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不得自己已經聾了瞎了。

        杰森想著。

        他怎么還沒死呢？他為什么還活著,  還站在這兒。他為什么一動也不敢動。為什么。

        他想著。

        是因為他也清楚，自己就是不夠好。就是不值得。是他清楚，布魯斯永遠都是對的。

        是嗎？

        -

        夜翼無奈至極。他泄了口氣，仿佛是有些憤憤不平。

        但最終他也還是跟著蝙蝠走了,  前任神奇小子追上那個男人,  試圖再與他爭辯一些什么,  好像想要替誰訴說某些事請。

        我松了口氣，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填滿了我的喉嚨。我忍不住反手抱住了那個僵硬而冰冷的孩子。

        這時我這才發現我們全都抖的厲害,  哎呀,  也不知是他在抖，還是我在抖。

        我的腦袋有些混亂,  什么東西嗡鳴著，開放著。這感覺可真古怪，像是一口氣吃了太多我喜歡吃的東西,  這讓我非常饜足，卻被撐的有點惡心。

        我顫抖著，想要說些什么。結果那個被寒風吹僵了的孩子卻瑟縮了一下。我扭頭朝他看去,  發現他的表情比我還更奇怪。

        那么蒼白、那么破碎、那么脆弱。非要形容，我會說他的模樣十分凄慘。那是一種沒法靠堅強、倔強來遮掩的情緒。

        他很痛苦,  很是絕望。仿佛是直接碎了一地。而杰森的碎片晶瑩剔透,  是冷藍色的，沾著血。漂亮極了。

        我可真是喜歡他這副模樣。

        所以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手臂,  帶的向前墜了一下。我險些先他一步摔到在地,  別說是拉住他、拉起他了。我完全沒搞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就聽見他匍匐在地,  干嘔了幾聲。然后才從嗓子眼里擠出了一聲低低的哭嚎。

        ……？

        不、不對？他哭了嗎？這,  這能被稱之為‘哭嚎’嗎？我搞不清楚。我覺得自己的腦袋亂成了一團漿糊，甜甜的，里頭包裹著無數翠綠的蠅蟲，還有只奄奄一息，掙扎著想要飛走的蝙蝠。

        總之，我能向你們保證，此刻的我絕沒有其他的壞心眼。準確點說，就算我想使什么壞主意，都沒那個腦子。

        于是我只能不解的跪到了他身旁。嘶，可真冷啊。哥譚的夜風——真是誰吹誰知道！

        “杰森？”

        我小聲念著他的名字。那聲音不太確定，仿佛要被大風給一起刮跑了。

        他理都沒有理我，而是混亂的哀叫著。我這時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哦，怪不得他的聲音如此清晰。孩子根本沒有張口，那凄慘的聲音……那仿佛正遭受著凌遲一般痛苦的哀嚎，原來是從他心底飄出來的。

        這讓我木訥的腦子動了一動。我感覺——怎么說呢，我好像是從夢中驚醒似的清醒了一些。但我可以肯定自己的腦袋依舊混亂不堪。

        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貝兒，這是個夢中夢。

        你們一定覺得我又發傻了，一陣迷茫，搞不懂我是什么意思。對不起，我總是這樣。

        于是我也在心底叫他。我連接起孩子的大腦，在他心中不解地喊著他的名字。

        【杰森！】

        我很肯定他聽見了。但他依舊沒有理我。我真想粗暴的掀翻孩子，捏住他的下巴看看他的正臉。我真想知道他是不是滿眼的眼淚，會可憐巴巴、委委屈屈的望向我。

        但我沒那么干。也不是舍不得，而是我清楚那對他可沒什么幫助。

        我不得不繼續喊他。

        【杰森！】

        我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帶著一絲奇妙的笑意。哎，我很難在心靈連接中欺騙他人。

        我真情實感的感到了愉悅。為我今天偷聽得來的一切，為那對父子的針鋒相對，為蝙蝠俠的真情流露。我雀躍不已，像是個偷看到了朋友生日蛋糕的小孩兒。我忍不住要對他感嘆……

        【他真的好愛你啊……】

        然后？

        然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他崩潰了，他發出一聲痛叫，像是聽不得這個。杰森一把推開了我，孩子終于抬起了頭。我柔順的順著他的力道坐倒在地，平靜地注視著他。

        “騙子。”

        他咬牙切齒地說著，每個音節都破碎的厲害。他指向父親離開的方向，那神情仿佛已恨他入骨。我以為他會說出多厲害、多兇狠、多粗暴的話，結果，

        “……騙子！”

