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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以血為祭


廬陽城。

        謝王臣正指揮著士兵們將新制好的弓/弩、火油、滾木等守城兵器搬上城樓。這幾日春雨一直淅淅瀝瀝,  按理說北梁應該不會挑這個時候用兵,但不知為何,他心中總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自從他到了廬陽城之后,  便持新上任太子李放的諭令接掌了廬陽城的防務,廣陵王李昶對此不置可否。不過好在他之前本就是廣陵軍中的第二號人物,與軍中將領與府中幕僚們也大多相熟,不少人甚至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雖然他如今奉的是李放之令,  但圣旨既下,  廣陵王本人也無所謂,大家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指揮,  偶爾也開上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說他眼光不錯,倒是因禍得福,攀上高枝了。謝王臣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謝之棠離開廬陽之時,為了表示與廣陵王徹底切割,  謝家往廬陽的物資輸送基本停滯,  連帶著其他幾個大商號亦不敢往廬陽城運送物資,  廬陽城物資短缺,軍心動蕩,民心惶惶。

        謝王臣主政之后,  但凡廬陽有什么需要,  便直接找謝家在廬陽的大掌柜。出乎意料地,  謝家并未拒絕他的要求。在這之后,  源自南周各地的種種物資便源源不斷地進入這座大城,  軍民之心也慢慢安定下來。

        廣陵軍雖然沒有竟陵軍那般精銳,  但多年以來的裝備給養(yǎng)都要大大好于竟陵軍,  而今大家亦知道南周生死存亡盡系此戰(zhàn),每日巡防,不敢有絲毫懈怠。如果這場雨繼續(xù)下個幾天,瑯嬛勝地的火炮無法使用,他一定可以堅守廬陽城直到李放增援的那一日。如今他最為擔心的,除了雨停,便是李昶本人了。

        從他接手廬陽防務之后,李昶便不再出門,不再關心南北戰(zhàn)況,甚至連軍營都未曾踏足一步,每日只在書房看書。他命人收集關于大周建朝以來各種名將的野史雜記,送到他的書房以供消遣。在沒有人的時候,他常常一個人望著壁上的龍淵劍出神。看起來失去太子之位后,廣陵王李昶便認命了一般,將自己幽閉起來,只等李放前來接手東府職權。

        謝王臣也曾幾次上門,想要開導于他。李放并非嗜殺之人,就算將來繼位,也必不會清算,他還是可以好好當一個閑散的王爺,頤養(yǎng)天年。可每次他一提到李放,李昶便拔劍和他動手,他既不好傷了李昶,也不想經(jīng)受龍淵劍那強大的劍意,就算他有金鐘罩在身也吃不消,只好落荒而逃。想著多看看書也能怡情養(yǎng)性,謝王臣也就隨他去了。

        可是,到第五日,他最為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連綿了數(shù)日之久的春雨突然停了。

        雖然道路泥濘,但在天光乍出的那一瞬,數(shù)十萬北梁大軍就出現(xiàn)在廬陽城的地平線。大軍如潮水一般洶涌而至,鑼鼓咚咚,軍號齊鳴,馬蹄震天,轟如雷響,無數(shù)軍士發(fā)出山洪海嘯般的吶喊,整個廬陽城連同大地都顫抖起來。

        謝王臣臉色發(fā)白,這樣的攻勢,在他數(shù)年的軍旅生涯中亦是見所未見,他真的能堅持到李放率軍趕到的那一天嗎?

        北梁大軍兵臨廬陽城下,先做了幾次試探性的攻擊。謝王臣早有準備,連弩齊發(fā),配合火油,將敵人的大軍隔絕在護城河之外。北梁大軍旋即便撤出了弓/弩的射程。不久后轟然一聲,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北梁軍陣中飛出,穿越護城河,落在城墻之上,炸裂開來,火光四起。城墻裂開一個巨大的缺角,不少士兵被火灼傷。

        轟然之聲四處響起,無數(shù)的火球接二連三地落在城墻之上。不知道北梁軍中有多少火炮,竟能同時發(fā)射如此之多的炮彈。廬陽城墻在轟鳴聲中搖搖欲墜。

        守城長官冒著煙塵,摸到謝王臣身側,惶然問道:“謝少傅,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謝王臣心中亦是一片絕望,他所能做的事情已經(jīng)都做了,可是如今敵人并不靠近,只在遠處發(fā)炮,他所準備的城防物資全然用不上。想要扼制敵人火力,唯有大軍出城與敵人野戰(zhàn)一途,可是面對兩倍于已的攻城大軍,還是名震天下的幽州騎兵,出城不過是一條死路,而堅守不出還能死得更慢一些。

