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云霹靂斗(下)
薊州水君冷哼一聲,指間印決不停,空中風聲颲颲,宇內水氣漣漣。只見他廣袖飛舞立于云端大喝一聲:
“奉天承運,帝命江湖;龍行潛影,施于萬方!”
話音剛落,云氣彌漫,水霧遮天。朦朧之間,一滴滴雨滴匯聚在其身后,棵棵玉樹生發,座座宮閣成型,蚌貝吐珠,魚蝦起舞,片刻之間,竟在天端云間凝化出一座壯麗的水君龍宮。而他自己身著冠冕服飾,立于宮門,宛如天庭帝王,俯瞰人間。
石虎大吼一聲,騰躍而起,金戈乒乓,殺伐聲震,茫茫白風攜卷砂石環繞身側,同時額間一道佛印金光湛湛,無數含混不清的佛陀誦經之聲回蕩天地。
趙宗嗣咧著大嘴,額角青筋盡露,雄闊的身軀上,血管如游龍般蜿蜒,敞聲怒道:
“你們找死!”
“死”字方落,便見隆隆陰云之間一抹青光乍現,翠綠光華仿佛綠柳抽芽,萬物萌發,一種生命勃發的氣息彌漫開來;緊接著另一處紫云匯聚,影影憧憧,凝聚其中的重重威壓含而不發;趙宗嗣手舉一抹刺眼白光,直將整座山崖照亮大半,白光逐漸放大,吞沒身形,湮滅光影,宛如神話中扶桑樹上的太陽一般,灼灼升起。
一道從茫茫不知處誕生的天雷縱橫而下,列缺漫布,照亮天際,奔騰之間,宣示著無上權威。天雷劃過青光紫云匯聚在白光之中消弭不見,白光也隨之消散,只留趙宗嗣手捧拳頭大小的三色雷珠站在原地,怒目看向天上龍宮。
少陽,太陽,陽明!
三陽天雷!
陰陽之怒而為風,陰陽激耀而生雷霆。這顆對面恢弘龍宮顯得無比微小的三色雷珠,正是世間修行者避若蛇蝎的天雷。相傳若世間修行者只修力不修德,屠戮過甚,妄自欺天,便有一道天雷降世,誅邪鋤奸!
薊州水君看到這顆天雷眼中一緊,手中法訣更快幾分,無邊云氣涌出,將整座水宮環抱籠罩,氤氳水氣之間,廊檐飛閣中樂舞聲起,金鱗含光吐,月影照宮娥,一派豐慶盛景。
“瘋了!這水君瘋了!”魯班呆呆地看著空中龍宮一臉不可思議。
“怎么?傳說中神靈會在彼此爭斗的神戰中召喚神國加持自身,難道不對嗎?”
諾頓也有些發呆,但還是根據自己以往聽前輩使徒描述的那樣盡力解釋著。
“你說的那些小世界的垃圾神靈也許可以,可這是在元界啊。”魯班不屑地解釋一句,緊跟說:
“水君乃是人間帝王分封治下,雖然統領一方,可連行雨幾寸都不得含糊。他怎么敢如此濫用神權,難道不怕宣國監察御史一封奏疏,直接送他去那斬龍臺嗎?”
正當他呆滯的時候,薊州水君則鄭重之極地從懷里掏出一卷五色絲玉軸的金色文書,恭敬下跪,那卷文書從他手中飛出,剛至空中便迎風而漲,化作數里寬幅。以天地為紙,金字用墨,煌煌金光照得天地一片透亮。
“圣旨!”
魯班幾乎呻吟著說出這句話,就在他說話之間,一道威嚴冷漠的聲音字字傳來:
“代天行罰,誅邪滅魔!”
