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九畹秋香
卓小星一路踉蹌, 向東而行,她的腳像灌了鉛一樣,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 全憑著慣性向前。身后火光與喧嘩聲卻是越來越近。
這時她看到不遠之處有一所宅院,宅院大門虛掩,屋檐下懸掛著兩盞橘紅色的燈籠。此時的稷都城,雖然長街之上明火執仗, 城中民宅卻是一片漆黑, 想是居民知道城中發生騷亂,無人敢點亮燈火, 生怕惹禍上身。唯有這處宅院亮起橘紅色的燈火,像是等待著久未歸家的游子,發出溫暖的微光。
這一幕讓她想起小時候涼州城的家。她每次偷跑出府,歸來之時,府門前總是燃著兩盞同樣的燈籠,那縷溫暖為她指引歸家的方向。
她心中一動, 推開本留著一條小縫的大門, 進入宅院之內。
這是一個非常幽僻的小院, 院中種滿了奇花異草。院西側有一座小樓,上面的牌匾寫著“九畹秋香”。小樓同樣門扉虛掩,里面透出一絲燈光。
既然已經進來了, 卓小星再也顧不得那么多, 背著李放闖了進去。
誰知腳下一空, 整個人往下墜去。
不好, 是陷阱……
不過, 這陷阱好像并不太深, 腳底下甚至鋪了綿軟的地毯, 倒是沒受什么傷。她將早已陷入昏迷的李放放在一旁,想觀察下這究竟是什么地方。
誰知她剛剛站起,便聞到一種幽謐寧靜的香味,這種香味似乎有些熟悉。可是她尚未想起,卻感到一陣困倦之意涌來,立時沉沉睡去。
在她身后,竟不知何時出現一位女子,那女子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云鬢霧鬟,別有韻致。她看著卓小星松了口氣:“還好,總算還來得及……”
她輕輕一捻指,樓中燈火俱滅,四周重新恢復了靜謐。
過了片刻,長街的盡頭出現了無數舉著火把的官兵,火光將長街照得亮如白晝。
慕容青蓮騎在馬上,一名千戶上前報告道:“王爺,屬下的人,親眼看到那兩名賊人進了這條巷子,接著便失去了蹤跡!
“挨家挨戶地搜,今天就算掘地三尺,也非得將人找來出不可!蹦饺萸嗌徬铝畹馈
他心中萬分惱火,沒想到弄出這么大陣仗,竟然還是被李放給逃了。
等他趕到打斗現場,看到陸瑤姬與辛可一個昏迷一個重傷,他氣得七竅生煙,沒想到那兩人如此頑強,自己真是小瞧了他們。萼綠華騎馬跟在他身后,神色也很難看,正是她犯下致命失誤,導致罪頭陀出手,耽誤了時間。如果自己與慕容青蓮早點趕到,必然不是這個結果。
過了一會,士兵將周圍的民宅商戶挨家挨戶搜查了一番,弄得是雞飛狗跳。
那名領兵的千戶又走了上來:“稟王爺,屬下已經將這一片的街道都搜了一遍,沒有任何發現。只除了那座秋香樓……”
那千戶指了指門口懸著兩個燈籠的宅院,此時那兩個燈籠已然熄滅。
慕容青蓮面色一沉:“為何不搜?”
千戶道:“那秋香樓乃是盧夫人的住所,屬下……屬下不敢硬闖……”
“盧夫人?是那個盧夫人?”
那千戶點了點頭,道:“王爺應當聽說過,陛下近一年來對這位盧夫人極是信寵。有時……有時甚至會夜宿在這秋香樓。而那盧夫人脾氣古怪,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她,恐怕陛下震怒……”
這位得寵的盧夫人,慕容青蓮也是素有耳聞的。慕容傲生性好色,又見異思遷,雖然廣納后宮,然而隨著年齡愈大,對宮中這些柔順的宮妃便愈發失去了興趣。一次在稷都城微服私訪,結識了這位盧夫人。
這位盧夫人大約三十多歲,單論容貌而言不過是中人之姿,但別有一番風韻與氣質。她所學甚為駁雜,于琴棋書畫、香道、茶道等都有所涉獵,平日里雅好種花蒔草,精于釀酒與丹術。她談吐不俗,對很多事情都有獨特的見解。她不卑不亢,即使知道對面乃是九五之尊,仍將他當作一個普通人。
慕容傲一生獵艷無數,竟從未見過如此女子,居然愿意與她以朋友相稱。每次到秋香樓,從來只作私服裝扮,帶兩三侍從,輕車簡行。主人以美酒香茗待客,暢聊一二時辰,興盡而去。
偶爾慕容傲失眠之時,甚至會夜宿在秋香樓。這位盧夫人親手調制的香料,總是能讓至尊的北梁陛下睡一個安穩的好覺。
一時之間,這位盧夫人就成了稷都城最炙手可熱的人,亦是沒人敢輕易得罪的人。
慕容青蓮下了馬,走到那兩扇緊閉的門扉前。今日,他倒要會會這位傳說中的盧夫人。
“砰砰——”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不一會,一身素服,淡雅如仙的盧夫人在兩位婢女的攙扶之下手提風燈,打開了大門。
“諸位官爺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她的嗓音略略喑啞,有點雌雄難辨的味道,卻出奇的柔順好聽。她的容貌甚是普通,于萬人之中過目即忘。可她卻偏生有一種奇特的氣質,神秘而脫俗。見過她的人極難忘記這種氣質,卻絕難想起她的容貌。
“打擾夫人清眠。在下乃大梁淮北王慕容青蓮,有兩名逆賊深夜脫逃到附近的街道,不知夫人是否聽聞動靜?”
