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是敵是友
她本來只是自言自語,本以為李放尚在夢中,也并未指望能得到回答。
卻聽到暗夜里傳來幽幽一嘆:“多年以前,我曾有幸見過卓將軍一面。卓將軍天人風(fēng)采,令人景仰。卓姑娘乃是卓將軍的后人,卓將軍已然千古,我萬不能讓卓姑娘在我面前有失。至于龍淵劍,我早前已派人警告卓姑娘回轉(zhuǎn)瀚海,龍淵劍萬不可去到金陵,也萬不可交到廣陵王李昶手中。卓姑娘既然不肯聽從我的勸告,我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卓小星聞言一驚,她想起那日她在蜀山山道遇到的那位白衣女子,問道:“那位白衣使劍的女子果然是你所派?”
“不錯。”
卓小星憤然道:“為什么?難道就是因?yàn)槟悴幌胱審V陵王北伐功成,搶走你的功勞,你便要阻止別人奪得得到龍淵劍。大周皇室就是因?yàn)橄衲氵@樣的利欲熏心之輩太多,才會只剩半片江山。”
“卓姑娘此言差矣,并非是我怕別人居功。如今慕容傲已然在北方站穩(wěn)腳跟,重兵據(jù)于淮上。而南人淫逸慣了,朝中重文輕武,軍中蠹蟲充塞,此時尚不是與北梁決戰(zhàn)的時機(jī)。一旦失敗,必將士氣大降,國土淪喪,未來十年內(nèi)也再無光復(fù)北方的機(jī)會……”
“哼,說什么時機(jī)不對?不過是自私自利,只為自己打算,你又何嘗想過再慕容傲鐵蹄之下,武林世家人人自危,中原百姓更是命如草芥,無不日夜懸望有人能救他們……”這些話都是當(dāng)初沐青蓮勸她南下的說辭,這一路行來,所見也大抵類此,心中自然對“阻撓”北伐的竟陵王大為不滿。
李放聲音已隱含了數(shù)分怒氣:“你呢,你將龍淵劍送往金陵,難道又是為了家國太平?不過是希望南周大軍北上,報你卓家的私仇,有何曾想過戰(zhàn)場之上枯骨累累,江南百姓兵役賦稅加重,以致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卓小星臉色漲紅,啞口無言。她想要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潛意識中未必沒有這種期望,慕容傲固然是害死她父親的兇手,可是若非承圣帝李楠心懷猜忌,不能知人善用,又怎會釀成此禍。承圣帝雖然身死,可是嘉平帝可也還是他們姓李的。最好他們兩敗俱傷,自己才能出了一口惡氣,卻從未想過,若是戰(zhàn)事一起,多少百姓又會遭殃。
她上面的樹枝一陣窸動,良久,李放清冷的聲音才從上面?zhèn)鱽恚骸斑@個世道,并不是你所想的非黑即白。自我成為竟陵王以來,每走一步,都是背負(fù)著萬千人命。我是什么樣的人,也不需要你來評價。”
他竟是有些生氣了,他昨日受了風(fēng)寒,此時心情激蕩,竟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對不起……”卓小星也覺得是很憋屈,明明是他找人偷了自己的東西,自己卻還要向他道歉,真是沒有天理。可是聽到夜風(fēng)中傳來的一下比一下重的咳嗽聲,卻怎么也硬氣不起來。她連著喚了數(shù)聲,可是那人卻沒有回應(yīng),又過了半晌,咳嗽聲終于停了下來,似乎那人已經(jīng)重新睡去。
卓小星這么一鬧,再也睡不著。便索性起來練功。可是此刻她無論如何也靜不下心來,竟是再也無法進(jìn)入白天所領(lǐng)悟的“身如朽木,氣若流泉”之境,只好拿出刀來,錘煉自己的刀藝。一時之間,整個樹林鴉驚雀飛,百獸奔走。
第二日清晨,等她練功完畢,發(fā)現(xiàn)草地旁又生起了一團(tuán)更大更旺的篝火,篝火架上烤著一只巨大的野豬。那野豬身長五六尺,生得強(qiáng)壯無比,真不知道李放是從何處獵來。
卓小星看著這野豬肥碩的體格,心道不知李放是不是對自己的食量產(chǎn)生了巨大的誤解。
“不用這么大一只,我吃不了這么多……”
李放似乎渾然忘了昨晚兩人的不愉快,微笑道:“我知道,這也并非要一頓吃完。我早上出去打獵之時,已經(jīng)觀察了附近的地形與水文,我們所處乃是山中一幽谷,這條溪水的源頭應(yīng)是上游的瀑布。我們沿著溪水往上,若是能攀上瀑布,就有機(jī)會回到棧道之上。是以我們要盡量沿著溪水走,不能偏離路途去打獵,正是要備足干糧,才好趕路。”
卓小星覺得頗為羞慚,就在自己練功的這段時間,李放竟然將一切都打理好了。本以為這一趟出門,自己也算明白了世途險惡、生活不易。誰知在此人面前,自己瞬間被打回原形,仍然是除了練武什么也不會,只知飯來張口的大小姐。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索性毛遂自薦:“要不這頓我來烤吧——”她自覺昨日觀摩李放烤野兔,不過就是添薪加柴,抹些佐料,然后不停翻動而已。自己大可依葫蘆畫瓢,便能輕松完成。
李放一早往返數(shù)里尋找出路,回來時順手獵殺了這頭野豬——盡管他傷勢未愈,對付這種沒有靈智的野獸還是手到擒來,但是將這頭幾百斤的龐然大物拖回來幾乎耗盡了他的全部體力,此時正是疲憊不堪。聽到卓小星主動請纓,亦是求之不得,點(diǎn)點(diǎn)頭,竟自仰臥在一塊青石上睡著了。
可是他交睫未久,便被一陣撲鼻的濃煙給嗆醒,睜眼一看,只見入目盡是火焰與濃煙,竟是不見卓小星的身影。
他心中大驚,高聲叫道:“卓姑娘,你在哪兒——”
一個聲音從小溪邊傳來:“我沒事,你快起來滅火……咳咳”他循著聲音望去,只見溪水邊熟悉的紅衣身影,她正折了一大段松枝,以松枝從河中蘸了水,向火堆揮灑,可是如此淋水,又如何夠用,火勢反倒愈大——此時雖是早春,但是山中苦寒,草甸上仍然積滿了去歲秋天枯萎的藤蔓荒草,尚未來得及化作春泥,遇著一點(diǎn)火星便成燎原之勢。
他抽出系在腰間的軟劍,冷喝一聲:“滄海——”
話音一落,他人已漂浮在空中,而那溪流之水,正成一道急流,懸于劍尖,隨著他隔空一斬,源源不絕地朝火勢最盛之處磅礴而去。急流所到之處,火焰漸漸熄滅。
卓小星看得目瞪口呆。
這是什么劍法,竟能橫江截流,納為已用?
