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樓上的房間，宗谷隨手帶上房門，接著將空調(diào)打開。
　　滴——
　　“京子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
　　空調(diào)很快開始往外吐出冷氣，正對著書桌。宗谷坐下來，換了只手拿著手機。
　　“今天怎么樣。”
　　電話另一邊的京子，稍微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比昨天更忙一些。晚上去交番匯報情況時，似乎整體情況也是如此。”
　　而宗谷就在本町的交番執(zhí)勤,  對靈體活動頻率的變化也感受得更加清晰。
　　兩人交流了一會兒，很快得到相同的結(jié)論：祭魂會漸入高潮，四面八方的靈體正源源不斷地朝著近畿一帶涌來。
　　“京子明天在哪里執(zhí)勤？”
　　“在石部町，長谷川小姐和我一起。芳明同學(xué)呢？”
　　“我被分配到了能登川附近。”宗谷有些遺憾，“不在一邊呢。”
　　京子也輕聲嘆了口氣。
　　“白天嗎。”
　　“白天。”
　　機構(gòu)對靈覺者的執(zhí)勤安排每兩天調(diào)整一次，而執(zhí)勤的時間段既包括白天,  也包括夜晚，比如野間南和花井在這次輪換中就被安排在夜間去縣道的路口站崗。
　　炎炎盛夏,  總歸是夜里更舒服一些。
　　“明天也辛苦了，京子小姐。”
　　“芳明同學(xué)也是。”
　　兩人都笑了一下。
　　彼此慰問結(jié)束，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宗谷忽然聽見了玉子的聲音。
　　“姐姐，可以去洗澡了……”
　　菅原一家昨天就已經(jīng)結(jié)束家庭旅行，回到了家里。因為年紀太小，玉子還不具備獨自行動的能力，所以也并未參與到這次的行動中來。
　　“我知道了。”京子回應(yīng)道，“玉子先下去吧。”
　　玉子的聲音變得更清晰了些，應(yīng)該是走進了房間里：“姐姐是在跟哥哥打電話嗎？”
　　“嗯。”
　　“喔，那我再等一會兒吧。”
　　玉子特地為姐姐推遲一起洗澡的時間，只是當(dāng)著妹妹的面，京子也無法再繼續(xù)剛才那些私密的話題，至于別的，也有種無從開口的感覺。
　　“京子先去洗澡吧。”宗谷聽見了她沉默里的為難,  “我也差不多該洗澡了。”
　　“嗯……拜拜。”
　　掛斷電話，京子放下手機，去找睡衣。
　　“誒，姐姐不聊了嗎？”
　　“嗯。”
　　玉子很快意識到是自己打擾了兩人的對話。
　　“對不起……”
　　京子只是笑了一下。
　　“說什么呢。”
　　下了樓,  姐妹倆一起去洗澡。
　　為彼此擦背，再清洗干凈身體，又一起坐進浴缸。
　　泡在熱水里，京子只覺得渾身舒坦，疲憊也漸漸消除，隨之而來的則是難以抵御的困倦。
　　“姐姐，要睡著了哦？”
　　“抱歉……”
　　她睜開眼，恢復(fù)幾分清醒，又趴到浴缸邊，試圖以對話維持精神。
　　“玉子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小桃和小雪來找我玩，我?guī)�她們�(nèi)ヅ懒松裆绲碾A梯，還借了巫女服給她們！”
　　“是嗎。”
　　京子點了下頭，盤在腦后的長發(fā)微微搖晃，“她們喜歡嗎。”
　　“嗯嗯，都很喜歡！”
　　“那可以讓她們留下來……當(dāng)巫女。”京子輕聲說著，又慢慢合上眼，“正好最近……很忙……”
　　“……”
　　姐姐開始說胡話了。
　　玉子趴在浴缸的另一邊，看著姐姐腦袋越垂越低，直到完全閉上眼,  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
　　哐哐哐！
　　浴室的門忽然被拍響。
　　“……”
　　宗谷一下子驚醒,  身體隨之一抖，向下滑落。
　　嘩啦，他連忙抬起水里的胳膊，撐著浴缸穩(wěn)住身體，才沒被淹沒。
　　“宗谷？”
　　哐哐哐！
　　“你睡著了嗎？”外面的人還在拍著浴室的門，“宗谷——”
　　“醒了……”
　　聲音有些低沉沙啞，他又清了清嗓子，“我醒了！”
　　“噢。”
　　桐野茜停止拍打，聲音低了些，“果然睡著了。”
　　外面又傳來紅子的聲音：“嗯……”
