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早有定數。

        江元坐在出租車后排，眼前全是不久前表情突變的那張臉。

        臉是胡潔的臉，這點沒錯，可她愣是在胡潔的眉目中回味出了屬于辛樂的樣子。

        胡潔生的好看，辛樂也生的好看，比起來的話……不，比不了。

        在江元的眼里，辛樂永遠都是獨一份的。

        再說，她們本就是兩種不同類型的好看，根本就沒法按比較。

        單說這眉眼，區別就很大了。

        胡潔的眉目柔情似水，永遠都是溫溫柔柔的，而辛樂就半點沾不上柔這個字，她的眉目銳利如鋒，整個人的氣場冰冷凍人。

        任誰看上一眼，都能品出她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而就在不久前，江元愣是讓那慣會掩藏的人兒從那溫柔的眉眼中透出了并不相襯的怒火來。

        說起來尷尬，想起來江元又有些想笑。

        然而笑過以后，卻又是更深的歉疚，甚至羞愧得她有些抬不起頭。

        對于辛樂，她以前總是自負地認為自己對她已經足夠了解。

        現在真的近距離接觸下來，江元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淺薄，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欣喜又難過，她為能更了解辛樂而高興，又為了以前的自負而難受。

        唉，說到底還是暗戀傷人吶。

        江元平復好心情，抬眸看了一左前方正在開車的師傅，又無奈展開私人面板，在聯系人欄里找到080的私人頻道。

        灰色的頭像和狀態標注，無一不證明著080的任務還沒結束。

        江元和080認識多年，知道她有個職業習慣——每隔一個月下一次雙任務世界。

        在江元追著辛樂進任務之前，080剛從雙任務世界回去沒兩天，不出意外，080現在執行的應該仍是常規任務。

        常規任務單進單出，不需要連續完成，只要完成對應的任務目標就可以回來。

        江元算算時間，想著080應該快完成了，也就沒再繼續猶豫。她展開輸入欄，在頻道內留了條信息。

        求助完畢，江元關掉面板，疲憊地靠在出租車的椅背上，長出一口氣。

        這一大早，她這心情就和坐過山車一樣，起起伏伏，說不累人都是假的。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等她匆忙趕到公司，值班的主管已經拿著紙和筆站在門口抓遲到的員工了。

        江元看著那張嚴肅的臉，心驚肉跳地走過去，沒想到那主管竟然先對她笑了：“呀，周主管，你這來得可真巧，再慢一步可就算遲到了。”

        江元聽著話里話，忙賠笑道謝：“謝謝陳姐，今天出門晚了，下次一定注意。”

        被江元喚作陳姐的主管略一點頭，算是應了這個謝，繼續嘲諷遲到的新員工去了。

        江元拍著胸脯坐回周夢的工位上，打開電腦，自覺讓出對手部的操縱權，又確認周圍的同事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沒人注意到她后，腦袋一沉，枕著椅子頂部的頸枕，躲進了專屬于穿行員的小小角落里。

        她在已經接收完畢的世界線中，再一次挑出有關胡潔的信息碎片，強迫著自己沉浸式過了一遍。

        來了一把真實感拉滿的換位思考。

        但由于信息碎片缺乏連貫性，她還是無法做到百分百的感同身受。

        不過結果還是很有效果的。尤其最后一塊碎片，威力大得直接讓沉浸其中的她如浸深水、窒息難忍，差點憋死過去。

        “夢姐，你沒事吧？”從茶水間端著咖啡杯出來的同事路過江元身邊時，被她滿頭大汗的樣子嚇得差點碎了杯子。

        江元聽到說話聲連忙回神，停下手上的動作，臉色很不好地抹了把濕漉漉的腦門。

        “沒事，改bug呢，有點焦躁。”江元看著手背上的汗珠，對著那位同事強行擠出一個笑臉來。

        同事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她，遲鈍的點了點頭：“那……沒事就好，您忙，您忙。”

        江元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目送那位小姑娘離開后，從桌邊抽出兩張濕巾，用力擦掉臉上的汗珠，又擦了擦耳后。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流汗是小，嘴里的苦味是大。

        江元張了張發干的嘴唇，忍著滿嘴的苦味看向筆筒旁邊的位置，發現那里已經空了，連忙把手伸向椅子旁邊的背包，打開拉鏈的同時又打開了私人系統倉庫，從里面拿出三根棒棒糖。

        她看著一撕就開的包裝紙，終于找到了一個系統棒棒糖的優點。然而，她并不覺得開心。

        圓滾滾的糖塊在齒間發出碎裂的聲響，甜膩的味道也在最短的時間內，覆蓋住每一寸苦澀的味蕾。

        江元面無表情地嚼著糖塊，望著三根光禿禿的塑料小棍兒出神，心中忍不住后怕。

        ——辛樂生氣是對的，錯的是她。

        她小看了這次的任務難度，差點就又要拖后腿了。

        明白了胡潔的難處以后，江元發現不光是胡潔，實際上連周夢也一樣。

        首先以周夢的人品和責任心，她根本就不可能通過抑制自己的良心，來逃離悲劇的發生。

        其次無論周夢的選擇是幫還是不幫，從胡潔和姜清搬到她隔壁的那一刻開始，她的結局就已經定下了。

        因為姜清和她們不一樣，在姜清的背后，還有一個一只手足夠遮掉她們的天的姜家。

        以姜清的秉性，胡潔和周夢不可能是唯二的受害者。

        所以，從被系統選定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證明，以胡潔和周夢的能力，她們是無法通過自己的手來得到她們想要的結果的。

