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不是江元想要流的，但她也沒有刻意壓制鼻腔里突然升起的酸澀感，以及胸口悶脹和那股無法言明的放松。

        畢竟沒了父親，身為親生女兒多少還是會難過。

        許雅琴放下手機，看向紅了眼眶的女兒，猶豫片刻，下床抽紙坐到了對面，親手幫她擦干凈了臉上的淚痕。

        江元看著眼睛同樣通紅的許女士，伸手拿走那盒紙巾，也幫她擦干凈臉上的淚痕。

        “媽，不要太難過。”

        許雅琴嗯了一聲，側過身后用雙手捂住臉，終于再也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

        江元看得難受，輕拍著她的后背，安靜地一邊遞紙巾一邊給自己抹眼角。

        聽著那讓人心口酸澀的哭聲，江元有一瞬間的愣神，她看著許雅琴弓著背的樣子，好像有些明白了。

        她不是高興，也不是為了那個人渣難過。

        她是在為自己難過。

        ——二十多年的隱忍和沉默，她對尤德勝早已不再心存幻想，卻也沒有恨之入骨，更是從來沒有過想要他性命的。

        而她不過是將他們之間的遮羞布揭開了一角，想要離婚，擺脫這樣名存實亡的婚姻而已，就為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

        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二十多年的相敬如賓，怎么就非得鬧到你死我活呢……

        只怕在尤德勝眼里，她的這條命不過和家里的看門狗差不了多少，都是不聽話就可以隨手送進屠宰場的。

        ……這讓她怎么不憋屈，怎么不難過呢。

        江元的共情能力一直很強，她想明白許雅琴在哭什么以后，忙仰頭調整好情緒。

        片刻后，算著應該是差不多了，便起身把哭得兩眼通紅的許雅琴扶回病床，為她掖好被子并小聲哄著：“昨夜都沒怎么睡，再睡一會兒吧。”

        “好，你也休息一會兒。”許雅琴的鼻音很重，嗓音還帶著哭泣后的沙啞。

        她答應江元后，側過身子面向墻壁，緩緩閉上了因為揉擦布滿紅血絲的眼睛。

        江元知道許雅琴并沒有那么容易入睡，也知道她是不想在女兒面前這么失態的，而眼下除了這個借口，她們也都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能讓彼此都好好靜一靜了。

        看著許雅琴的背影，江元放緩呼吸，輕聲拿起手機坐回自己的病床上，開始查看薈智蘭心的相關新聞。

        手機被調了靜音，她看了一會最新消息，不受控制地又一次走了神，直到屏幕頂端跳出了辛樂發來的微信消息，她才回神。

        看到辛樂要過來看望她們母女的消息，江元笑著對著手機屏幕戳戳點點半天，又一次給辛樂回了一個好字。

        從南郊到她們現在住的這家醫院，打車也要半個多小時。

        江元想了想，放下手機，自己將病床搖起來后，墊著小手臂躺了上去。

        白色的保時捷被動手腳是她計劃之中的。

        在原來的世界中，程卉做出這種事情是因為尤璇知道了她和尤德勝的關系，并像個愣頭青似的直直殺上門，下了她的面子，影響了她的名聲。

        程卉那個丑事做盡，卻和尤德勝一樣看重自己的人設和名聲的虛偽女人，因為不能接受自己苦心經營的人設和名聲，要被一個黃毛丫頭毀掉，所以痛下殺手，花錢買通了在尤家工作的人，松了尤璇車子的制動。

        這一次，則是因為江元有目的、有計劃地害了程卉最看重的兒子程峰。

        程卉在知道兒子的事情后，就積極調查了程峰會進陳昇的會所的原因。

        而江元在這一點上從開始就是想好的，也沒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程卉那個瘋批，多愛自己的兒子？又怎么會這么算了？

        不能算的，所以程卉還是想要尤璇死……

        呵，人命啊，在渣滓的眼里竟然是這樣隨意可以剝奪的東西。

        江元嗤笑一聲，想著對于程卉這樣的人，是不是只有她兒子死了，她才會明白生死對于一個人的意義？

        真是刀子戳不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半個小時的時間在江元的無聊唏噓中匆匆而過。

        辛樂出現在病房的時候許雅琴已經平躺著睡著了，江元輕手輕腳下床跟著辛樂走出病房。

        走廊上，兩人面對面站著，各自靠著身后的墻壁。

        大眼瞪了會小眼，江元率先開口：“還順利嗎？”

        辛樂嗯了一聲：“今天下午就可以離開了。”