盧夫人微微一笑:“王爺懷疑我窩藏逃犯?”
慕容青蓮本是此意,卻沒想到盧夫人開場便如此直白,倒是讓他進退兩難。
若是回答“是”,回頭又沒有搜出來人,只需盧夫人稍微對慕容傲提及此事,恐怕自己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若是回答“不是”,那自己又如何提出搜人的要求。
慕容青蓮尚未搭話,盧夫人接著道:“我知道王爺身負重任,若是沒有查出一個結果,恐怕不會善罷甘休。王爺若是想搜尋,我自然不敢拒絕?墒潜菹虏艅偹鯛旐毜米屪约旱娜溯p聲點,若是打擾了陛下安眠,恐怕你我都無法平息陛下的怒火……”
她往后退了一步,做出一副襟懷坦蕩、任由搜查的樣子,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
慕容青蓮面色猶疑:“父皇真的在這里?”
盧夫人從容道:“若是王爺不信,可以在這里等到天明,自然可以覲見陛下!
慕容青蓮臉色數變,終于道:“既然如此,便勞煩夫人留意周圍動靜。若是有賊人的消息,還請及時相告。我們再往別處搜查——”
無論如何,率軍直接沖入皇帝陛下睡覺的宅邸,就算有搜查南周竟陵王與卓氏余孽這樣天大的理由,亦難逃謀反犯上的罪名。縱然他百般不甘,也不得不暫時放棄。
萼綠華趨馬上前:“王爺,這個盧夫人頗有可疑之處。難道王爺就此放棄?況且如果那位盧夫人當真窩藏逃犯,陛下現在豈不是處于極大的危險之中?不如我們以保護陛下安全的名義,進入天香樓。”
慕容青蓮搖搖頭,低聲道:“你太小看父皇了,他生性多疑而且猜忌心極重。你以為他會在自身安全毫無保障的情況下夜宿宮外嗎?這位盧夫人能得他信重,自然不可小覷。也正是因此,她絕不會輕易露出破綻!彼D了頓,道:“算算時間,陸瑤姬應該已經醒了。你讓她帶人暗中守在這里。若有可疑的動向,直接向我報告!
“是!
靜室之內,燭火幽微,信香氤氳。
卓小星陷入沉睡,她細眉微蹙,五指緊握,似乎想要緊緊抓住什么東西。
一身素服的盧夫人坐在床側,右手搭上她的脈搏,又看向她那已經破皺皸裂的雙手,目光中滿是傷懷之意。良久,她微微一嘆,似是自言自語:“九年過去,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她從頭上拔下一只金釵,又拔下珠花,金釵一分為二,內中居然藏著十數枚銀針。她拿出一個藥瓶,將銀針在藥水中浸泡片刻。雙手輕輕一甩,十幾枚銀針急速飛出,刺進了卓小星周身穴道之中。
銀針入體,卓小星渾身肌膚轉為火一般的赤紅。隨著時間流逝,那紅色終于緩緩消退,恢復了瑩潤的潔白。就連那雙皸裂的雙手亦恢復了往昔的顏色,看不出一點痕跡。
盧夫人這才呼了一口氣,收回銀針,輕輕關門而出。
已有兩名少女候在門外,見到盧夫人出來,其中一名少女道:“夫人,按時辰陛下似乎快醒了,夫人是否要去覲見陛下?”
盧夫人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你去回稟陛下,就說我今日體乏,他休息夠了,自行回宮便是。”
那少女道:“夫人,昨日發生如此大事,夫人難道不向慕容傲解釋一番,去除他的疑心嗎?那淮北王昨日雖然退去,但是他們昨日一晚將附近的街巷翻了個底朝天,都毫無發現。今日定會同慕容傲說項,指認夫人窩藏欽犯……”
盧夫人淡淡道:“秋桑,你錯了。慕容傲生性多疑,我若是去向他解釋,他反而疑心。如果我像往常一樣不咸不淡,他才會覺得我問心無愧。至于慕容青蓮,只要他抓不到把柄,他便對我無可奈何。你照我說的去辦便是,神色平淡自然些,不可露出破綻。”
那秋桑點頭去了。
盧夫人又看向另外一名少女:“蟬衣,那名黑衣的男子現在如何了?”
蟬衣答道:“按照夫人吩咐的方子配了藥,正進行藥浴,只是他經脈受損嚴重,迄今依然昏迷未醒!
盧夫人眉頭微蹙:“將我房間內那盆鳳羽雪芝摘了,燉成藥湯,喂他服下。”
蟬衣一愣道:“夫人,那鳳羽雪芝乃是夫人辛苦培育十三年,花費無數心血,今年才成熟,難道要用在一個陌生人的身上嗎?”
盧夫人輕輕搖頭:“他可不是一般的陌生人,救了他,于我們本身也有巨大的好處。而且別的不說,單憑他愿意與小星一起劫獄救人,就值得我這么做!
蟬衣頗為肉痛地點了點頭:“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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