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叩問情衷
眼見唐四叔脫離險境, 卓小星終于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
她轉頭欲尋李放蹤跡,卻倏爾對上一雙夜梟一般的厲眼,那雙眼灼灼地望著她, 熾烈而深幽,說不清其中是愛是恨。
正是慕容青蓮。
她如今與慕容青蓮除了敵對再無關系,回過頭不去看那邊,右手卻落入另外一只溫暖的手中。李放終于殺出重圍, 出現在她身側:“陸瑤姬與辛可很快就會帶人殺到, 我們趕緊離開這里——”
卓小星看著那些正與北梁士兵們戰成一團的死囚們:“可是……”她將這些人救出來,若是放之不管, 他們豈不是重新落入北梁之手。
李放知道她擔心這些人的安全,道:“和鳴沙寨的幾位首領相比,這些人不過是無名小卒而已。我們走了,他們反而更安全——”
卓小星瞬間明白,慕容青蓮的主要目標肯定是自己這幾人,自己走了才會牽制北梁多數兵力, 讓這些人更好逃脫。
她回過頭, 大笑一聲道:“哈哈哈, 我卓小星去也——”便與李放并肩縱去,李放的輕功本來便是當世翹楚,幾個起落之間兩人便掠出十數丈。
辛可與陸瑤姬終于帶人趕到, 匆忙去追, 可是越過幾行街道之后, 卻再也看不見兩人。
慕容青蓮氣得咬牙切齒:“傳我命令, 將稷都九個城門盡數關閉, 任何人不得出城。全城戒嚴。他們帶著一個重傷之人, 一定無法走遠, 你們挨家挨戶搜索,就算掘地三尺也非得將人找出不可——”
“還有,查出他們喬裝的那三名風波獄獄卒是誰,將人抓起來審問……”他千防萬防,沒有想到鳴沙寨在風波獄中早有內應,竟如此輕易登門踏戶。當此之時,慕容傲本來已對他心懷芥蒂,若是讓慕容傲知道竟被唐嘯月逃走,想必會對他更加不滿。
陸瑤姬與辛可彼此對望一眼:“是。”
沒想到卓小星與李放再次出現在風波獄,成功救走了唐嘯月,而且這次還殺掉了身為白虎使的韓禹玄,難怪慕容青蓮火冒三丈。這樣一來,北梁四使僅剩他們兩人,就算兩人之前有些齟齬,此時也明白必須放下成見,全力合作。兩人商議一番,消逝在夜色之中。
與此同時,卓小星與李放繞過幾個街道,重新回到與秋香樓有地道相連的宅院。
兩人脫下衣服與面具,恢復了本面面目,再沿著地道回到秋香樓的地下密室之中。
地道門口,蟬衣已等待許久,看到兩人平安回來,長出了一口氣。
卓小星問道:“三叔呢?她可已經回來了?”
蟬衣道:“師父已經回了,正在密室給四當家療傷……”
卓小星心系唐嘯月傷勢,急忙前往密室,見到唐嘯月已經在陸萬象的安置下躺在床上,秋桑正在給他喂藥。
“三叔,四叔的傷勢如何?”
陸萬象眉頭微擰,道:“他倒是沒受什么重傷,只是在獄中備受折磨,再加上每日被韓禹玄那惡魔放血修煉邪功,身體虧虛,導致昏迷不醒,只需好好休養一段時日,便能復原。”
卓小星看著唐嘯月雙臂之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由得目眥欲裂,若非韓禹玄已經死在她的刀下,還被挫骨揚灰,她簡直想再殺他一次。
陸萬象低聲嘆道:“可惜就算他的身體能徹底恢復,經此損耗,他的武功也很難恢復到從前了……”
卓小星一怔:“能恢復到多少?”
陸萬象道:“之前他的武功大概八品上下,但是以后恐怕只能勉強維持在五六品的樣子……”
對于一名高手而言,沒有什么比失去武功更讓人痛苦了。眾人一時沉默。
就在此時,躺在床上的唐嘯月發出一聲低喃:“鐘……鐘……”他的嘴唇一動一動,似乎竭力想要說些什么,可是聲音卻微不可聞。
卓小星連忙趴在唐嘯月的身側:“四叔,你說什么?”
眼前的唐嘯月氣若游絲,只有兩瓣嘴唇上下波動,根本發不出聲音,可是他還是竭力地想說些什么。
卓小星輕聲安慰道:“四叔,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說。”
唐嘯月意識一片混沌,好似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么,只是嘴唇始終動著,發出沒人能聽清的聲音。
李放仔細端詳唐嘯月的嘴唇,分辨了一會,皺著眉頭道:“四當家說的好像是鐘里紅三個字,這是何意?”
