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非維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驕傲。說到了就要做到，君子一諾千金，我爹爹也只好成全了。”

        王氏一聽，覺得很有道理，一邊嘆息，一邊點頭。

        一會兒大煮干絲上桌，王氏又把這事兒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專心吃飯，小勺子一勺一勺舀湯往嘴里倒。還發出點呼哧呼哧的聲音。

        這位夫人，就像是透明人一樣，一覽無余。也沒有彎彎腸子，謝知非見她吃得香甜，不由露出笑意。愛傳閑話有好也有不好，不好的地方嘛，就是容易變成別人的工具而不自知。

        “王夫人，您平時不大出門，我尚未訂親，何來悔婚一事？請問這事兒您是從哪兒聽來的呢？”

        “是柳夫人和我說的。”

        柳夫人，謝知非立刻想到了柳云兒。柳家人丁興旺，一共六房。除了大房三房，謝知非倒是對其他的不大熟悉。

        “是哪位柳夫人呢？是柳大小姐的娘親嗎？”

        “不是不是”王氏擺擺手，“是柳大小姐的五嬸子。”

        謝知非留意到王氏說話的時候，旁邊一個矮瘦的婦人一直使眼色。但是王氏和一個人說話的時候，就專門盯著那個人看，所以不曾接收到信號。

        謝知非嘴角含笑，眼睛卻沒有絲毫笑意，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矮瘦婦人不知怎的，覺得腳底有點發寒。

        “您是？”

        矮瘦的婦人嘴唇動動，卻不敢說話。

        “這就是五夫人啊”

        矮瘦婦人一下子臉變得鐵青，臉上擠出笑容來：“云兒常說起你。”

        謝知非笑道：“我倒從來沒有見過您，平日都是柳家大夫人三夫人到我家去。”

        柳五夫人一股氣慢慢升上來，卻只能隱忍。柳家五房是庶出，一向靠著大房生活的。要說柳五怎么沒有成為謝家的座上客。還不是因為謝家二夫人柳氏，根本不把庶出弟弟當做親弟弟看，只邀請自己親嫂子嘛！心里這樣想著，柳五哪好意思說出來。只囁嚅道：“家里事情多”后面的就有點含混不清了。

        王夫人見了，要幫好閨蜜說兩句，“柳大夫人從來不帶五夫人去！只帶三夫人！都是弟媳婦，還不一樣看待的。”說著，很是為五夫人可惜。

        “五夫人怎么會告訴王夫人一些子虛烏有的事情呢？”

        柳五夫人腦子飛快地轉著，要不要栽到大房頭上？不，三房也很可恨。

        謝知非柔柔地說道：“過些日子，我還要請云兒過來小聚。”

        柳五夫人臉色漲紅，她覺得眼前這個小丫頭似笑非笑地，似乎要把自己看穿了。旁邊一直看戲的夫人們都用余光看著她。

        柳五夫人到底沒有見過這陣仗，頭頂上都冒出細細的汗來。“我也就是聽人家說的。”

        王夫人雖然憨直，此刻也覺察出來點不對味來，“哎，柳嫂子，你不是說的特別全乎，就像你看到一樣嗎？”

        柳五夫人狠狠地瞪了王夫人一眼，“我倒不記得我說過什么，王姐姐怕是記錯了。”

        謝知非笑道，“說這些閑話，五夫人頭上都出汗了。還是好好喝點果酒，涼快涼快吧。”說著，謝知非姿態優雅地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眾夫人滿足看了許久熱鬧，覺得精彩極了，比話本子還有趣。原來一切都是撲風捉影的閑話。還好謝家姑娘持身正，落落大方，解釋清楚了。

        眾夫人越看越滿意，心里贊嘆，難怪要招個上門女婿，這么好的姑娘，真是舍不得嫁出去啊！

        當晚，月明星稀，戲臺子上戲子盡力詮釋悲歡，席面上賓主觥籌交錯，珍饈美饌如流水一般送到人們面前。

        謝知非和趙氏都帶著點甜酒的香氣回去。

        謝知非雖喝了不少果酒，但是眼睛分外明亮，臉頰升起兩朵紅云，比白日更多了幾分妍麗。

        “非兒，回見！”

