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里聽到前半句的時候屏住呼吸，后面林深學著小孩子叫他叔叔，鹿里又迅速的反應過來她不過是在耍他罷了。

        一時間心里空落落的。

        林深示意鹿里下車，她倒車入庫，車燈掃過鹿里的剎那，他下意識的瞇眼，卻沒有用手擋，鹿里隨性的插兜屈腿的動作，忽略那張臉，和普通素人沒有任何區別。

        她曾見過很多紳士，有的是裝出來的，有的則確實有良好的家教，他們站著的時候也是優雅高貴的，從來沒人會在她面前露出這種隨意。

        鹿里注意到漸漸走進的林深的眼神，他飄忽了一下神色，然后站直身子攬住林深。

        “監控。”

        林深在心里罵了對方一萬句老狐貍，順從的和他進門、拉簾。

        進門后林深與他一觸即分，殘存的溫度也被帶走，她拿起一塊浴巾抬了抬下巴。

        “衛生間我先用。”

        鹿里嗯了一聲，去換了一件居家常服。

        這種相處模式是林深最喜歡的，氤氳的霧氣映在她的瞳孔，后知后覺的想起一會自己應該還要去健身，現在洗什么澡啊！

        她煩躁的抓了抓頭發，用干發帽蓋住，簡單的沖涼。

        每次這個男人來這里，自己總會打亂計劃，倒霉的忘掉下一步該做什么。

        她抓起浴巾裹在身上，客廳里燈光被調成暖色，鹿里靜靜的坐在沙發上很認真的在看著什么。

        畫面有點舊了，是十年前的碟片，被保存的完好，還沒有卡頓的情況。

        林深看到自己稚嫩的臉出現在眼前時，連肩頭正在蒸發霧氣所帶來的涼意都忽視了。

        那個碟片電影的名字叫《霧都之旅》。

        主人公是來自亞洲大陸的漂流者，她叫雪黎，跟隨愛慕自己的外教老師查爾斯私奔到莊園去，然而當時戰火紛飛他的丈夫只和她溫存了很短一段時間就戰死了，給她留下來微薄的財產和一兒一女。

        雪黎聽聞霧都是最美最和平的，便帶著一雙兒女想在霧都扎根。

        但是大城市的繁華太迷人眼了，外來者瞧不起雪黎，只把她當做旅客，即便她費盡心思讓兒女獲得了不錯的學歷，依然有流言把那歸咎于雪黎的美麗和不檢點。

        鹿里所看到的這一段是雪黎到了中年之后，好不容易攢下一筆錢夠養老，卻被兒女聯合騙走，兒子需要聘禮娶白富美，女兒需要嫁妝嫁有錢人。

        雪黎在絕望的雪夜長眠，死前夢見了和查爾斯相遇的那天。

        這部劇常有老師評價劇本不倫不類，是拼接的劣質品。

        也有人說，這是林深早年唯一一部沒有獲獎的影片，是她的黑點。

        但她的表現始終無可挑剔，哪怕沒有豐富的閱歷演繹中年女人，但每一次的回憶都能讓觀眾沉溺。

        觀眾也會思考，當自己真的遇到自己的查爾斯，會不會仍舊不忍心拒絕私奔的請求。

        林深從回憶中脫身，影片已經被暫停很久了。

        鹿里轉過身去拆封新的浴巾，沒有繼續看下去的意思。

        “你覺得，這部戲怎么樣？”

        林深沒有因為鹿里看自己十年前的表演而發火，而問了一句。

        鹿里腳步頓住，“你真的想聽嗎？”

        他說的是疑問句，可在后面又自顧自的分析起來。

        “你的側重點錯了。”

        沒有“可能”“我認為”這樣虛偽的前綴，就只是說出心中所想。

        “這原本是大女主的劇本，其中任何一個人的戲份都遠少于雪黎，包括他的丈夫查爾斯，一個優秀的演員應該掌握角色少年，中年，老年不同階段所面臨困難的表現，而你至死腦子里都是情情愛愛。”

        鹿里有很多話不知道怎么說起的意味，畫面暫停在雪黎眼角的那滴淚上。

        “也就只有哭戲，是一絕吧。”

        林深面對熟悉又陌生的自己，那時候她的心境是什么呢，好像是一片空白，至少不會想著如何公關，眼里也從沒有什么對手。

        她扯出牽強的笑，“可是大家都說我演的很好，他們都能理解我，如果不改戲，雪黎說不定會被罵成什么樣。”

        雪夜中回顧查爾斯是她自己加的戲份，十幾歲對愛情的理解簡單炙熱，導演沉思后同意了，現如今卻被鹿里說成幼稚。

        “如果所有人都能理解你，那你是多普通？你是仗著天賦和靈氣，磨滅了劇本本來的色彩。”

        鹿里這話多少帶點個人恩怨，見他不認真，林深勾唇反諷。

        “你搞得是藝術，別人不懂。就是不知道自己懂不懂。”

        林深湊近鹿里，“致命情人演得不錯，陳醫生那么多故事線，愛情線是最出彩的嗎？”

        “不是。”

        鹿里迅速回答

        “那愛情線是必要的嗎？”

        “是。”

        還真是干脆，一句冗長的解釋也沒有，林深一步步靠近，鹿里沒有后退反而微笑站直。

        最后他們二人的距離不能更近后，林深問，“你覺得他對他女朋友，有愛嗎？”

        鹿里的呼吸有些沉，他卡殼了兩秒回復。

        “沒有。”