她從未見過如此奇詭的劍法。眼見火勢越來越小,暗自松了一口氣。可是目睹此人武功如此高強(qiáng),估計早已進(jìn)入上三境,又不禁暗自發(fā)愁。難怪當(dāng)初謝王臣堅持要帶上生死樓的殺手來對付此人奪回龍淵劍,可惜搬起的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昨夜一番對談,要他主動交還龍淵劍已是不可能,那么自己又應(yīng)該用什么方法拿回龍淵劍呢?
不對,當(dāng)日在山道之上,他明明將裝有龍淵劍的劍匣帶在身上,可是兩人墜崖之后,并沒有見到龍淵劍?那劍呢?難道李放為了不讓廣陵王李昶得到龍淵劍,跳崖的時候順便將劍扔了?
她正想得入神,恰看到李放在沖她揮手,不知在說些什么,沖口而出道:“劍呢?”
李放正想問她著火之事,奇聲道:“什么劍?”
“龍淵劍呢?”
“原來是問這個。”李放臉上浮起神秘的笑:“我已經(jīng)將它暫時交給謝王臣保管了,應(yīng)該丟不了。”
卓小星訝異道:“你們不是死對頭嗎?”她就算再愚笨也已知道謝王臣正是廣陵王李昶的親信,與眼前之人可算是勢同水火。而謝王臣此行的目的正是龍淵劍,交給他保管不是有去無回嗎?
李放臉上似笑非笑:“金陵謝家久在江南煙水里泡著,骨頭已泡軟了七分,倒還留有一分忠骨、一分傲骨、一分風(fēng)骨,而這一分風(fēng)骨就落在謝大公子身上。我為了救你跳下懸崖,他必定不會私吞此劍,甚至還會按照我的心意將此劍送到蜀山劍閣想辦法修復(fù)。你若是想見,只需與我一同前往劍閣便可。”
說著他突然上下打量著卓小星,目光陰晴不定:“卓姑娘,你是不是應(yīng)該好好解釋一下著火的事?難不成是想趁我睡著,放火殺人好奪走龍淵劍?”
他說的煞有其事,卓小星一愣,連連解釋道:“不是,你千萬別誤會。”她為難地搓手:“那野豬實(shí)在是太大,我覺得烤的太慢,又有點(diǎn)餓了,便想多添些柴火,一不小心就燒起來了。對不起,竟陵王。雖然你眼下是我的敵人,但是你救了我,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害死你的……”
當(dāng)她說到“敵人”的時候,她明顯感覺到李放眼里露出異樣的情緒,似是難過,似是悲傷,又似乎有些疲憊。他垂下頭,沉默不語。
她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正自惴惴不安之時,他重新抬起頭,眼里的陰霾已一掃而空,他又露出那風(fēng)輕云淡的微笑:“哈哈,我不過是和卓姑娘開個玩笑——”
他從煙火的余燼中翻出那只可憐的野豬——野豬的一面已被煙火熏得漆黑,另外一面卻只燒掉了幾根豬毛,完美地詮釋了什么叫暴殄天物。
“你的刀借我用一下。”
“哦。”卓小星將折月刀解下,遞給他。
接著只見他十指翻飛,這一大頭野豬就在他手底下剔去骨頭與燒焦的部分,變成了眾多大小不一的肉塊。他將肉塊一串串地串起,重新架在火上烤起來。
不一會,又聞到了熟悉的肉香。
一頓飽餐之后,李放從一旁的老樹上剝下幾片既薄且韌的樹皮,將剩下的烤肉包裹其中,又折下樹藤包扎好提在手中。兩人便沿著溪水向上游而行。
等到黃昏之時,聽到滂沱的轟鳴之聲,果然見到一道瀑布奔涌而下。
兩人用草葉塞住耳朵,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攀爬。李放的輕功乃是由清徵真人親自傳授的“步虛法”,這套步法乃是清徵真人在仙都山入道之后所悟,效法仙人凌虛御空,逍遙而行,飄逸又靈動。每踏一步,若虛若實(shí),踩在瀑布邊上若凌水騰空。卓小星的“靈蝶舞”在平地上還行,爬高實(shí)不擅長。李放少不得拉著她向上,男子的手修長勻稱,指節(jié)分明,如一塊上好的美玉,觸之生溫,讓她心中生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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