        謝知非掀起簾子望過去，好友夏敏敏已經帶著三分醉意。

        “回見！”

        月光銀輝一樣灑下來，越發襯托著她肌膚勝雪，明艷照人。

        “大哥，走吧！”

        “大哥！”

        夏念喬怔怔看著謝府遠去的馬車，有點恍惚地摸摸胸口：心，跳的好快。

        “哥！”

        夏念喬嚇得一激靈。“好了，“你看看誰家姑娘像你這樣。”說著，夏念喬又想起那個笑靨如花的謝家三姑娘。穩了穩神，松了韁繩，把馬交給小廝，自個兒鉆進馬車。

        “你醉了？”

        夏念喬摸摸妹妹的腦袋。

        “哥哥沒醉，你醉了。”

        “我才沒醉。哥哥你臉都紅了。”

        夏念喬后知后覺地摸摸自己的臉。是有點燙。“怎么回事呢？一定是喝了酒的緣故吧！那還是個孩子呢，和妹妹差不多大的孩子！”這樣想著，夏念喬穩了穩心神，閉目養神。

        謝知非很近沒有這樣舒服，踏實。局面越來越好了。

        天還沒亮，謝知非就精神抖擻地起來。她穿上立春比照哥哥練武服做的一套火紅小巧的衣服，在自己院子里面一圈一圈地跑。

        她讓丫鬟們把早上這點兒時間排開去，都跟著她跑。

        “姑娘。您怎么突然想起來跑圈啊？”立春經常做活計，一坐半天，很少這樣動，一圈下來，臉已經漲紅。

        “立春你馬上到那個小廚房，你就歇著去。以后再慢慢加。別突然停下，慢慢停，還要走幾步。”

        “好的，小姐。”

        只有平日習武的立秋臉不紅氣不喘，穩穩地跟著后邊跑。跑了兩圈，約莫兩里路了。謝知非才慢慢停下來。

        感受身體里蘊育著強大的力量，這讓謝知非非常興奮。真好啊！能跑得動，真好啊，能順暢地呼吸真好啊。

        眼前閃過自己病痛纏身的畫面。謝知非對自己此刻渾身冒汗的狀態無比滿意。

        在丫鬟們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梳妝打扮。謝知非不緊不慢地去給母親請安，然后和母親一道去給祖母請安，陪祖母用早餐。

        一見趙氏，謝知非就覺得有點兒不對，她這幾日見自己都是眼角帶著點笑的。今天，她雖然嘴角凝固著一抹笑意，但那是對丫鬟仆人們的那種不帶感情的笑。

        “誰讓你和旁人說，你父親要招婿的？”

        謝知非本能地感到害怕。母親最喜歡說這樣的話“誰讓你……誰讓你……”

        “我自己說的。”

        “自己說的？”趙氏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正好柳氏也走過來，一起到了太夫人處，趙氏就收了話頭，臉上堆起笑容來。

        ……

        屋檐下的丫鬟們明顯感覺到，大太太和三姑娘的親密時刻總共就維持了短短地不到倆月。熟悉的訓斥聲音，熟悉的辯解，熟悉的瓷碗著地的聲音。

        接下來三姑娘就會哭得梨花帶雨地跑出去找大老爺。然后大老爺過來哄太太開心。丫鬟們這樣想著，余光就留意著門簾。

        門簾拉開，三姑娘逆著光走出來。

        眾丫鬟發現三姑娘很平靜。臉上一點兒淚水也沒有。她在門口站了一會，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然后走過來和大家寒暄，臉上甚至漾出笑容來，“辛苦眾位姐姐，請進去服侍母親吧。”說著，施施然離去，那方向……是回自己的院子。

        眾丫鬟面面相覷，但是沒有敢議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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