        難道真的要如李放所說,放棄廬陽,屯水師于居巢湖口,退守長江防線嗎?那樣的話,江北的大片土地和無數(shù)百姓將徹底淪于敵手。廬陽乃是大城,人口更是數(shù)倍于淮南,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設想。一時之間,他心亂如麻。

        就在他難以決斷之時,卻見城門忽然大開,一道銀白色騎影絕塵而出,在他身后,無數(shù)的南周士兵列陣而出,向北梁大軍撲了過去。

        那道背影竟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謝王臣連呼吸都差點停滯。

        閉門數(shù)天未曾外出、亦不曾過問軍務的李昶竟然在這個要命的關頭帶著大軍出城,謝王臣氣得差點要吐血三升。

        他急匆匆地下樓,卻正對著一道不太熟悉的人影,從馬背翻身而下。

        杜齡山看到他,哭喪著臉,道:“謝,謝,謝……”

        看著眼前的溫潤臉龐,他似乎才意識道眼前的謝家公子換人了,不再是他所熟悉的謝之棠,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

        “你還是叫我謝少傅就行。”謝王臣道。

        “謝少傅,廣陵王率軍出城了。北梁軍來勢洶洶,王爺此舉無異于自殺啊,謝少傅,你可一定要救救王爺啊……”杜齡山抱著謝王臣的腿大聲嚎哭道。淮南城沒了,謝之棠本來承諾給他大好前途,結果半路跑了,杜齡山只能緊抱李昶的大腿。要是李昶也沒了,他杜齡山的官身只怕便真沒了。這位謝少傅雖然是太子的親信,但聽說以前也是廣陵王的屬下,應該不會見死不救吧。

        謝王臣心中正惱怒,大聲斥責道:“你身為王爺?shù)挠H信,怎么不攔著他啊?”

        杜齡山一把鼻涕一把淚道:“下官倒是想攔,但攔不住啊。如今太子殿下尚未來到廬陽,廣陵王名義上仍然是廣陵軍的最高指揮。他調動大軍隨他出城抵抗,又有誰敢阻攔……而且,你不知道廣陵王的那個樣子,好像是瘋了一般……”

        謝王臣沒好氣道:“李昶是個瘋子,難道石鵬、庒明漢、潘順、王達開幾位廣陵軍大將也都瘋了不成,竟然同意率軍跟他一起出城……”他神色一凝,道:“不對,我昨日去見王爺之時,他明明還很正常,你怎么會說他瘋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半個時辰之前,王爺突然沖入軍營,讓大軍隨他出城迎戰(zhàn)北梁大軍。本來王達開將軍進言說要詢問謝少傅你的意思,不料廣陵王當場翻臉,以不尊軍令為由將他當場格殺,其余之人又有誰敢多嘴,而且……而且廣陵王拿著龍淵劍,殺氣騰騰的,幾位將軍便說‘反正出城也是要死,城破也是要死,不如追隨廣陵王,殉國而死,也算轟轟烈烈……’,廣陵王拿著那把龍淵劍,哈哈大笑道:‘本王豈會一敗再敗?本王手中這柄寶劍正是有著號令王權之稱的天下第一神劍,本王一劍便可擋兵十萬,嘿嘿嘿嘿,今日就讓你們看看本王如何帶你們反敗為勝……’”

        杜齡山臉皺成一團,道:“謝少傅,龍淵劍再神也不過是一把劍而已,又如何能擋兵十萬,廣陵王不是瘋了又是如何?”

        謝王臣渾身猛地一震,他倒是想起太多關于龍淵劍的傳說了。在大周一朝,確實有過好幾次龍淵劍一劍擋兵十萬的故事,只是事涉隱秘,并未錄于正史,而且已經(jīng)是數(shù)十載之前的往事了。如今龍淵劍聞名于江湖,為眾人所熟知,只因為它是中州大俠卓天來的佩劍,而曾經(jīng)身為謝家繼承人的謝王臣卻知道一些不聞于正史的秘密。

        龍淵劍作為王權之劍,曾經(jīng)數(shù)次隨鎮(zhèn)國侯府出征,這些一劍擋兵十萬的故事都出現(xiàn)在卓家,而這些動用過龍淵劍的卓家家主都在盛年夭亡。