        “愛不是傷害和占有。”

        鹿里好心的解釋了一句，林深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

        “bingo，我也這么認為。”

        然后留給鹿里一個背影，“和你想的一樣，真是我的不幸。”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轉角很久，鹿里還能感覺到她的氣息，電視上大大的三角暫停符號還停留著，他自問自答。

        “知道我為什么非要看《霧都旅行》嗎？我和雪黎一樣，都只是繁華背后的旅客。”

        他說完苦笑了一聲，然后脫力的靠在沙發上。

        當然，林深沒聽到這些。

        …

        第二天，和風旭日，萬里無云。

        林深抻了個懶腰，家中昨日男人留宿的氣息消失殆盡。

        “額，又沒跟我睡一個屋子，哪來什么氣息。”

        林深甩了甩頭發，開始一天的梳洗。

        她今天確實有一個大計劃要執行，林深晦暗不清的掃過小黑發來已準備就緒的消息，心中掙扎著給自己打氣，今天、必須解約！

        徐姌雖說幾天沒來煩她，但不代表她真的被震懾住了，林深這三年來屢屢被嫌棄貶低離不開徐姌的手筆。

        她墨鏡一戴，誰也不愛，還給小黑也準備了一個。

        剎車急停在車位上，小黑被突如其來的沖擊嚇了一跳，意識到已經到了地方，把墨鏡從頭上推到眼睛上。

        “記住了嗎？”

        小黑迷迷糊糊的被問，立刻回答：“記住了，墨鏡能遮住情緒，更好的裝13。”

        林深一巴掌拍過去，恨鐵不成鋼，“誰讓你記這個，你要假扮我助理，裝作很多公司要來挖我的樣子。”

        “額，比如？”

        小黑有點犯難。

        “笨，梨年文化、宏月影視還有盛世娛樂，這種大公司哪家不行！”

        林深一溜煙說出國內公司三巨頭，哪家不比這個扒皮公司強。

        “您說的對，我現在就是盛世娛樂的星探兼你的小助理！”

        小黑變化的比林深快多了，一激靈下車還貼心的給林深開了車門。

        “嗯，好吧。”

        林深欲言又止，其實她不在乎小黑編什么公司，不過盛世娛樂是鹿里那個討厭鬼的老東家，總覺得不舒服。

        林深和小黑一前一后進入公司，她初次回國的時候，還被肅靜的氛圍鎮住過，想來那時候見識淺短，才會被騙的一愣一愣的。

        林深也不管其他人對待她的態度如何，反正也不準備待了，直接奔著十樓的辦公室。

        林深沒敲門，她闖進去的時候男人還和助理交代什么，見到是林深立刻皺起眉頭吩咐人下去。

        “這次又是為了什么事，你看你像什么樣子！”

        林深也不啰嗦，不請自坐，開門見山道：“程哥，我要解約。”

        “根據合同我還有兩年到期，但鑒于貴公司前三年并沒有如約履行應盡的義務，讓我黑料纏身，合約和代言的質量及數量也遠不夠。今天我把該有的文件都帶了，您過目。”

        林深一股腦的說出去，口齒清晰，再加上她多年的演繹經驗，程偉愣愣的翻閱她帶來的紙質文件。

        “看來，你是認真的。不過……”

        程偉輕笑，“你說了這么多，整理了這么多文件給我，有什么用呢？”

        程偉是浸沒多年的老狐貍，對待林深就算有瞬間的驚訝，也很快反應過來，笑瞇瞇道，“你這么氣勢沖沖來找我，不就是不想賠違約金嗎？其實你完全可以和律師談，但我提醒你，從開庭到判決，沒有兩年是完成不了的。”

        “你是覺得公司給你的不夠多嗎，咱們小公司畢竟能力有限啊。”

        他語氣帶著惋惜，仿佛真的以前是什么慈父形象。

        “有限和不用心是兩碼事，徐姌的無底線和公司的縱容，我一分鐘也忍不了了！”

        林深起身微笑。

        “是嗎？徐姌干什么了？”

        林深從他似笑非笑的表情里看出，程偉對一切肯定提前了解了，他只是在裝。

        “你既然覺得不公平，那我現在告訴你，你被公司雪藏了！我明白你一向喜歡胡鬧，考慮清楚后，你可以再來找我。現在，出去。”

        程偉大手一揮，把林深準備好博弈的臺詞全堵回去了，小黑顫巍巍的戳了戳林深，意思是計劃還要不要繼續。

        林深也顧不得別的，信口胡謅道。

        “你憑什么封殺我，你這么有底氣應該和盛世娛樂的律師說！”

        程偉從背著手的姿勢轉變成面對林深，他帶著探究的目光掃過林深。

        林深用指尖擦了擦口紅，推過小黑，“現在盛世搶著要我，這位就是盛世派給我的新助理，吳先生。”

        小黑很給面子的點了點頭，“您好，程總。”

        “今天這個約，你必須解，您也不想我把錄音發到網上吧！壓榨員工，當面威脅女明星，你不會覺得剛才這些話的意思很隱晦吧。”

        林深晃動著手機得意道，“你有一句話沒說錯，你們這小破公司確實沒什么資源。靠著練習生的違約費起家，要是連網上營銷的形象都沒了，我看你什么時候倒閉！”

        程偉的眼神變得憤怒和恐怖，林深覺得這家伙是不是有暴力傾向，她后退了下，萬一真給自己一拳，可破相了。

        “原來如此，你還真行，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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