安頭頂時,她不知道為什么身體顫抖了一下,有點想流淚,好像靈魂都被主教的手震顫了。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愿天主恩賜你圣神和恩典。”
隨后主教拿起已被祝圣的橄欖油,以右手拇指拈圣油,在朱諾安額頭上畫上十字,并念:
“peristaibidominusquidquiddeliquisti,amen”(借此神圣傅油,愿天主赦免你所有的罪,阿門。)
“阿門。”朱諾安跟著答,將合十的手掌攤開,主教又將圣油畫在她的手心。
“祂既赦免你的罪,愿祂拯救你,使你振作起來。”
“感謝天主。”。
杜布瓦念起圣經里耶穌最后晚餐的段落:“祂拿起面餅說:這是我的身體。面餅成了祂的身體,當祂拿起杯葡萄酒說:這是我的血。葡萄酒成了祂的血……你們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祂的血,在你們內,便沒有生命。誰吃我的肉,并喝我的血,必得永生,在末日我且要叫他復活……”
隨后主教再祝圣臺上的無酵餅和葡萄酒。
“這是基督圣體,這是基督圣血。”
朱諾安抬頭張嘴,主教將那塊代表基督身體的無酵餅掰下一小塊放入她的口中。這餅無味,但是很快就含化在嘴里。然后主教端起圣杯,她就著杯子喝下了代表基督圣血的血紅的葡萄酒。酒是甜的,朱諾安覺得更像葡萄汁而不是酒。
主教手持點燃的復活圣蠟說:“請接受基督之光。”
朱諾安雙手接過,然后跟著在胸前額頭畫十字。
主教接著授予朱諾安代表靈魂純凈的白衣——那套修女服。這就是兩個儀式連在一起的好處,道具都是連貫使用的。
“愿全能的上帝祝福你,愿圣父、圣子和圣靈庇佑你。”
“阿門。”
入門三圣事完成后,朱諾安已經是個天主教徒了。接下來就是特蕾莎修女主持的誓禮。
她馬不停蹄,在教堂的告解室里由巴狄斯丁幫忙,換上了那套如雪的白色修女袍,她的黑發被白色頭巾包裹,頭巾長長地披在肩頭和后背。
袍子有點長,即便有腰帶束著,但邊緣已經垂地。這讓朱諾安不敢大步行走,她怕被布料絆倒。于是她小步走回宣禮堂,重新跪在祭壇的耶穌受難像前,身體伏低,額頭觸地。
她這副低眉順眼行動有序的模樣,讓在場的宗教人士都很滿意。
朱諾安一身白衣,在光下,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杜布瓦見這圣潔的場景,屏住呼吸,這是他第一次旁觀修女的誓禮。原來修女的白袍比修士的黑袍好看多了,他想。
“安杰麗卡,你向天主及教會要求什么?”
朱諾安答:“我要求能在按照福音方式生活在沙爾德圣保祿修會內,追隨基督,終生不渝。”
特蕾莎修女手拿圣經問:“安杰麗卡,你已因著由圣洗棄絕罪惡并獻身于主。現在你愿更親密地與天主結合嗎?
她將圣經遞在朱諾安面前,朱諾安將手按上去發愿:“我愿意。”
“安杰麗卡,依靠天主的恩寵,你愿意永遠度完全貞潔、服從、神貧的生活,如同基督與圣母曾選擇過的生活嗎?”
“我愿意。”
“你愿意在圣神的的助祐下,為了服務天主的子民,慷慨地奉獻一生嗎?”
“我愿意。”
“你愿意在獨居及靜默中,在不斷祈禱及甘作輔贖的生活中,以勞作及各種神業,全心全意侍奉唯一天主嗎?”
“我愿意。”
“你愿意緊隨福音的教訓,并遵守修會的會規,恒心不懈地追求對天主及對人的完美愛德嗎?”
“我愿意。”
“天主在你身上開啟了美好的工作,愿天主完成它,直到耶穌基督再度來臨的時日。”
最后特蕾莎修女拿起主教備好的那串念珠賜予朱諾安。
在卞福汝主教和特蕾莎修女的目光注視下,朱諾安拿著那串紅珊瑚念珠,雙手在胸前合握,迎著祭壇背后花窗透過的陽光,看著祭臺上的大耶穌受難像,一字一句背誦了500年前圣方濟各的禱詞:
“主啊,求你將我塑造成你和平的工具,
在有仇恨的地方,讓我播種仁愛;
在有傷害的地方,讓我播種寬恕;
在有紛爭的地方,讓我播種和平;
在有誤解的地方,讓我播種真理;
在有懷疑的地方,讓我播種信仰;
在有絕望的地方,讓我播種希望;
在有黑暗的地方,讓我播種光明;
在有悲傷的地方,讓我播種歡樂。
主啊,請賜予我能力:
使我少求安慰,但去安慰;
少求理解,但去理解;
少求被愛,但去愛人。
因為唯有忘卻自我,方可回歸真我;
原諒他人,我們就被原諒;
通過死亡,我們就會獲得永生。
阿門。”
在二十歲生日這天,她成為了一個新的人,成為了基督眾多的塵世妻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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