　　宗谷在臉上抹了一把，對自己的入睡毫無印象，無從判斷時間的流逝，“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胡說什么。”
　　“半個小時啦。”桐野茜說道，“宗谷說很快就能洗好，我才讓你先洗的。”
　　“抱歉。”這句話他倒是記得，“我馬上就出來。”
　　“沒關(guān)系，宗谷再泡一會兒好了。紅子有些在意，我們才會下來叫你的。”
　　宗谷坐了起來，因為剛才睡著的姿勢有些奇怪，脖子很是酸痛。
　　“不泡了。”
　　“噢，隨便你吧。”
　　外面的兩個女孩子很快離開浴室，宗谷扭了扭脖子，又捶了幾下，也換上衣服出去了。
　　客廳里沒人，回到樓上，桐野茜和紅子都待在他的房間里吹空調(diào)。
　　“你們?nèi)ハ窗伞！弊诠炔林�頭發(fā)，席地而坐。
　　“要一起洗嗎？”桐野茜看向紅子。
　　紅子搖了下頭，她也沒有勉強，回房間拿了衣服就下去了。
　　宗谷以為紅子單獨留下來，是想做些什么，至少會說點什么，而她只是看著他。
　　沉默了半天，還是他先開口：“怎么了。”
　　“沒什么……”
　　“紅子這樣看著我，也不像是‘沒什么’的樣子啊。”
　　“你好煩。”
　　宗谷看了看她，忽然明白過來：“是不是鈴又對紅子說了什么？”
　　紅子抿了下唇，算是默認了。
　　“接受不了嗎。”
　　“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啊……”
　　宗谷放下毛巾，緩慢地點了下頭，也不覺得意外。
　　“果然正常人都無法接受。”
　　“是只有宗谷和鈴才會接受這種事。”紅子強調(diào)道。
　　摸了摸頭發(fā)，感覺還有些濕潤，宗谷又裹上毛巾擦了兩下。
　　“因為我不想失去紅子。”
　　“……”
　　她張了張嘴，眉眼都垂了下來，“我也不想離開宗谷，但這樣的方式還是……我無法接受。”
　　“嗯，我明白了。”
　　宗谷點了下頭，沒說更多的話。
　　需要說服的人不只是紅子。
　　要讓她接受這件事，得先完全說服他自己才行。
　　來日方長，宗谷是這樣覺得的。
　　無論是他，還是包括朝霧鈴在內(nèi)的她們，彼此都需要更長久的時間，來判斷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無法割舍的。
　　這段時間或許會很長，至少現(xiàn)在，她們還都在他的身邊。
　　兩人各懷心事，沉默地對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紅子又往他這邊挪了挪。
　　“茜已經(jīng)察覺到了嗎？”
　　宗谷目光一抬，才發(fā)現(xiàn)她眼睛有些紅。
　　他抬起手，快觸碰到眼底時，她才往旁邊躲了躲。
　　“我沒哭。”
　　他轉(zhuǎn)而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道。她像是察覺到了，又像是還有些懷疑，我也看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紅子咀嚼著他的說法，然后又說道：“前幾天，還在北海道的時候，茜在深夜問了我一個問題……”
　　“——我知道。”
　　她眼睛睜大了些，過了兩秒才確認似的反問道：“宗谷知道？”
　　“我不小心看到了你們的聊天記錄。”
　　“……”
　　“是她讓我看的。”
　　“……”
　　“主要是為了看紅子發(fā)給她的北海道風(fēng)景照。”
　　紅子這才接受他的說法。
　　只是無論他是從哪里得知，更重要的還是另外一個問題：“‘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茜會這樣問，肯定是察覺到了什么吧。”
　　“‘莪也不知道。’”
　　“……”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她的想法捉摸不透，問我不如去問她。”
　　“這種問題要怎么開口啊？”她目光一抬，“要是我問了之后，反而點醒了茜，她直接來跟宗谷告白，那該怎么辦？”
　　宗谷看著她：“真到那個時候，我會告訴她一切，再由她自己決定。”
　　“……”
　　紅子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有些想笑。
