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砰砰”的敲門聲吵醒時，葛郎中睡夢正酣。

        得虧他一貫好脾性，即便如此也不曾生出幾分惱意。

        見魏琛那般焦灼，他起初還以為是什么命懸一線的險況，未曾想一問才知竟是他那今日落了水的娘子起了高熱。

        葛郎中診過脈后站起身溫和地道：“無妨，你莫急。你娘子這熱只是近來身體虛弱，加之外感風寒所致，我開服方子，熬了藥叫她喝下就行了。”

        魏琛聽他如此說，卻并未徹底放心，仍有疑慮：“今日她已喝過驅寒的藥，緣何還會如此？”

        葛郎中聞言，面露無奈：“若是身體強健之人落水后服過驅寒藥基本都不會再發熱，只是我觀她身體底子本就不好，有體虛氣虛之癥，近來又勞累，加之……想是女子月事剛過，氣血不足，故而更易受風寒侵擾。”

        魏琛聽罷深深凝眉，看著她因高熱而緋紅的小臉，眼底滿是疼惜。

        “先生方才說她體虛氣虛、氣血不足，不知可否能替她開副方子調理？”

        “自然。一會兒我將藥方一并寫給你。”

        說完，葛郎中撩起簾子走到了外間去。

        因藥一時半會還不曾熬好，加之趙氏被葛郎中叫去幫忙熬藥，屋內只剩下姜蕓和魏琛二人。

        來時姜蕓一直抱著他的脖頸不肯松手，似怕生的貓兒般一直將小腦袋緊緊埋在他懷中，即便方才將她放到床榻上讓葛郎中診脈時，她也一直拽著他的手不肯松開。

        小姑娘的手不似大戶人家驕養出的女子那般光滑細嫩，指腹間甚至有一層薄薄的繭，但卻依然柔弱無骨，他只一手便可將她的小手盡數攏住。

        借著昏黃的光暈，他細細看了她許久，眼底早已蕩起溫柔的漣漪，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亦不知何時反握住了她的小手。

        過了半晌，似乎是難受得狠了，她唇色都變得嫣紅甚至泛起紫意來。

        口中不停哼唧著難受。

        久等趙氏不來。

        魏琛抿了抿唇，湊到她耳際輕聲道：“阿蕓，你松開手，我去給你打盆涼水來好不好？”

        說著，他抽出手站起身來。

        誰知剛轉過身，卻還是被她扯住了衣袖。

        “別走……”

        小姑娘的嗓音是不曾聽過的嬌軟，還帶著幾分啜泣般的喑啞，聽得他頓時心軟得一塌糊涂，眸色也晦暗下來。

        魏琛俯下身，聲音溫柔得叫人心顫：“阿蕓，乖，我馬上回來。”

        似乎聽清了他的話，小姑娘嚶嚀一聲，慢慢松開了手。

        魏琛迅速地打來一盆涼水，將帕子浸濕再擰干，然后貼在了她的額上。

        小姑娘似乎不再那般難受，情緒平息下來，慢慢止住了啜泣。

        見這法子奏效，魏琛每隔一會兒便替她換一次帕子。

        趙氏端著藥和葛郎中一齊進來時，見到的便是這副情形。

        葛郎中上前看了一眼姜蕓的狀況，不由“嘖”了一聲，調侃道：“你這小郎君還挺會照顧人的嘛，小娘子好福氣啊！”

        魏琛一言不發，趙氏卻跟著笑道：“是呢！您不知道，我這小叔對弟妹那可是上心得緊，怕是聽見她叫人動了一根頭發絲兒都要急眼的！”

        姜蕓剛清醒了兩分，朦朦朧朧間就聽見二人打趣的話，半晌才反應過來。即便意識依舊混沌，卻也覺出羞赧來。

        魏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小臉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小姑娘的臉上的酡紅似乎比方才要更深幾分。

        于是端過趙氏手中的藥，用湯匙輕輕攪動了一會兒，再吹涼送到她嘴邊：“阿蕓，張口，把藥喝了。”

        誰知許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平日里素來沉穩、沒有半點子嬌氣的小姑娘此刻聞言竟皺起俏鼻，軟軟地愛嬌道：“不……不要喝，好苦……”

        魏琛無奈地勾了勾唇，狹長的鳳眸里盡是寵溺：“阿蕓，乖，喝了便給你一塊金桔蜜餞可好？”

        他昨日去書肆，路上碰到有人叫賣各類蜜餞果脯，想起家里有一長一幼兩個小姑娘，便叫住那人買了些。

        未曾想他還未來得及送出去，便在這個時候派上了用場。

        小姑娘像是思考了許久，才勉強答應，張開了口。

        那又苦又濃的藥汁甫一入口，她小臉便皺成了一團。

        魏琛輕笑一聲，卻果然信守承諾地在她將一碗藥喝進后將一顆蜜餞送進了她口中。

        許是那藥容易叫人瞌睡，不過片刻功夫，姜蕓終于還算安穩地睡了過去。

        隔日醒來時，姜蕓早已退了熱。

        她是被透過窗紙照進來的光喚醒的。

        醒來時發現自己已回到魏琛房中，眼下屋內并沒有旁人在。

        清醒了片刻，昨晚那些隱隱約約的片段突然一股腦涌入了腦海中。

        那雙清凌凌的眸子瞬間睜大許多。

        她“騰”地坐起身，一臉難以置信，紅意從脖頸間一路爬上臉頰，轉眼燒得滾燙，差點讓她覺得是自己高熱未退。

        羞赧地咬了咬唇。

        救……命……她昨晚都做了些什么啊！賴在人家懷里撒嬌，拽著人家袖子不肯讓人走……

        樁樁件件都是腳指頭的大工程。

        可是，從前她生病也從未這樣撒嬌粘人啊。

        于是隔了兩日魏琛才發覺，這小姑娘不知從什么時候起竟開始躲著自己了。

        轉眼便是三日后，到了姜蕓同王掌柜約好要去鋪子里的日子。

        晌午日頭太大，她也不趕時間，原本是打算好下午才去的。

        只是這兩日魏家人看她和明芷看得跟什么似的，不許她幫忙干一點兒活，也不許明芷出去跟別人家孩子玩兒。只拘著她倆將養身體，每日還要喝兩次苦藥。

        僅僅過了兩日，一大一小便肩并肩坐在院子里開始苦大仇深地嘆氣。

        昨日還是搬出這樁正經事，姜蕓才獲得了今日放風半日的寶貴機會。

        她走時，明芷那個小戲精幾乎是淚眼汪汪地看著她，大義凜然地道：“小嬸嬸，你快走，別管我！有多遠就走多遠，千萬別回頭！”

        卻沒察覺幾步之遙的書房里，有人聽到這話原本執筆的手忽地頓住，眼底漆黑的幽潭瞬間涌起驚濤駭浪，神色中隱隱透出駭人戾氣。

        一滴濃墨“啪”地墜落，將桌上的紙洇了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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