        這些事情他謝王臣知道,而李昶身為南周皇子,只怕知道得比他更為清楚。

        他抓住杜齡山的肩膀,表情猙獰道:“你這幾天跟在王爺?shù)纳磉叄也辉诘臅r候,他都干了什么?還說過什么話,有什么異常舉動,你都一一給我復述出來,快——”

        杜齡山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但亦知道事關緊要,連忙道:“這幾日王爺只在書房看書,也沒有什么奇怪的舉動。對了,好像是在昨天下午,王爺看書看得好好的,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很是恐怖,說龍淵劍的最大秘密在于血,又說什么龍淵劍是以鮮血傳承什么的。這句話沒頭沒尾的,下官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啥意思,只以為王爺是魔怔了……”

        “還有嗎?”謝王臣問道。

        杜齡山又想了想道:“是了,王爺這幾日似乎睡得不太安穩(wěn),睡覺經(jīng)常說夢話……”

        “他睡夢之中都說了什么?”

        “王爺說,他說……”杜齡山哭喪著臉:“下官不敢說,只恐對太子殿下大不敬啊……”

        謝王臣怒道:“都什么時候了,還什么敬不敬的。你要不說,我現(xiàn)在就殺了你。”他抽出身后寶劍,作勢要動手。

        杜齡山幾乎哭了出來:“王爺……王爺說‘李放,我一定會證明,我廣陵王李昶并沒有不如你。我比你強,我一定要證明,我比你強——’”

        他似是可以模仿李昶睡夢中那壓抑而又瘋狂的聲調,拿腔拿調,極為古怪,可是謝王臣卻半點也笑不出來。

        就連他,原本李昶最為親近的人,也從來沒有想過李放給李昶的心理陰影竟是如此之大。

        他一把奪過杜齡山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

        杜齡山急忙大聲道:“謝少傅,你去哪里?”

        “我去追他回來,廬陽城的防守就暫交給你了。無論如何,最少要守到廣陵王平安回來。若是敢棄城而逃,我必殺你——”

        謝王臣在馬上回頭作答,望向他的雙眼一片血色的肅殺,讓杜齡山噤若寒蟬。他不禁有一種錯覺,眼前這位看起來溫潤無雙的謝家長公子,比那位盛氣凌人的謝家四公子要可怕許多。

        北梁軍陣前,慕容青蓮坐在馬上,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不遠之處的炮火。

        這場戰(zhàn)爭打成這樣真是無趣之極,四十萬大軍站在城門口,齊刷刷地看瑯嬛勝地放煙花。雖然有情報稱如今主持廬陽城防務的是李放派來的謝王臣,但不管是李昶還是謝王臣面對黑壓壓的北梁大軍,無論如何也是不敢出城一戰(zhàn)的。

        瑯嬛勝地的火炮果然生猛,看那迸發(fā)的煙火,估計只需要半日時間廬陽城便可攻破。如此大的殺器竟然一直被這樣一個神隱于世的江湖門派掌握。哼,雖然現(xiàn)在自己需要依賴瑯嬛勝地來對付南周,但是等天下安定之后,也該好好考慮如何出手對付這個竟然妄圖挾制自己的門派。

        正在他沉思之際,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驚叫之聲:“敵軍出城了——”

        慕容青蓮抬頭一看,果然見到廬陽城一隊黑壓壓的兵馬正列陣而出,他發(fā)出一聲嗤笑:“真想不到,南周大軍竟敢出城,看來謝王臣跟在李放身邊,膽子倒是變大了。”

        “他們守在城內也不過是等死而已,除非現(xiàn)在便棄城而逃。”萼綠華望向他:“王爺,是否要趁他們隊列未齊,立刻攻擊?”

        慕容青蓮搖頭:“現(xiàn)在上去,會進入城頭弓/弩范圍,不妨等他們大軍徹底出城之后,再行攻擊。”

        萼綠華點點頭,再次努力向城門方向望去。看著那道熟悉的騎影越來越近,她身形一震:“王爺,出城的并不是謝王臣,而是……廣陵王李昶,他手中所拿的正是龍淵劍。”她驅馬而出,正色道:“師妹疏忽,以致龍淵劍落入李昶之手,我現(xiàn)在就去將龍淵劍奪回,獻給王爺。”

        慕容青蓮點點頭,以李昶的實力,并不值得他親自出手。

        萼綠華點好兵馬,向那道銀白色的騎影迎了過去。

        李昶三番四次敗于她手,上次若非謝之棠率謝家死士拼死相救,他早被自己生擒。萼綠華一催馬腹,已在李昶面前三丈處站定,冷聲嘲諷道:“想不到廣陵王竟還敢?guī)Τ龀牵且獙垳Y劍雙手奉還嗎?”