　　“宗谷也會害怕嗎……一副世界末日要來了的表情。”
　　“你好煩。”
　　“哼。”
　　只是這一點笑容也維持不了兩三秒，她很快又露出頭疼的表情。
　　“到底要怎么辦啊——”
　　“不如先想想最糟糕的情況，只要沒到那一步，就不算太壞。”
　　“最糟糕的情況嗎……我和茜絕交？”
　　宗谷看了她一會兒，“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就已經(jīng)很讓人難過了，難不成要你死我活嗎？”
　　“如果要考慮最糟糕的情況，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那我還是不要喜歡宗谷了。”
　　“稍微有點受傷呢。”
　　“你才不會受傷，鐵石心腸，自私死了，最喜歡的人其實就是自己，只會對自己心軟。”紅子心有怨氣，原本只想稍微發(fā)泄一下自己的不滿，只是一開口就難以停下。
　　還沒說完，她就意識到自己說得太重了些，再看宗谷，果然神色復(fù)雜。
　　“不，那個……”
　　“不用在意。”宗谷搖了下頭，實際的心情十分微妙，“你說得對，我就是這樣自私的人。”
　　紅子看著他，像是彌補，又是最真實的直白：“就算這樣，我還是喜歡你。”
　　宗谷又笑了一下。
　　“嗯。”
　　她也露出微笑，說道：“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問題一點也沒有解決，但忽然覺得輕松了不少。”
　　“因為說了我的壞話？”
　　紅子點頭，“還是當(dāng)面說的。”
　　“我這人還挺記仇的。”
　　“……”
　　她鼓了下嘴，接著又深吸一口氣，長長地吐出來。
　　“哎，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了……以后的事情，還是明天再頭疼吧。”
　　宗谷搖了搖頭，只是無法評價什么。
　　畢竟他也是這樣的人。
　　又聊了幾句，他將擦頭發(fā)的毛巾遞給她，“紅子去洗澡的時候，幫我放回去。”
　　“嗯，茜也差不多該出來了……”紅子下意識地拿起毛巾聞了一會兒。
　　宗谷默不作聲地看著。
　　“……”
　　她又放下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變得坦然起來：“我喜歡聞宗谷的味道。”
　　“那是洗發(fā)水的味道。”
　　“不一樣……不完全一樣。在宗谷的腦袋上發(fā)酵了，有一股只屬于宗谷的特殊味道……我很喜歡。”
　　宗谷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好在他也不需要說什么，桐野茜已經(jīng)洗完澡上來了。
　　剛洗完澡，她穿得相當(dāng)清涼，短衣短褲，白皙的大腿和肚子都露在外面，一頭烏發(fā)盤在腦后，水亮潤澤。
　　“洗個澡，感覺舒服多了……”
　　桐野茜盤腿坐下，看了眼紅子手里的毛巾，說道：“紅子可以去洗澡了哦。”
　　“嗯……”
　　看著衣著暴露的桐野茜，她又看了宗谷幾眼，見他毫無反應(yīng)，只好開口道：“宗谷是不是該休息了。”
　　“才剛到九點呢。”桐野茜看了眼時間。
　　“宗谷明天還要早起吧……而且剛才在浴缸里不就睡著了嗎？”
　　“唔……”
　　宗谷看了紅子一眼，“等你洗完澡出來，我就睡了。”
　　“噢。”她還是下去了。
　　桐野茜解開頭發(fā)，又晃了晃腦袋，讓長發(fā)完全散開，“宗谷明天要去哪里執(zhí)勤？”
　　“能登川那邊。”
　　“啊……”
　　她想了一下，“好像有點遠呢。”
　　“也不算太遠吧，坐兩站電車就到了。就是集合的時間有點早，大概六點左右就得起床了。”
　　“真辛苦……我肯定起不來。”
　　“上學(xué)的時候不就是這個點起床嗎。”
　　“現(xiàn)在是暑假。”
　　桐野茜又想了想，“我下午的時候可以過來找你。”
　　“你別來。”宗谷搖頭，“去街道上站崗跟待在交番里可不一樣，基本沒什么休息的時間，忙起來你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我。”
　　“這么忙？”
　　“在街道上執(zhí)勤的靈覺者，既要受到留在交番里的同事的調(diào)遣，又得聽從來自機構(gòu)的指令，做一些比如協(xié)助截殺逃竄到附近的靈體之類的事情。雖說不一定會忙到停不下來，但絕對不會像這兩天這么輕松。”