煊赫金光將整座龍宮水殿照得通透,仿佛一輪紅日自殿前升起,隨即金光消散,但這座本由雨水凝成的水君龍宮卻如純金打造一般,傲立云端。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要不咱們趕緊分頭跑路吧。”魯班看著諾頓投來的疑惑眼神自顧自地說著。
不講武德啊,圣旨都搬出來了,這下肯定沒機會撿漏兒了,這個趙宗嗣死定了,要不跑遠點看著他死了直接回去交差算了……正當他暗自思索時,天上幾人卻不留手。
薊州水君一掌按下,一只巨大無匹的金色手印憑空出現,朝著趙宗嗣頭頂向下按去,似乎要將其攥進手心。趙宗嗣一手捧著三色天雷縱身前躍,同時另只一手向后揮出,一道雷光化為兵卒模樣,面容模糊,金甲銀帶,背后還插著兩桿小旗。
這金甲兵卒掠起章塵便向著另一座山頭飛去,速度甚至比趙宗嗣還要快上幾分。空中烈風吹得章塵睜不開眼,直到落在另一座山峰時才注意到,金甲兵卒背后小旗上用篆文寫著“律令”二字。
相傳,雷部眾神行云布雨時身邊傳令小卒稱之“律令”,所有有些符咒施展之時常常念著“急急如律令”。今日得見,原來竟是這么模樣。而等他望回原先呆著的平臺,一只巨掌正握住山峰緩慢卻不容置疑地將其拔起。
真·神仙打架。
就在山峰崩決的瞬間,幾道人影不知從何處躥出,慌亂地向著兩處不同方向飛去,其中四人趴在一支如古埃及尼羅河上的細窄小舟上倉皇逃竄。
而另外一人就有意思了,他騎著一只黑白相間的碩大奶牛。搞笑的是,這頭奶牛背上竟還長著一對迷你小翅膀,此刻正忽閃忽閃地努力飛走。雖然這只奶牛看上去可笑,速度卻不慢甚至比小舟還要快上幾分。
也不知是不是慌不擇路,此刻他正朝著章塵藏身的小山峰筆直竄來。不過空中幾位“神仙”卻顧不上這幾只螻蟻,巨手抓起山峰像是丟沙包般就朝趙宗嗣丟去,而趙宗嗣則兩手半合胸前,三色雷珠在兩掌間騰懸而出化作一柄參天巨锏,照著飛來的山峰就此劈落。
這才是真正的“三陽雷锏”!
三陽雷锏和小山相撞半空,天地一陣悶雷聲響,接著小山一震,竟當空碎裂化為無數土石砸向地面。緊接著巨锏再次朝金色巨手斬去,而反應不及的巨手在這雷光中卻似刀切奶油般被輕而易舉地切開兩半。
“原來是‘宣國王命’啊,嚇死我了,還以為是大宋天子的御封呢。”
章塵奇怪地看著身邊這個不請自來的家伙,魯班轉頭笑瞇瞇地看向章塵露出個唇紅齒白的笑容:
“呦,你好呀。”
“你……站哪邊的?”章塵斟酌著用詞,實在不知道把眼前這個造型熟悉的家伙劃分到哪邊陣營。不過細想來,惠卿和尚答應自己做一次誘餌就會放自己自由,趙宗嗣這邊就更不必說,那是真把他當親兒子。
性命·穩!
“我?哪邊都不站,我是看熱鬧的。”
魯班指著自己鼻子倒比章塵還坦然幾分。
“你也穿越的?”
這次輪到魯班瞪大眼睛了,“啊?老鄉好!”突然他想了想,一臉嚴肅:
“愛你孤身走暗巷?”
“愛你不跪的模樣?”章塵神色古怪地回到。
“哎媽呀,真是老鄉啊。”
魯班一臉興奮地扭著印花沙灘褲就要上去跟章塵握手,可剛到身邊,被章塵身后肅立的金甲兵卒一個眼神震懾,訕訕縮了回去。不過很快他就恢復來,看著章塵的木偶身軀熱情地說:
“兄弟,你這造型挺別致啊,不過我之前咋沒在‘圣殿’見過你,你混‘暗星河’還是‘神圣天秤’?”
“啊?”章塵徹底懵了,除了前面半句還能湊合聽懂,后面說的是個啥?顧不上一臉懵的章塵,魯班突然驚呼一聲,而章塵循聲看去。
空中此時又現新的變化,天空中漫天閃著金光的蝦兵蟹將正和無數金甲銀帶的律令兵卒殺作一團;而在他們戰場之上,巨石老虎也和一道手持雙锏的三色人影斗到一處;最后龍宮水府前,趙宗嗣凌空而立,在他背后整整十八顆如房屋般大小的三色天雷排成一列。
隨著他手指落下,顆顆天雷如隕石般依次朝金色龍宮轟去。薊州水君面色嚴峻捧著圣旨,殿前金光升騰之處再次伸出一只巨大手掌迎著雷光撞去。不過這次巨掌不似之前般“脆弱”,在陣陣雷霆轟爆聲中也只是被擊退數丈,金光流轉之下恢復便如前再次迎了上去。
不過隨著雷光轟鳴,金色手掌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不知還能撐下多久,薊州水君見狀對著石虎大喊一聲:
“莫再藏拙,盡快收拾此人。”
石虎也不言語,一個虎撲越過雙锏人影,便化作數道羊角颶風朝趙宗嗣攻去,同時天地間佛頌聲大振,趙宗嗣揮手散去三色人影,眼中金光流轉,看著襲來颶風怒笑道:
“來得好!”
