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不是贏了某位先生,是贏了整個云山書院。
云山書院的未來,他不敢想。
賀芳亭挽著披帛,款款走到他面前,微笑道,“書院出了十題,我也有一題,想請教方山長,請教書院所有先生、學子。”
方山長明知她來者不善,也無法拒絕,“請講。”
賀芳亭鳳眸一掃眾人,“讀書人的志向,是什么?”
眾人面面相覷。
讀書人的志向有很多,但自從北宋大家張載說出了那四句名言之后,這個問題就有了統(tǒng)一的答案。
他們猶豫,是因為不相信賀芳亭會出這么簡單的題。
但不答也不行,一名學生朗聲道,“我輩讀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賀芳亭面露贊許,“說得好!”
話鋒一轉(zhuǎn),緩慢而清晰地道,“但爾等近日所作所為,令天地震怒,令生民不恥,令往圣蒙羞!萬世之太平,更非你輩所能開!本應醉心學問,勤學苦讀,卻蠅營狗茍、利欲熏心、媚上欺下、是非不分,讀書人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她這一席話,就如一記記驚雷,砸在云山書院師生的頭上。
他們有心反駁,可在連戰(zhàn)連輸?shù)那樾蜗拢鐩]了氣勢。
何況怎么反駁呢?順安郡主說的也是實情。
方山長頭暈目眩,跌倒在地。
他不用再苦惱云山書院的未來了,因為云山書院沒有未來。
這真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然而這怪得了誰呢?只能怪他自己!
謝容墨惹錯了人,他也惹錯了人。
萬萬沒想到,云山書院竟毀在他手里,想到老師對自己的期許,方山長愧疚難當,羞見世人。
蕭山長用力扶起他,滿臉同情,悄聲道,“方兄,你要撐住啊!云山書院的地契,是你收著么?作價幾何?”
這是塊好地方,他喜歡很久了,買下來掛上行簡書院的匾額,這就是新的行簡書院。
方山長:“......你滾!”
賀芳亭最后輕嘆,“云山書院,不過如此!”
說完不管眾人臉色,理了理披帛,上轎子往外走。
很多人跟在后面,邊走邊興奮地議論。
順安郡主可真厲害啊,一人獨戰(zhàn)云山書院,還大獲全勝!
夫人小姐們的感觸就更多了。
原來,女子也可以這般!
她們也許做不到,但這并不妨礙她們欣賞、向往。
遺憾的是,那是順安郡主,否則倒能結(jié)交一番。
到了書院門口,青蒿、白薇攙扶賀芳亭下轎,換馬車。
可她今日滿腔豪氣,不想乘車。
從護院騎來的馬中挑了一匹棗紅大馬,踩著繡凳翻身上去,一勒韁繩,嬌喝一聲,“駕!”
當先往山下狂奔,如一片瑰麗流動的云。
“郡主娘娘,等等我們!”
侍女、護院們嚇壞了,連忙去追。
江止修和江嘉宇、李壹秋站在一側(cè),神情黯然,眼里滿是失落。
......賀芳亭看見他們了,但目光沒在他們身上多停留一瞬,更沒跟他們說半句話,仿佛他們只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一名馬販子嘟囔道,“這么急,肚子餓了?”
絡腮胡看著她的背影,悠悠道,“不急不行,要保命。”
云山書院這一場,于書院是滔天大禍,于她只是順勢而為。
皇宮那一場,才是真正的硬仗。
輸了,身首異處,命歸黃泉。
但他覺得她不會輸。
想到這,不著痕跡地看江止修一眼,這凡夫俗子,配不上她。
——
“她贏了?”
“她又贏了?”
“她再一次贏了?!”
云山書院的消息陸續(xù)傳來,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陰沉。
他想聽的,是云山書院碾壓賀芳亭,不是賀芳亭碾壓云山書院。
廢物,全是廢物!
等賀芳亭那篇策論抄到宮里,他仔仔細細看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此女留不得了。
明明才華橫溢,聰慧過人,這么多年卻默默無聞,不顯山不露水,肯定是在蟄伏。
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但他不會給她機會。
剎那間,就想到了三四個殺賀芳亭的借口,不僅要殺,還要誣陷她犯了大罪,四處宣揚,引那些人來救。
也許他早就該這么做了。
皇妹多年不見女兒,定然也思念,他便做做好事,讓她們母女在地下團聚。
他確實想要仁厚之名,可偶爾不要一次,料想也不打緊。
諸葛一生唯謹慎,他能登上大位,也是因為謹慎。
皇帝一雙老眼微微瞇著,右手一對獅子頭核桃不斷轉(zhuǎn)動,越來越慢,直至停止。
李榮貴見了,就知他已做出某個重要決定。
本就垂著的頭更深地低了下去,不敢多看。
云山書院的消息又傳來,賀芳亭勝了棋局,毫無風度,當眾辱罵方山長和書院所有師生,極盡鄙薄。
方山長被她罵得站立不穩(wěn),師生們也滿臉羞慚,不敢爭辯。
這書院的生路,可以說被她斷了。
先生、學子們的前程,也將受到極大的影響。
皇帝臉色好了些,嘆道,“畢竟年輕氣盛,只顧著一時痛快,不知道有風莫要使盡帆的道理。”
如果賀芳亭取勝之后謙和溫良,盡展大家風范,與云山書院握手言和,冰釋前嫌,趁機養(yǎng)自己的名望,心機就太深沉了。
也會讓他懷疑自己以前眼瞎,看不出她的城府。
李榮貴附和道,“是啊,太年輕,不知輕重。”
皇帝一笑,剛要再說,明鏡司又送來信,順安郡主獨自騎馬下山,一路狂奔。
“......她要逃!傳朕口諭,只要她敢出京城一步,立時抓捕!”
不能射殺,要留著當魚餌,釣那些人。
可能城外就有人接應她,得好好搜查!
李榮貴:“是!”
不等他走出殿門,又一道消息傳來,順安郡主的方向是皇宮。
李榮貴很吃驚,脫口道,“她來皇宮做甚?!”
說完忙跪下認錯,因御前失儀。
皇帝現(xiàn)在哪有空理這種小事兒,冷冷道,“自然是來罵朕!”
是了,他想差了。
賀芳亭怎么會逃?她只會跑進皇宮,狠狠罵他。
像當初的皇妹一樣。
但他能容忍皇妹,不能容忍皇妹的女兒。
賀芳亭罵一句,他殺一個,先殺她的兒女,再殺她的夫婿、父親、兄弟姐妹!
殺到她膽寒!
雖然她是他的親人,可他又不是沒殺過親人。
況且,他已經(jīng)當了這么多年的皇帝,威望早成,不用再像剛登基時那樣,顧忌這個顧忌那個,被皇妹罵得狗血噴頭,也只能忍著。
現(xiàn)在他不想忍。
李榮貴:“那,那,讓她進來么?”
皇帝笑得猙獰,“她都敢來,朕難道還怕她不成!”
他倒要看看,賀芳亭有幾分皇妹的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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