        找到本次任務的難點后，江元拿起支架上的手機，點開胡潔的微信，歉疚地給她發了兩條道歉的信息。

        一條給胡潔，一條給辛樂。

        今早的發言，是她沒過腦子。

        辛樂那邊似乎不忙，沒等江元把手機放下了，就回了一句“沒關系”。

        江元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三個字，扁了扁嘴，按下電源鍵，打開了顯示屏側面的筆記本電腦。

        一體機是公司配備的，筆記本是她自己的，她打開游瀏覽器，在搜索欄內輸入了姜清的名字。

        姜家的財力在全國都排得上名號，想搜點相關八卦不是什么難事。

        江元滾動鼠標從上到下連翻了好幾頁，最后將鼠標的箭頭停在某論壇的鏈接上。

        說起來，先前的周夢還從來沒有仔細打聽過姜清的事情，哪怕后來她從胡潔口中知道了姜清的身份，也不過震驚了一下，便過了。

        不過也能理解，畢竟當時她只單純地覺得家暴是不對的，和施暴者的身份沒有太大的關系，她針對的從開始就只是行為而已。

        何況那時的她已經流言纏身，自顧不暇了。

        這姜家的八卦江元一看就是一個多小時，最后要不是眼睛又酸又干，實在忍不下去了，她怎么也不能這么快就關掉網頁，記起工作來。

        當天下午，江元收拾桌面準備回家的時候，周圓圓果然又發了信息過來，提醒她不要忘了買茶葉。

        江元站在工位前一拍腦門，心想得虧你消息發得快，不然真得忘了不可。

        然而心里這么想，嘴上卻還硬著。她背好包，兩手抱著手機開始扮演嘴硬的鴨子：丈母娘的喜好，我怎么可能忘了呢！

        誠然，周夢不會忘了丈母娘的喜好。

        可她江元會。

        江元從周夢的記憶里找到茶葉店的位置，又順路給周圓圓和靈靈各自帶了一份老奶油蛋糕。

        半個小時后，她才匆忙趕到家樓下。

        同一時間，家里的周圓圓和靈靈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下午剛到家的姥姥正在廚房里忙活。

        江元從電梯里出來，還沒等進門就預見了廚房里正在忙碌的是誰，她連忙開門進去，換好鞋子后，把蛋糕往茶幾上一放，轉身進了廚房。

        “媽，您怎么剛來就給我們當上大廚了，等我回來我做呀。”江元笑著洗手，眼睛滴溜一轉，把灶臺上的東西都掃了一遍。

        今年剛過五十的丈母娘聽到周夢的聲音，拿著鍋鏟轉身，笑道：“小夢你今天下班怎么這么早呀，我還以為你又要加班呢，本來還說等做好讓圓圓給你送到公司去。”

        “加什么班，工作哪有老婆孩子重要，您去歇著吧，剩下的我來。”江元從架子上拿起另一條圍裙，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套上。

        周媽不好意思地哎喲一聲，擺手道：“不用不用，你剛下班回來去休息一下，炒個菜而已，我來就好。”

        “這話說的可就見外了，媽你也怪長時間沒見圓圓了，你們娘倆去說說話，剩下的我來就行。”江元說著搶走丈母娘手里的鍋鏟，心中不禁感慨周夢這個人還真是不錯。

        周媽知道周夢有多實在，也沒繼續堅持，解下圍裙后回了客廳。

        江元關上推拉門，打開頭頂的吊扇燈，拿著手機找到相關菜譜，快速過了一遍步驟，中規中矩地把剩下的菜做了。

        還好，吃飯時沒有一個人嘗出不對來。

        吃過晚飯，周媽陪著孫女看了一會兒動畫片，就又和她以前處的那些老姐妹們一起下樓去了小區的活動中心。

        值得一提的是，靈靈又和往常一樣跟著去了。

        但因為隔壁多出的這個姜清，江元和周圓圓都不太放心，倆人收拾完家里的衛生又一起找下了樓。

        然而路剛走一半，周圓圓不知什么原因突然站住不動了。

        江元奇怪地回過頭：“怎么了？”

        “啊，我突然想起家里的一次性牙刷用完了，媽晚上沒有牙刷用，我去門口的超市轉轉，你先過去吧。”周圓圓說著抬手指了指小區門口。

        江元看向她手指的方向，理解地點點頭：“那行，我先過去。”

        “嗯，去吧。”周圓圓擺手，轉身朝小區大門的方向走去。

        江元轉過身繼續向前走，心里卻莫名不踏實起來，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周圓圓的表情有點怪怪的。

        可是是哪里怪呢？……又說不出來。

        她納悶地嘖了一聲，揮手趕走耳邊的野蚊子，繼續朝著活動中心走去。

        五分鐘后，江元站在蹦蹦跳跳的老奶奶中間時，終于明白了周圓圓的怪是為什么了。

        可為時已晚，她已經被包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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