        可是,她話音未落,便已呆住了。李昶望向她的眼神,十分怪異,他的雙瞳血紅,眼神瘋狂而迷亂,深邃又執(zhí)著,在這雙眼里,她分明看到了死意。而在那眼神深處,有一絲不同以往的隱隱暗光。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就像是要將自己的生命燃之一空,來換取某種微不足道的意義。

        李昶的嗓音沙啞:“很好,就讓你之鮮血,為我一雪前恥——”

        他右手握劍,龍淵已然出鞘,綻發(fā)出耀眼的劍光。他的左手已覆上龍淵劍刃,口中低喃道:“龍淵啊龍淵,今日我以我之鮮血為你開封,便請你助我化身修羅,守住廬陽城——”

        他的左手在劍刃上劃過,殷紅的鮮血滴落,可是那鮮血并未隨劍刃滑落,而是瞬間消逝,似是被這柄神劍所吞噬。劍身飲血之后,變得如鮮血一樣赤紅,劇烈跳動著,渴求著更多。直到饜足,方發(fā)出一聲嘶啞蒼涼的劍鳴。

        與此同時,一股雄渾霸道的力量從劍身直灌入他的身體之內,他渾身開始劇烈顫動起來,衣發(fā)盡張,仿佛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李昶發(fā)出一聲嗚咽的悲鳴。

        兩軍的戰(zhàn)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有在李昶身邊的幾位將軍忍不住趨馬向前:“王爺,王爺,你是——”

        可是還未等他們靠近,卻已被一股無匹的勁力逼退。

        萼綠華臉上血色盡褪,大叫一聲:“不好,退兵——”關于龍淵劍嗜血可使人化身修羅之事,瑯嬛勝地的密錄中有沈鏡的詳細記載。可是根據(jù)沈鏡的記載,龍淵劍僅有卓氏子孫才可以駕馭,所以方才她看到李昶以血為龍淵劍開封,她完全沒想到竟會成功——有誰會想到,李周皇室竟會想出融血的美妙計劃呢?

        李昶赤紅的雙眼完全被血色所覆蓋,再也看不清黑色的瞳仁。他手持著龍淵劍,揮劍向前斬去,雄渾磅礴的劍氣,如海浪一般席卷而至。眼前的數(shù)十萬大軍,在徹底解封的龍淵劍之前,便如同草人一般,觸之即碎,碰之即亡。那些被龍淵劍氣鎖定的目標,尚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哀吟,便已毫無聲息的死亡。

        一排一排的士兵倒地、死亡,仿佛風吹草堰。后面的士兵在這強大的威力面前,忍不住后退,很快,便在李昶面前形成一道寬闊的鴻溝,但嗜血的修羅好像無覺,一步一步地向前,每走一步便收割掉無數(shù)的性命。

        萼綠華咬咬牙,拿出手中銀鞭,就要向前,但尚未近身,銀鞭已被龍淵劍氣絞斷,而她的身體,亦布滿無數(shù)的傷口。她絕望喊道:“用箭,用弓箭射死他——”

        無數(shù)箭雨紛揚而至,可是未等靠近李昶,便已化為齏粉。

        這時,李昶身后的幾位大將終于反應過來了,他們雖然不知道李昶是怎么突然變得如此神勇,卻也清楚眼下正是不容錯失的戰(zhàn)機。大聲叫道:“將士們,有王爺在前面開路,大家一起殺啊——”

        慕容青蓮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邊的異常,匆匆趕到,夔龍出鞘,伴著一聲輕喝:“束圓為線——”

        夔龍劍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形劍意,隨后這道劍意濃縮成一條耀眼的細線,向李昶而去。這一劍乃是入神巔峰,已經(jīng)是他所能運使的最強一招,足以突破世間一切障壁。可是這道劍意卻在龍淵劍境之中憑空消失了,便如一粒冰落入沸水之中,很快便消融不見。

        面對此景,慕容青蓮亦是目瞪口呆。這等鬼神之力,本不該是凡人所有。他望向萼綠華:“這是怎么回事?”

