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自欺欺人

        當我又一次頂著嚴重水腫的眼睛坐在座位上時，金鐘仁一邊把剛剛抄完的作業遞給我，一邊扯了扯嘴角：“組長大人，你這學期半夜看小說看的不少啊？”

        我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伸手扯過他的練習冊，沒再理他。

        高二之后的幾次月考和期中考試，我的排名一次比一次掉的厲害，現在已經和金鐘仁那小子半斤八兩了，于是在家里和老爹的爭吵也越來越多，也難怪金鐘仁總是拿我哭腫的眼睛調侃我。

        這眼看著就要期末考了，一想到成績再退步，這個寒假估計又是會過的凄慘無比，我就發愁得很。

        然而上課的時候攤開書看兩眼，又學不進去，沒一會兒課本的空白處就又被我涂涂畫畫滿了。

        趁著老師沒注意，金鐘仁抻長了脖子湊過來看：“你畫的這女的胸下垂了吧？”

        我伸出手去掐了他胳膊一把，疼的他差點叫出聲來，好在還是忍住了，不然老師鐵定要收拾我們。

        “要你管！”我齜牙咧嘴一副兇相，惡狠狠的對他說，可再低下頭看書上的畫，越看越不順眼，氣結了半天，最后還是氣餒的拿了橡皮把那女人胸口的兩坨擦了重畫。

        左邊那小子揉著胳膊，又還是湊了過來：“你看！你明明就照我說的改了，口是心非！”

        我在桌子下面伸腳要踹他，被他靈活的閃開了，一邊躲還一邊說著：“你說你，嘴上說著不愿意，身體還是挺誠實的嘛，啊？”

        我還想繼續動手打，身后傳來一個壓低的聲音：“嘿，別鬧了，老師過來了。”嚇得我一激靈趕緊坐直。

        等老師悠悠然從我旁邊走到前面去之后，我才朝椅背上靠過去，稍微側了側頭朝后面說了一句：“謝了哥們兒。”

        后座的季思鴻嘿嘿一笑：“哪里哪里，為組長大人分憂是我等組員的分內之事啊。”

        我翻了個白眼兒，隨即想起來他坐我后面也看不見，于是又補了一句：“貧死你算了。”

        再一回過頭去，卻看見金鐘仁那小子還探著腦袋裝模作樣的端詳著我書上的畫，趕緊一把將課本抓了回來。

        “你還沒挨夠打是不是！”

        一直到最后，我也沒成功的在期末考試之前看進去幾眼書。毫無疑問的，最后的成績也是一塌糊涂。

        這次家長會的時候，沒再留下我們和爹媽一起聽，所以早早的就回了家。媽媽旁敲側擊的問了我幾次成績，都被我含含糊糊的混了過去。

        就算知道媽媽那邊不會對我的成績有那么高的要求，排名低一點也沒關系，我也總覺得，不太愿意自己告訴她。

        自欺欺人也好，逃避也罷，我也自知這樣的做法和心理狀態根本就是不敢承擔的表現，有些想要苦笑，可又不知道這樣的表情是要做給誰看。

        說的好像這樣我就能假裝我那糟糕的成績不存在一樣。

        我們就在這樣一種沉默而尷尬的氣氛里，各自心不在焉的等著家里的最后一個人回家來吃晚飯。

        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才終于等到了鑰匙嘩啦啦開門的聲音。

        我有點心虛的別過了臉沒去看門口，根本不用看我也能想象得到老爹這會兒的臉色得有多難看。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壓抑的寂靜，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直到老爸陰沉著臉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這種幾乎凝固成固體的氛圍才被椅子腿和木地板摩擦的刺耳聲音尖銳的劃破。

        “李言夏，你自己解釋一下。”老爹把身子前傾，兩只胳膊肘放在桌面上，稍微撐起身體來自上而下俯視著我，落差造成的壓迫感搞得我有些憋得不舒服。

        而他的右手還伸到桌面中間來，節奏急促而混亂的一下下敲著桌子，眼睛透過窄邊眼鏡直直的盯著我：“這一學期你晚上、周末，都是在看書做題，你做題我叫你動筆算你說看著過腦子就夠了，那你現在告訴我，你這些書都看到哪兒去了？”