　　“誒……”
　　桐野茜怔了一會兒，“同時受兩邊調(diào)遣，不會起沖突嗎？”
　　宗谷有些無奈，“人手不足，只能這么安排了……而且這也是‘慣例’。”
　　她哦了一聲，又指了指天花板。
　　“又是‘上面’的意思。”
　　宗谷笑了一下。
　　桐野茜用毛巾裹住頭發(fā)，慢慢地擦著，“那我明天該干什么呢。”
　　“做作業(yè)。”
　　“這個還不急……”
　　“暑假的一半已經(jīng)過去了。”
　　“這不是還剩下一半的時間嘛。”
　　宗谷搖頭，又起身打開壁櫥，取出被褥鋪在地上，她先挪過去坐了下來。
　　“宗谷這就打算睡覺了嗎，紅子還在洗澡呢。”
　　“她馬上就洗好了。”
　　“哪有這么快。”
　　“不會太久的。”
　　“為什么？”
　　他坐在另一邊，目光從她暴露在外的大腿和小腹上掃掠而過，心說這就是原因。
　　“你們房間的空調(diào)打開了嗎。待會兒直接過去的話，會有些受不了的。”
　　“那就睡在這邊好了。”桐野茜指間攥著一撮頭發(fā)，隨意地說道，“把被子抱過來就行，還能省電。”
　　“……我還不缺這點電費。”
　　“我和紅子不會打擾宗谷休息的。”
　　“你越這樣說，我越?jīng)]辦法放心。”
　　說著，宗谷起身離開了房間，“我替你去開。”
　　“隨便你吧。”
　　滴——
　　去桐野茜和紅子的房間打開空調(diào)，宗谷又去月讀那邊看了一眼。
　　空調(diào)全力吐著冷氣，底下是兩臺擺放在一起的顯示器，一臺屬于電腦，正在播放視頻，另一臺屬于游戲機，正顯示著激烈的戰(zhàn)斗。
　　他看到的是飛轉(zhuǎn)的電表。
　　翻滾、翻滾，一陣刀光劍影，月讀再次敗下陣來。
　　“這也是怪物？還挺漂亮的。”宗谷走到他身后，看著他再度開啟挑戰(zhàn)。
　　“越漂亮的女人，砍人越狠。”月讀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已經(jīng)在她這里卡了一天了。”
　　他又望了眼旁邊電腦屏幕上暫停的視頻，標(biāo)題是【超超超實用！百分百躲避水鳥亂舞的技巧！】。
　　“百分百？”
　　“百分百的胡說八道。”
　　宗谷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出去。
　　回到房間，紅子已經(jīng)洗完澡上來了。
　　“真快。”
　　她擦著濕潤的短發(fā)，黑色的吊帶衫被胸部撐起，掛在兩邊肩上，“還不是為了讓宗谷早點休息。”
　　“晚安。”
　　“……再等一下啦。”
　　兩人又在他的房間里待了一會兒，直到頭發(fā)差不多擦干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離去之前，桐野茜回首道：“宗谷明天早上來不及的話，就不用準(zhǔn)備我和紅子的早餐了。”
　　他未置可否，只說到時候再看情況。
　　回到房間，溫度要比隔壁高一些，剛打開不久的空調(diào)正在努力工作。
　　“好早啊，才九點多呢。”
　　“是呀。”
　　“總有種宗谷找到了工作，而我和茜在當(dāng)家里蹲的感覺。”
　　桐野茜想了一下，堅決地搖頭。
　　“不，我們和月子是不一樣的。”
　　兩人在空調(diào)的出風(fēng)口底下站了一會兒，又各自鋪床，躺了下來。
　　時間還早，兩個女孩子一邊閑聊，一邊玩著手機，直到夜深。
　　桐野茜已經(jīng)安靜了有一會兒了，因為瞥見她那邊有亮光，紅子一直以為她還醒著，放下手機時才發(fā)現(xiàn)她早已入夢，只是手機兀自亮著。
　　“我也該睡了……唔。”
　　她夾緊了腿，“想去衛(wèi)生間……”
　　起身離開房間，走廊里一片黑暗，只有最里面的房間不時傳來一點噼里啪啦的聲響。
　　“好黑啊。”
　　用手機照著腳下，紅子下樓去了趟衛(wèi)生間。
　　再回到樓上，路過宗谷的房間時，她停下了腳步。
　　“……”
　　猶豫了大半分鐘，紅子關(guān)閉燈光，慢慢拉開移門。
　　走進房間，她在他身旁躺了下來。
　　宗谷翻了個身，一只手搭上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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