        萼綠華臉色蒼白,強自鎮(zhèn)定答道:“龍淵劍本是一柄邪劍,擁有萬夫莫敵的鬼神之力,原本只有卓氏后人的鮮血才能開啟。可是眼下……這柄劍好像被激活了……現(xiàn)在即使是卓天來重生,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

        慕容青蓮一震:“那他什么時候才會停下,眼下我們該怎么辦?”

        萼綠華答道:“想讓他主動停下是不可能的,飼主以自身鮮血獻祭龍淵劍,龍淵劍已被喚醒。除非耗盡飼主的命力,或者殺死周圍全部的人,否則不會停止。而若要消耗掉飼主的命力,最少也需六個時辰左右……”

        “六個時辰?六個時辰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他將這里的人全部殺光……”他無比惱怒地盯著萼綠華:“愚蠢的女人,若非是你,龍淵劍又怎么會落到李昶的手上——”

        眼看著前方自家的軍陣如同長滿麥子的麥田任由李昶隨意收割,萼綠華才知道那日沈嬛嬛丟失龍淵劍,竟然可能造成南北之戰(zhàn)的結局改寫。她面容苦澀,惶然跪倒在地:“王爺,事不可為,下令撤軍吧——”

        慕容青蓮面色猙獰,前方是垂手可得的廬陽城,再進一步便可坐望金陵。而再退一步,很快李放便會率軍趕到,屆時一旦任他整合兩府大軍,全力反撲之下,淮南未必能守得住;可若是再退一步,退往淮江以北,又可能會面臨李放與卓小星的上下夾擊,屆時他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便不再屬于他,一統(tǒng)江山的夢想便如鏡花水月一場。

        他望著另一邊殺人如麻的嗜血修羅,咬牙道:“不,讓祝長老他們加大火力攻城,讓工程兵架起云梯,現(xiàn)在就攻上城頭——”

        萼綠華一怔:“可是城墻尚未完全摧毀,現(xiàn)在強行攻城,死傷一定慘重。”

        慕容青蓮望著那一片黑壓壓的士兵,道:“反正也是要死在龍淵劍下,不如讓他們死得更有意義一些。你剛才說,龍淵劍氣之下,并不會區(qū)分敵我,就讓他們將李昶引入廬陽城,讓廬陽城的人命來消耗李昶的命力,我就不信,他李昶還能將廬陽城的人全部殺光——”

        萼綠華面露掙扎之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是。”

        謝王臣騎馬來到城外,兩軍交戰(zhàn),一片混亂,城外的荒原上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北梁士兵尸體。那些尸體的傷口整齊,好像是在一瞬間被人收割了生命。

        已方局面一片大好,可是他卻心焦如焚。難道事情會變成他所預想的最壞結果嗎?

        他四處找尋,卻并不見李昶身影。半響,才終于看到了正在與敵軍廝殺的廣陵軍大將潘順,連忙將他攔下,問道:“潘將軍,王爺呢?他現(xiàn)在如何了?”

        潘順見到是他,答道:“王爺……王爺變得有些奇怪。他用龍淵劍劃破了自己的手,那劍吸了他的血之后,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變得……”

        謝王臣極不耐煩,急躁道:“變得怎樣?”

        潘順吞吞吐吐道:“變得……冷酷無比,不像他自己了,就像是個殺人魔王一樣。他殺了好多好多的北梁士兵,我們叫他,他也好像不認識我們一樣,甚至好多自家的士兵,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謝王臣心中一顫:“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他人呢,現(xiàn)在在哪?”他的心就像被無數(shù)螞蟻啃食一般,恨不得立刻見到李昶平安無事才能放心,而理智告訴他,多半已不可能了。

        潘順道:“我也不知道,王爺突然變得這么神勇,那些北梁人都被他殺得四散而逃,我們便跟在后面清理那些已經(jīng)潰散的逃兵,倒也不知道王爺去了哪里。不過就算是北梁的淮北王慕容青蓮親自動手,也傷不了王爺,謝少傅只管放心便是……”

        謝王臣搖搖頭,神情卻是極為悲愴:“世上有豈有不花費任何代價而取得的力量。我只怕如此神力是以王爺?shù)纳鼮榇鷥r……”

        潘順尚未答話,一騎飛馬而至:“稟潘將軍,北梁大軍已經(jīng)攻上了廬陽城頭,而且……而且廣陵王也被北梁人引向城頭的方向。”騎兵的聲音帶著哭腔:“王爺……王爺好像不認識人了,我們自己人好多也死在了龍淵劍下……廬陽城下好多死人,太、太恐怖了……”

        謝王臣失聲道:“什么?”