“鐘里紅……我知道了,四叔說的是鐘離弘。”卓小星伏在唐嘯月耳側輕聲道:“四叔你放心,我們既然已經到了稷都,一定會想辦法將他救出來的。”
唐嘯月聞言,好似終于放下心中一塊巨石,頭一歪沉沉睡去。
李放這才道:“鐘離弘是誰?”
卓小星面容苦澀,道:“鐘離竑是九秋山莊芙蓉雙劍的兒子,現在人應該在稷都的雅正堂之內。當日我與四叔攜龍淵劍入蜀之時,在青泥驛站遇到問鋒途,芙蓉雙劍為了救四叔而死在問鋒途劍下,死前曾囑托四叔救出他們的兒子。四叔也正是因此失手被擒,關押在風波獄中。”
想起昔日芙蓉夫婦慘死,如今唐四叔即使傷重如此,亦心心念念著鐘離弘的名字,卓小星心中一片凄惻。救出唐嘯月之后,他們必定無法在稷都久留,須得想辦法盡快出城。可是,他們如果走了,鐘離弘又該怎么辦?
想到這里,她轉頭望向陸萬象道:“三叔,那日芙蓉夫婦不僅是救了四叔一命,亦是同樣救了我的性命。他們膝下只有此子,我想——”
上次她曾路過雅正堂,那邊守備森嚴不亞于風波獄。而經歷過風波獄之事,雅正堂的防備想必更是緊密,想救鐘離弘恐怕異常困難。
而且此時再冒險去雅正堂劫獄,估計陸三叔不會同意,她正想該如何勸說,卻見陸萬象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你想說些什么。我鳴沙寨立寨二十余年,向來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鐘離彥與阮香筠此舉雖是攜恩求報,可是我鳴沙寨既承此義,便不可失信于人。你想去救人,三叔不會攔著你,只是,今夜稷都城必然危險重重……”
“我不怕危險——”卓小星話音未落,卻忽來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李放溫言道:“我陪你去。今晚稷都城必定大亂,慕容青蓮必會將注意力放在城中搜捕之上,想不到我們在如此關頭還敢再去雅正堂生事。我認為此事大有機會……”
陸萬象稍作思考,隨即道:“竟陵王所言有理。我在稷都城一年以來,對雅正堂也有所耳聞。雅正堂雖然名義上屬于國子監,然而實際上卻由統領北梁四圣使的閭丘明月直接掌握。閭丘明月此人亦是當年巖冰島十大罪者之一,不過據我所知,他獲救之后雖然表面上與其他人一起投靠慕容傲,甚至擔當國師,實則另有身份。他在北梁或許別有目的——”
卓小星恨不得立刻便去,哪里顧得上聽她說什么,道:“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去。”
“等等——”
陸萬象又從柜子中拿出兩張人皮/面具和另外兩套衣服,囑咐道:“你們戴著這兩張面具出去,定有奇效……”
卓小星嘟囔道:“又是面具……咦……”
她戴上面具換上衣服,赫然發現鏡中自己變成萼綠華那艷如桃李卻冷若冰霜的臉,而自己身旁的李放倒與慕容青蓮別無二致。
卓小星目瞪口呆地看著陸萬象:“三叔,這是怎么做到的?”
陸萬象微微一笑,道:“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只要是我曾見過的,我這里都有一張他的易/容面具,說不定哪天便能用上。不過這兩張卻是最近新作的,你們兩人的身形與萼綠華、慕容青蓮差別不大,倒是分外合適。不過這身裝扮,只能讓你們在今夜稷都城大亂的情況下,到達雅正堂。閭丘明月對慕容青蓮極為熟悉,恐怕無法輕易瞞過他。你們到了那里,須得相機行事。”
卓小星與李放點頭道:“是。”
陸萬象又向卓小星道:“阿星,你過來一下,我有話向你說。”
卓小星跟著陸萬象進了另一間房,疑惑道:“三叔,還有什么事?”
陸萬象道:“之前事情紛忙,倒忘了問你,你與這位南周竟陵王是如何認識?又怎么會一起同行?”