        呼。

        他的模樣可愛極了。自從換上這身紅黑相間的制服以來，他就越發的像是一個個‘青年’，越發的喜歡模仿他的父親，假裝自己已然成熟。

        好像只有在瀕臨破碎的時分，他才會帶出幾分難得的孩子氣，露出一些自己的本來樣貌。

        他哭了。

        他當然哭了。這是多么不甘、多么悲傷、多么痛苦的一張臉啊！他是個自尊心格外強烈的孩子，所以才極力忍耐著不想失態。他和他父親真的很像，都像是那種被人狠狠踢過肚皮的小狗。盡管對溫情的撫摸還有幾分眷戀，但卻依舊很難毫無顧忌的朝人露出肚皮。

        就連我也不行。

        真是讓人遺憾。

        他崩潰了。我知道。我聽得出來，我看得見。他漂亮的藍眼睛里噙著眼淚，那晶瑩剔透的珠子要掉不掉的掛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神情是絕望又彷徨的。他低低地指責著，聲音沙啞，卻不敢高聲嘶吼。就像是怕驚到了誰，怕被誰發現。

        真招人喜愛。

        “騙子、騙子、騙子——這個該死的老家伙。他、他…”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突然一拳砸到了身下的水泥地上。我嚇了一跳，而他嗚咽起來。

        我很是有些驚惶。因為我直到這時這驚愕的發現，他…他的指尖已開始滲血，大約是剛剛就已弄傷到了指甲。這一下更是很重很重，我清楚那絕對很痛，運氣不好可能弄碎了骨頭。

        啵的一聲。第二重夢醒了。

        一股熟悉的、我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的血味，他的血味兒…沖上了我的鼻腔。

        某根弦被撥動了一下，他渾身是血的模樣自我眼前一閃而過…接著，一直碧綠的鬼爪直接抓爛了琴與琴譜。滴答滴答，我醒了過來。

        很好。

        【杰森！】

        我在腦中叫著他，一把扯過了他鮮血淋漓的雙手。一種久違了的情緒沖上了我的腦子。我知道那是憤怒。我還知道我生氣起來非常可怖。于是我強壓這股對他不夠珍惜自己身體的不滿，柔聲安慰起他：

        “別這樣，別這樣。他、他說的非常委婉，但我感受得到，他真心實意的關心你，他愛你。”

        他幾次掙扎，想要從我的手腕中抽回自己的雙手。我被他拽了幾下，明白這時可不能和他硬來，只能可憐巴巴、懇求一般地注視著他。

        他絕望的藍眼睛撞進了我的雙瞳。一種酸澀的感覺令我眼前一陣模糊……我知道自己被他感染了。而他被我看著，終于還是不再倔強又粗暴的搶奪自己的雙手。

        孩子轉而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個錯眼就咬出了血。他聽著我的話，冷哼了幾聲就慘笑出來：

        “你根本不懂。”

        “你可以告訴我，please，杰森，你可以告訴我，please。”

        我勸誘著他，放軟自己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好像已被從中間劈開了。一部分的我還在回味蝙蝠俠對羅賓那醇厚的、苦澀卻又香甜的濃重感情；另一部分卻得調動全身上下所有的腦細胞，盡可能的去思考杰森的想法，嘗試著與他共情。

        實話實說。

        太難了。各位。太難了。

        我學著他的模樣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我感覺他混亂又悲傷。我真該讀一讀他，我會的。肯定會。

        但在那之前，我膝行上前，不容他抗拒的強行將他摟在了懷中。他一下就僵硬了起來，隨后還不死心的掙扎了兩下。但那全是白費功夫。

        我死死將他抱在懷里，提高自己的體溫，希望以此暖和暖和他由里至外，從頭到腳，完全被風、被話語給吹僵了的身體。

        各位，你們也很清楚。他是個大塊頭男孩兒，就算還是少年，也是個非常大只的少年人了。我不得不加大了自己的體型，以此將他完全罩住。

        多方便啊，火星人。半火星人。誰是誰知道。

        如果可以，我真想像母親抱嬰兒那樣將他團在懷中。我真想如母親一般保護他、庇佑他。

        但我清楚我做不到。

        可我起碼能讓他乖乖的，乖乖的不用跪伏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不用滿腦子都想著要怎么可能折磨自己，以此刺痛愛他的家伙們。我強迫他把眼淚滴進我的懷中，假裝自己其實什么都不知道。

        沒一會兒，他就不動了。咳，請不要擔心。他只是不再顫抖，也不再流淚了。他死死地抓著我鎖骨處的某塊兒軟肉，不好說是想讓我松手，還是怕我松手。

        我感覺他的腦袋終于不再千瘡百孔，仿佛被一百個我一起弄亂過了。那些混亂的、絕望的、憤怒的、自棄的情緒終于過去了。他可能是吸了吸鼻子。可能吧。我不確定。

        于是我柔聲問他：

        “你可以告訴我。”

        我小聲說著。

        “我向你保證，孩子。”

        “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保密的。”

        ……實話實說，各位。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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