        廬陽城下,迎來了南北開戰(zhàn)以來最為慘烈的一幕,無數(shù)的北梁士兵在慕容青蓮的威懾之下,在轟隆的炮火之中,在護城河上搭起一座座的浮橋與云梯。他們被押著沖上廬陽城頭,與不甘退后的廬陽守軍浴血相搏。

        廬陽守軍殊死抵抗,然而北梁人多勢眾,雙方各自在城頭拋下成千上萬的尸體。下午時分,廬陽城終于被徹底攻破了。無數(shù)的北梁士兵涌入這座江淮之間的重鎮(zhèn),而他們的臉上卻并無欣喜,只有深深的恐懼,在恐懼的支配下不斷向前奔跑。

        手持著龍淵劍的李昶如同殺神,跟在他們的后面,只有跑得比別人更快才能獲得生機。

        “不要妄圖能夠戰(zhàn)勝死神,只要在廬陽城撐過六個時辰,勝利自然屬于我們。”這是鐵血無情的淮北王慕容青蓮所下的最終命令。

        龍淵劍揮起而又落下,不聞嚎哭,不聞吶喊,所經(jīng)之處,唯有一片死亡的哀寂。

        李昶的眼中失去顏色,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光的腥紅。他能清晰的感知到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可是卻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人若想擁有這魔鬼的力量,只會淪為魔鬼的奴隸。

        “王爺,停下。王爺,快停下——”一個熟悉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吶喊,

        是誰?他仔細回想道。

        是了,是謝王臣,是那個曾經(jīng)自己最為信任的伙伴,最后卻背叛了自己的家伙……

        當他無法主宰自己身體的時候,意識卻是格外的清醒。其實他并不怪謝王臣,是自己先選擇了謝之棠,謝王臣才會離他而去。如果當初他聽從了謝王臣的建議,不盲目北進,蘭陵之敗以及之后種種事情是不是便不會發(fā)生?

        “王臣……”他想說話,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手中之劍已代他做出回應,一劍斬向前方那個礙事的家伙。

        即使是全力運轉著金鐘罩,謝王臣一身白衣亦被劍氣絞成碎片,他卻并沒有后退,再次向前,嘶吼著道:“王爺,你可知道你每揮出一劍,龍淵劍都會吞噬你的生命力。你現(xiàn)在停下,還有一線生機,我一定會盡全力救你……”

        李昶心底輕笑。消耗生命力嗎?他早就知道了。雖然在稷都城破之后,藏有種種皇室之秘的御書房被焚毀,但仍有少部分珍籍流落民間。那本皇室密錄只剩半本,無頭無尾,被書商當作野史稗聞賣出,被他偶然所得。他便是從中得知大周二百年以來一直與卓氏聯(lián)姻的真相,更得知其龍淵劍有關。而他這幾日收集關于卓家數(shù)代家主種種不聞于正史的記載,最終確定了一個事實,那便是龍淵劍需以血啟封,代價便是使用者的生命。

        死又如何?如果他的一生只能失敗下去,淪為李放問鼎天下的背景,成為眾人口中的笑柄,生命于他,又有何可貴。

        嗜殺的死神無言,血紅的眸子中一片空洞,龍淵劍再次揮起,落下。

        在龍淵劍強悍無匹的劍意之下,謝王臣的金鐘罩之力很快就被磨去兩成,身體被割除出無數(shù)細小的傷口。

        潘順急得大喊道:“謝少傅,你快退下來,廣陵王他根本就聽不到你說什么。你這樣遲早也會被龍淵劍所殺啊……”

        謝王臣搖搖頭,咬緊牙關,繼續(xù)向前。他伸出手,試圖想要去抓住那龍淵劍的劍柄。

        “李昶,將劍放下。我讓你將劍放下,我求你將劍放下……”

        “你可知道,在你眼前的,不僅僅是北梁人,還有千千萬萬的南周士兵與百姓啊……”

        謝王臣的聲音嘶啞、悲愴,仿若絕望的嘶吼,可是眼前之人卻是充耳不聞。

        龍淵劍意之下,空間被割裂成無數(shù)細小的碎塊,他的金鐘罩亦很快再被卸去兩成,只能護住關鍵部位。

        “嗤——”劍意割開血肉,染紅一身白衣,可是他仍不肯后退。

        他忍著劇痛,向前一握。

        他終于觸摸到了那龍淵劍柄。

        太好了,只要能奪下龍淵劍,一切或許仍然可以挽回——

        就在此時,他感覺到一股龐然無匹的劍意在剎那間粉碎了他的全部防護,正欲透體而入。

        謝王臣瞳孔一縮,不好——

        難道自己的結局就是死在李昶的劍下嗎?