卓小星一愣,莫非陸三叔對李放心生懷疑,忙道:“三叔,你放心。這位竟陵王雖然出身李周王室,為人卻高風亮節,實乃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我多次蒙他相救,相信他不會害我。”
陸萬象搖頭道:“我多年研究易容之術,對相面之學也略有涉獵。這位竟陵王庭滿骨正,目含真光,乃是天生的君子之相。我若是懷疑他,又怎么會用我養了十三年的鳳羽雪芝救他的性命。只是這樣的人生來便為小人所忌,自出生起,便有三災九厄,劫難不斷。這樣的人若出家為僧為道,一輩子不動心動情,倒是一生順遂。可若是一旦沾惹情劫,常有生死之厄。我相信他絕不會害你,我倒是怕你會害了他……”
卓小星瞪大了眼睛,好一會才將這話消化掉:“什么情劫?”
陸萬象直截了當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他?”
“啊——”卓小星突然被問起這個問題,頓時嚇了一跳。她對李放心生仰慕,可是卻一直埋在心里,不敢讓任何人知曉,甚至連自己也不敢深入去想。無論如何,卓氏與李家不該再有牽扯。她心中一慌,顧左右而言它道:“三叔,你說什么呢,我怎么會喜歡他呢。他可是李家的人,害死我爹的事,他們李家也有份呢……”
“當年的事李家已經遭到報應,與他們南周一脈倒也沒有關系。也罷——”陸萬象失笑,她搖搖頭,重新開口:“那你可知竟陵王他喜歡你?”
卓小星如遭雷殛:“三叔,你說什么……你說竟陵王,他……喜歡我?”
“你可知當日他重傷昏迷,睡夢中一直在叫你的名字。還有今日,風波獄門口,他見你遲遲沒有出來,臉色是何等焦急……三叔看得出,你在他心中必定有著非同一般的位置。”
卓小星腦中一片混亂。
不可能,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喜歡我,他怎么可能喜歡我……
李空花與父親的殷鑒不遠,按照輩分算,或許自己還應該喚他一聲“表叔”,自己少不更事,情難自禁倒也罷了。竟陵王又怎會如此糊涂?
不對,李周王室為掌握龍淵劍而融血之事,李空花僅僅告訴過自己,李放應該毫不知情才對。如果李放對此一無所知,喜歡上自己也有可能……
可是為什么自己從來沒有感覺到?
不可能!其中一定有誤會!
陸萬象的聲音再次響起:“你說他曾數次在生死關頭救你?”
卓小星不由自主地辯駁道:“竟陵王說這是因為他曾有幸見過我的父親一面,因為敬仰父親為人,所以才數次救我。”
陸萬象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傻丫頭,人家哄你也信。你父親殞身落日關之前,如今的南周皇帝李杭不過是歷陽城的一個閑散王爺,竟陵王尚跟隨清徵真人在仙都山習道,又怎么可能見過你父親……”
她低喃道:“阿星,我曾告訴過你,世界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另外一個人好。只是,如果有人愛上了你,那便是唯一的例外。”
“可是——”道理她并非不懂,她并非不知李放對她極好。如今的她不再是完全不識情愛滋味的懵懂少女,只是她從未從李放的目光中,感受到任何情愛的溫度。他每次看她的時候,目光再溫柔,卻也始終是淡淡的,好像他與她之間隔著十萬八千里的距離。他們之間,甚至不及她當初與沐青蓮那般親近。
她晃了晃腦袋:“三叔,你一定是弄錯了。竟陵王與我只是朋友罷了……”
陸萬象失笑道:“你說是朋友便是朋友吧。我只是想提醒你,需記得人力有時盡,遇事不可強求的道理。你凡事任性不要緊,還須得多為竟陵王考慮……”
卓小星一愣:“考慮什么?”
陸萬象正色道:“以他的身份,在稷都行動比你危險多了。以竟陵王對你的看重,你若是遇到危險,他必定會奮不顧身相救,便容易置身危險之中。你明白嗎?”
卓小星一怔,驀然想起幾樁往事。當初明明是她墜下懸崖,可是最后身受重傷的卻是他,后來遇到魔教中人趁火打劫,明明是針對她而來,反倒是他受創不輕。還有這次,明明也是她鳴沙寨的事,反倒是他受到慕容青蓮的埋伏,若不是運氣好遇到三叔,只怕性命不保。
陸萬象也不知道這個侄女有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嘆了一口氣道:“聽說竟陵王乃是清徵真人的徒弟,我多年前曾見過那老頭子一次,那老頭子神神秘秘的,算盡天命,一輩子卻只收了兩個弟子。我可不想他鐘愛的寶貝徒弟為我鳴沙寨之事有什么折損,來找我的麻煩。阿星,你明白嗎?”
卓小星深吸一口氣:“三叔,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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