便握著拳頭朝著其中一道颲風挺身撞了過去,羊角颶風散開正是石虎真身,石虎咆哮一聲從空中噴出道道泛著白光的颶風,趙宗嗣手握法訣,顆顆雷珠如蛟龍探首般迎上颶風。一時間,空中雷聲滾滾,風塵陣陣,卷得下面火熱廝殺的將士摔作一團。
石虎口中颶風并非尋常,而是一種名為“廣漢煈”稀有的神通,此風主刑殺罪人、誅兇戮奸本是天下少有的厲害神通,如尋常修行人遇上,只消片刻就會被摧皮削骨、滅魂殺魄,可偏偏今日撞見趙宗嗣手中的“三陽天雷”,頓時風勢混亂,亂流疊生,幾乎潰散,完全擋不住雷火之間斗震霹靂的浩蕩威能。
其實若是軍中高手或大理寺中人施展此風,即便未必能夠建功也不至于頃刻潰散。只因這只石虎是精魅成形又得虎相,本就是被天雷克得死死地,加之趙宗嗣一身法力生生勝出石虎一籌,才有了這一幕天雷繳繳激濁揚清的場面。
石虎不甘大吼,踏風卷石、威風凜凜地沖趙宗嗣虎撲而上,趙宗嗣眉頭一皺身形如電地閃過虎撲,同時手握雷光拍在石虎肋下將它擊出數丈,石虎吃痛激發野獸兇性,身子在空中一擰,再次怒吼腳踏風云便再次撲來。
同樣策略,趙宗嗣身形模糊,在原地留下一道幻身騙過撲來虎爪,直接一個翻身就騎在石虎背上。壯碩的胳膊擒過石虎巨大腦袋,不管它如何騰躍翻騰只將其腦袋緊緊勒進胸前,另一只手握著雷光再次猛擊石虎肋下。
道道雷光將石虎劈得陣陣顫抖,竟生生從其體內抓出一塊寸許長,形如‘乙’字的金色虎骨。虎骨離體,石虎宛如失了精神般軟軟塌倒不再掙扎,一雙虎目中流出幾分虛弱畏懼。
此骨是虎妖體內中僅次妖丹的重要所在,名曰“威風”乃是猛虎傲視百獸的威勢來源。這惠卿和尚雖有虎相本體卻是石頭,趙宗嗣也是放膽一試,竟真的將其重創。
此時本在空中盤旋追來的羊角風漸漸消散,撲在趙宗嗣臉上宛如清風拂面,而本在天地間頌唱的佛經聲也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趙宗嗣擒在虎身之上手里拿著“威風虎骨”剛準備就此了結了石虎。
未等趙宗嗣動作,懷里石虎便化作一團白風消散無形,白風飛出數丈,再現身時已褪去猛虎本相重新化為虎頭人身模樣的惠卿和尚,寬大僧袍下還泛著森森血跡。
幾乎同時,趙宗嗣手中金色虎骨上竟突兀地浮現出一只眼睛,眼球咕嚕嚕轉著看上去極其詭異。
“什么鬼東西!”
說話間,趙宗嗣一手揚起雷光便沖虎骨砸下,沒想到這虎骨上的眼球一轉,噴出一道灰撲撲的光柱,光柱才接觸到雷光,瞬間將其化為一團灰塵。趙宗嗣嚇了一跳趕忙抽手一把將虎骨扔出,這虎骨如有神智一般在空里打個圈,向上竄進薊州水君的袖里,透過袖口眼球滾動,眼神玩味地盯著渾身血跡惠卿。
惠卿和尚眼神平靜地和它對視,不再如之前兇悍如野獸般擇人而噬,反倒是摸著肋下沉默不語,神情似喜似悲。口中喃喃道:
“日月雖明,卻無佛心;燭火幽微,此心光明!師傅,弟子明白了。”
說罷,環顧四周,天地一片狼藉,悲聲道:
“身在局中,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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