        “謝王臣,讓開——”

        李昶眼睜睜看著龍淵劍向謝王臣刺去,他想開口,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想收劍入鞘,卻也無法做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劍刃終于突破金鐘罩的阻隔,就要刺入昔日至友的胸膛。

        “不——”他從未覺得心里是如此悲傷。

        就在此時,天際忽然開始落雪。六瓣雪花飄然而落,剎那間,墻頭之人心中殺意全消,就連李昶亦覺得心中那嗜血之念亦消弭不少,手中龍淵劍勢一頓。一道迅如疾風的人影一閃而過,謝王臣竟已消失不見。

        謝王臣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死定了。

        沒想到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竟然也能僥幸活命。等他看清旁邊的黑色人影,卻是忍不住的悲愴,啞聲道:“太子殿下,廣陵王他……”

        李放擦去臉上的鮮血,他并無金鐘罩護體,在龍淵劍意之下即使是短短一瞬,全身亦是多處受傷。

        “想不到李昶他……他竟會為了守住廬陽以自身鮮血殉劍……是我來得太晚了……”

        “龍淵一旦染血,必會噬主,我們無法救他……”他的神情哀戚、落寞,語氣充滿愧疚,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蒼涼,道:“哈,這便是龍淵劍主無法擺脫的悲劇宿命嗎?”

        “什么……宿命?”謝王臣問道。

        李放輕輕搖頭:“王臣,援軍已經(jīng)到了廬陽城外,接下來的廬陽戰(zhàn)事便交給你了。慕容青蓮孤注一擲,那我們便要讓他們在廬陽城下灰飛湮滅,明白嗎?”看到廬陽城下的慘狀,久經(jīng)沙場的李放亦是憤怒不已,話語之中滿是淋漓殺意。

        謝王臣道:“是,可是王爺你呢?”

        李放望向李昶的方向,神情悲憫:“無論如何,這廬陽城的百姓是無辜的。不該為這場不應該發(fā)生的禍劫陪葬,我去將他引開……”

        “可是殿下你……”他話音未落,李放人已不見。

        他想說眼下持有龍淵劍的李昶極為危險,絕非一人可以相抗。

        他還想說殿下如今已經(jīng)貴為太子,應當保重自身,不可輕易涉險。

        可是他知道李放絕不會聽他的。

        在他心中,不管是廬陽城的萬千人命還是李昶,都比他自己的生命重要得多。

        而這也是為什么,自己會選擇信任他,為他效命。

        謝王臣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怔了一會,轉身離開。

        廬陽城頭。

        落雪已然消融,察覺到手的獵物消失,嗜血的劍惱怒地震顫,發(fā)出一聲悲鳴。

        這時,一道清潤低沉的聲音響起:“李昶,你恨我嗎?”

        李昶心中一個激靈,察覺到強者的氣息,更是令龍淵震顫不已。

        透過眼前猩紅的簾幕,李昶看到前方不遠之處正立著一道黑色的人影,如玉山修竹,孑然聳立。分明無所憑恃,卻自有一種卓爾不群的態(tài)度來。

        仿佛他每次見到這位兄長,他總是一幅這樣的樣子。無論遭到何種打擊,無論淪落何種境地,都是一幅風雪無法摧折的傲然。這種傲然并非驕傲或孤高,而是內心深處的寧靜與坦然。

        李放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以來都想殺了我,今天便是你最后的機會了,來吧——”

        蓮粲出鞘,一道劍氣向他襲來。

        “我恨你……”李昶的手微微痙攣,龍淵感應到他心中之恨,強烈震顫起來,沛然劍氣向前方那道人影直斬而去。李放足下一閃,已退出數(shù)尺之外,道:“再來——”

        是了,這個人不但武功高超,輕功更是卓絕,李昶一咬牙,心中恨意欲盛,再增龍淵劍上狂烈,可是始終難以追上李放的腳步。

        劍氣欲盛,而身法欲快,如此周而復始。

        李放身法奇絕,雖然都能恰好搶先一步離開龍淵劍的攻擊范圍,但是他的衣衫幾乎都為劍氣割破,流出汩汩的鮮血。

        漸漸地,李昶隨著李放踏出了廬陽城的范圍。開始周圍附近還有一兩個不小心路過的路人誤打誤撞慘死在龍淵劍下,慢慢地周圍已不聞人聲,不見人影。

        李昶心知李放是故意激怒自己,是要將受龍淵劍控制的自己引走,可是他心中卻并不想違逆。也許是人之將死,他心中還有一絲寬慰。

        李放既然出現(xiàn)在這里,說明廬陽城的大局多半已定。

        那這一次,自己是不是終于守住了廬陽城呢?