        我啞口無言，總不能真的告訴他我“看書”的時候其實都是偷偷用mp4看小說吧。

        “老爸，書我看了，但我現在真有點兒學不進去了。”我只能這么說。

        老爹像是早就知道我會這么說，臉上的表情瞬間從逼問變成了強忍怒火的樣子，抿著唇別過臉，同時敲桌子的右手緩慢的握成拳又像是在控制力氣一樣慢又重的放在桌子上。

        剛才還強作和平的表象仿佛被嗤啦一聲一把撕開，露出下面永遠抹不去的沖突痕跡。

        “你說你要去畫畫，啊？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去畫畫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你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也不知道這個行業到底是怎么樣的！現在一年有多少藝考生你知道嗎？你覺得你比他們厲害嗎？就算你現在去學藝術，等你大學學完出來呢？就業呢？我跟你媽不要你養我們可你養活的了你自己嗎？”

        他像一頭憤怒的老獅子一樣，咆哮著在客廳里暴躁的來回走動，幾次看動作都像是想要動手打我了，又生生忍了回去。

        老媽在旁邊焦慮的看著，想要勸卻又不知怎么勸。

        我不知道我該說些什么，因為他所說的很多問題，我是真的不知道，也完全沒考慮過。

        可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莫名其妙的勇氣，我還是硬梗著不肯承認我的無知。

        “我就是想畫畫！反正養不起我自己我也不會在家啃老！總會有辦法的！”

        老爹似乎是被我這幾句給氣得不輕，或者說本來就氣得不輕，而我說的話根本就是火上澆油：“總之我說的話你就是不聽是吧？”

        聽了他這一句，我卻又被激起了更加激烈的反抗的想法。其實往往這時候我一時沖動說出的話總是毫無用處，并且總能導致更嚴重而無法收拾的矛盾，但最終我又每每都在話出口之后才知道后悔。

        “我憑什么一定要聽你們的！”我像是發泄似的也喊了出來，尾音已經開始控制不住的抖，“憑什么你是我爸我就必須什么都聽你的！你就沒有錯的時候嗎！你說的就永遠都是對的嗎！難道你說的話是錯的我也非得聽嗎！”

        后幾句話出口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抑制不住胸腔里那股壓抑又酸苦的感覺，眼淚毫無預兆的洶涌而出，惡心的連著鼻涕糊了我滿臉，這感覺真是狼狽不堪。

        老爹直勾勾的瞪著我，憤怒到渾身發抖。緊接著我沒想到的是，他突然沖了過來，直接抓著我的衣服把我從椅子上拎了起來，大跨步連拖帶拽把我扯到了家里的電腦跟前，左手還揪著我的衣服，右手幾乎是用砸的按下了主機上的開機鍵。

        媽媽已經被他這一連串兇猛而迅速的動作嚇得目瞪口呆，而我則帶著一臉的鼻涕眼淚驚恐的看著老爹。

        只見他右手猛拍了兩下鍵盤，發出巨大的噼啪聲音，其用力之大仿佛要把鍵盤拍碎一般。

        “你不是要學藝術嗎？好！你真要學我就讓你學！你自己來找學校！我給你報！”

        其實老爹早就因為中年發福而成了大圓臉，再加上謝頂，平時實在是沒有那么大的威懾力。可這時，他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表情看起來竟然有些瘋狂而可怖。

        當他說出讓我學藝術的話時，我似乎本應該欣喜若狂的坐下查找藝術學校和藝考的信息，但不知是被他嚇到了，又亦或是有別的什么原因，我愣在原地許久，久到就連老爹剛才急促的喘息聲都逐漸開始平穩下來，最終，我只是沉默著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順手關門落鎖。

        我退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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