        江元看著自己的數據條下面只讀了75的數據條，默默關掉面板，強行忍住了為什么你還差這么多的疑問，低頭看著穿著一次性拖鞋的腳面。

        辛樂昨晚從江元離開后就沒合過眼，一直盯著程卉母子和江元這邊的事情。

        主系統這一次的大更新，為她們的雙人任務提供了很多便利，就比如在她們私人的數據面板下面，還隱藏了一個小小耳朵。

        那小耳朵被展開后，就可以看到對方任務條的實時數據。

        這一點，也是在幾天前兩人默契配合下，無意中觸發了某個關鍵點，數據面板自動彈出后，她們才發現的。

        辛樂盯了一晚上江元的數據條，也知道她現在只差百分之九。

        低于百分之十的任務條件不會明示，需要穿行員們自己去尋找線索并達成。

        這種進度完成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但礙于尤璇和戚冰冰的關系，辛樂覺得在最后關頭，如果能讓尤璇親眼見證也許可以觸發更高的達成。

        她這趟過來，除了為了符合戚冰冰的人設，另一個目的就是邀請江元和她一起。

        奇怪的是，她真的見到穿著病號服、額頭綁著繃帶的江元后，居然有種張不開嘴的感覺。

        走廊上不時有醫生和護士走過，渾然不覺的江元熱情地和他們微笑點頭。

        辛樂又盯著江元看了好一會兒，仍是沒能張開嘴。

        不一會兒，走廊里又剩下她們兩個人。

        江元突然就從社交狂人變成了社恐患者，笑臉沒了，也不說話了，隔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很好，到時候閃個通知，我會配合好的。”

        “……”辛樂抬眸，心想，這就是不準備參與了的意思吧。

        江莫看著一言不發，神情和動作也沒有任何回應意思的辛樂，莫名有些心虛。

        她想了想，尤璇和程峰母子兩個也算是有梁子的，辛樂是不是沒打算把她撇出去？

        那辛樂說的下午是不是在給她暗示？

        江元不自在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猶豫著說：“那、那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嗎？”

        辛樂從走進醫院就開始糾結了，聽到江元主動問她，忙不迭就坡下驢，答道：“如果你愿意的話。”

        江元干笑一聲：“當然，互幫互助是本次任務前主系統重點提醒過的。”

        辛樂沒有接話，轉眼看向病房的房門，意思再明顯不過。

        江元也跟著看過去，理解了辛樂的意思后，哦了一聲：“我會給她留信的。”

        辛樂極淡地彎了一下嘴角，對江元做了個請的手勢。

        江元看了辛樂一眼，挺直腰桿回了病房。

        昨晚的大火燒得太大，什么都沒能留下，她們是后半夜上的救護車，也沒有時間和機會準備衣物。

        眼下除了身上的病號服，江元還真是沒有衣服可穿。

        她站在病房的衛生間里對著鏡子看了好一會兒，正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就這樣穿著病號服和辛樂走，外面又傳來了刻意壓低聲音的開門聲。

        她后退兩步，側著身子看向門口。

        辛樂已經側著身子進來了，和她目光相交的瞬間還對她做了個手勢。

        江元看向辛樂手指的方向，原來在鮮花和果籃后面還放著一個紙袋。

        里面裝的什么東西？

        江元一頭霧水地走過去，在看到袋子上的logo時了悟，好嘛，居然還給她準備了衣服。

        辛樂提醒過江元以后，又扶著門框退了出去，并輕輕帶上了門。

        江元把衣服拿出來理了理，心里酸酸甜甜的，心情愉悅地同時又苦著臉勸慰自己：“雖然不好看，但是是辛樂送給你的啊！”

        ……

        磨磨蹭蹭穿好衣服，江元在手機的便簽上留了自己要跟戚冰冰出去一會兒的消息后，躡手躡腳地開門走了。

        等在門外的辛樂一看江元換好衣服出來了，也不磨蹭，轉身大步離開。

        “醫生那邊我問過了，你身上的傷不算重，離開一會兒沒事，下午我們離開前，讓她們在這里醒就好。”

        江元跟在后面聽著，贊同地嗯了一聲，快步進了電梯。

        之后的路上，兩人就沒再說過一句話。

        昨晚她們在餐廳里用程卉的手機發出了那些照片之后，程卉的手機就一直被轟炸。

        程峰身為她們目標之一，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照片，不過與別人相比，他看到的是馬賽克之后的。

        這也是辛樂和江元給程卉留下的最后一點體面。

        但，程峰那個癟犢子還是受到了相當大的刺激，也全然忘記了程卉對他多年來的照顧和寵愛，正縮在老城區的連鎖酒店內對著他那位害得他有家不能回的媽媽破口大罵。

        程卉知道自己在兒子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全面崩塌，干脆破罐子破摔，怒罵道：“你這個兔崽子怎么跟你媽說話呢！你以為你這些年來揮霍的錢都是哪里來的！嫌我臟？那你也是我兒子！有本事你現在就把我送出去讓他們弄死我，我看以后你吃什么喝什么！”

        江元和辛樂站在酒店樓下對視一眼，神同步地抬手揉了揉耳朵，表情更是一樣的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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