        黃昏已至,星夜暗垂。兩人已不知走了多遠。

        龍淵劍哐啷一聲落在地上,李昶亦終于感覺失去已久的軀體終于與自己的意識融為一體。可是這副身體里面現(xiàn)在連一點多余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感覺的非常疲累,只想沉沉睡去。雖然他知道這一覺睡去,可能再也不會醒來。

        “李昶,李昶——”

        有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向氣度清華的李放此刻滿臉血跡,衣衫襤褸,正坐在他的面前,扶著他的身體。想要將自己的真力輸入到他的身體,可是他那經(jīng)龍淵劍鞭撻過的經(jīng)脈已經(jīng)徹底斷絕,再多的真氣也只是泥牛入海。

        看著李放懊惱絕望的眼神,他心里終于有了一絲絲報復的快意。

        他掙扎著道:“你別白費力氣了。”

        李放無言,他深邃的眸子中有著最深切的愧悔與落寞:“李昶,對不起——”或許自李氏皇室開始執(zhí)行這的殘忍無道的融血大計開始,便注定終有一天會有李氏子孫殉于此劍之下,可若不是當初自己沒有堅持將龍淵劍銷毀,若不是自己這個血統(tǒng)不正之人竊占南周儲君的大位,或許李昶便不會走上如此極端之路。

        李昶自嘲地笑了笑:“呵,你并沒有哪里對不起我。如果成為太子的人是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他喃喃道:“李放,我恨你,恨你奪走原屬于我的一切。但我還是將廬陽城完整地交給了你,這一次,我沒有輸給你。”

        “現(xiàn)在,我要睡覺了,你別吵我啦……”

        他再也支撐不住,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不,你不知道。我并不是……”李放留著淚,就要說出關于自己身世的最大秘密。

        我并不是父皇的親子,應該成為太子的人本該是你——

        可他還是將這段話咽了下去。

        對一個生命在彌留之際的人來說,這樣的話究竟是寬慰之言還是誅心之論呢?

        李昶眼中最后一道神采終究是黯淡了下去。

        懷抱著他的軀體,李放只覺得眼里苦得發(fā)澀。

        他輕聲道:“李昶,對不起,是我奪走了本該屬于你的一切。但是我一定會完成那些你想做而沒有做成的事——”

        他已經(jīng)得到消息,就在十幾日之前,他的師尊清徵真人入宮,之后嘉平帝終于下定決心立他為太子,并出手壓制后族,賜死謝儼,為他掃除障礙。

        師尊、父皇做出這樣的選擇,背后自然有其考量,可是最終的結果卻是無法接受挫敗的李昶行此極端。

        無論他愿意或者不愿意,這樣的罪孽都只能由他承擔。

        或許自當初在落日關的那一劍開始,南周的國運便已在冥冥之中擔負在他的身上,他亦無法逃避,只能選擇繼續(xù)走下去。

        作者有話說:

        劇情終于到這里了。其實,從李昶第一次出場,蘭陵兵敗差不多就決定了他的結局吧。從宿命論的角度來說,李家花了巨大的代價來折騰融血大法,注定會有一個姓李的人死于劍下。

        但是李昶和前幾代死于劍下的卓氏先祖還是有區(qū)別的。卓家人是死于皇室的算計,而李昶是自己的選擇。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讓他想越發(fā)地想證明自己。另一方面,他雖然能力并不出眾,謝家更讓他處處被掣肘。但他是一個有血性的人,淮南之失也讓他并不甘心再失廬陽,最終做出這個選擇。

        嚴格來說,這件事情和李放沒啥關系。但是呢,從落日關之事發(fā)生在李放十四歲,也是性格形成的關鍵時期,這件事情對他的性格養(yǎng)成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那就是他很容易陷入“自責”+“主動攬鍋”的心理,任何事情都會先想一想這件事情是不是我的錯。所以這件事情,會對李放的心理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也會影響到他后續(xù)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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