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藏經殿，殿外原本熙熙攘攘的弟子居然一個都沒了。只有那個瞇眼老頭依舊坐在椅子上拎著茶杯，只不過臉色看上去比剛才陰沉了很多。

        何味道向老頭做了個道揖，老頭也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回去的路上，一路都沒見到什么弟子，直到走進坊市，才見到穿著各色道袍的弟子。

        弟子都哪去了？

        大仙宗戰部有個規矩，入戰部每有戰事出征者先寫下遺書留在藏經殿中。平安歸來者，遺書累計，可按照數目換取豐厚的修煉資源。若為宗門捐軀，則取出遺書，由宗門代為完成未了的心愿。

        許多俞手捧七百四十八封遺書，出了藏經殿便從懷里取出一條黑布系于眉上。

        沉默片刻，慢慢走了出去。

        魂兮何以歸？

        再自天宮回。

        青山從此伴仙道，

        佑我宗門永不衰！

        高聲詠唱一遍，周圍弟子定睛一看，紛紛停下腳步，默默地站在了許多俞身后排起隊列，放出身份令牌。一行人慢慢像著仙降殿步行而去。一路上不斷的有弟子加入，過峰時各峰長老也各駕金丹落進隊伍后排，如尋常弟子一般默默行進。

        進了仙降殿自然會有各內門弟子去分領遺書，了卻犧牲弟子的紅塵夙愿。

        何味道一直在藏經殿，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一切。

        在坊市買了一些臘肉吃食，還外帶打了一壺好酒，何味道便順著自己的小路上了龍蘭峰。

        后山小涼亭，石桌上多了一堆吃食和一壺美酒。

        看著兔子一樣竄走的何味道，洞府里的色子長老呵呵一笑。小兔崽子，真當那本秘籍那么好拿的？

        回到自己洞府的何味道，迫不及待地從懷里掏出那本《合山印》。

        仙壽幾載？山可言之。身堅如石，以山為師……

        樹不砍了，木頭不劈了。每天結束了可憐兮兮的引氣，便是對著一塊巨石拳打腳踢肘子靠……靈氣以每三天增加一牙簽的速度繼續穩扎穩打，肉身除了增加一身傷外，也是毫無收獲……

        半個月后洞府外密林

        少爺我扛不住了！郈荒這幫魔崽子怎么練的，這是人練的功法嗎？

        何味道胳膊肘腫的大腿根子般粗細仰天怒吼。

        看起來稍微正常的《合山印》都練成這個樣子，對那些練《天淵煅體功》、《六火煉身訣》、《九死密》一聽名字就慘無人道功法的狠人大佬，何味道不禁新生敬佩……

        死咬著牙站起來又打了一遍合山印拳法，何味道終于熬不住了，“枯次”一聲攤在地上。

        夏日的風帶著一絲樹林里的涼氣，吹拂著一攤何味道。

        拿起樹墩上一個大葫蘆，狠狠灌了一口靈泉水，感受著全身仿佛撕裂了一般的肌肉。

        嘆了口氣，坐起來靠著樹樁打坐引氣起來。漸漸地，一股股似靈氣又非靈氣的灰色氣息，從背后悄然融入何味道的身體。

        如果扒開何味道的外衣，就會發現，背后本來密布的傷疤，正在在這些灰色的氣息作用下，詭異的蠕動，慢慢排列一個神秘的圖形。

        然而盤坐在樹下的何味道，在渾身的疼痛戰栗中，對背后的情況一無所覺。

        圖形慢慢成型，已經能看得出來，是一座山峰的輪廓。

        就在輪廓正式排列成型的時候，正在打坐引氣的何味道眼睛一掙，雙手在空中盤旋空抓了幾下，就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做為一個人，一個男人，正盤腿坐著的時候被按的雙肩著地，那種舒爽的感覺，不足為外人道也……

        反正何味道眼淚都流出來了……

        至少兩千斤的巨力，狠狠地壓著何味道。本來以為是色子長老的惡作劇，在地上掙扎了許久的何味道痛吸了口氣，微微轉頭，卻看到背后和天上都沒有人影。

        “蛋蛋他個瞇了的！誰整老子？”何味道掙扎著，雙臂角力抬起一絲絲肩膀。

        后山小涼亭，色子長老一口美酒噴在徒弟孝敬的美食上。劇烈咳嗽了兩聲。這個破徒弟，自從弄會來本煉體典籍，就每天發了瘋一般捶打一塊巨石。今天這又是搞什么鬼？鬼壓身？

        每天靈識掃一遍自己的便宜徒弟，色子長老發現煉體本來進步挺大的何味道，忽然十幾天都沒什么進展了。

        放下酒樽，色子長老好像想到了什么事，嘆息一聲，酒食也沒有收拾，蕭索地背著手進洞府去了。

        能肩扛一千斤的何味道，身上驟然壓了兩千斤。差點被壓的脾都碎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坐起身來，向后一仰靠在樹上。只覺得大樹都晃了幾晃，濃密的葉子撲簌撲簌的掉了不少。

        大口喘著氣，抬頭看著天。天湛藍湛藍的，就像何味道現在的心情……好難好難的……

        抱著大樹慢慢站起來，何味道腿上骨頭咯吱咯吱一陣暴響。

        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每走一步都得手扶膝蓋彎腰喘氣。一步一步挪到洞府門口，差點要了何味道半條老命……

        挪到靈泉眼旁邊，何味道一下把腦袋升到泉眼里。冰冰涼涼的靈泉水沖的何味道漸漸冷靜下來。

        仔細回想一下細節，大概率不是那便宜師傅的惡作劇。最近總感覺那老頭情緒有點不高，不知道有什么煩心事。

        也應該不是別的弟子來找麻煩。大仙宗規矩甚嚴，不到長老層次拜訪別的峰主需先投拜帖。

        那么問題就出在那番打坐上了。靈泉水全身淋了一遍，身上腫痛漸漸散去。背后的瘙癢突然明顯起來。掙扎著搬下照明銅鏡放到背后一看，一座小山輪廓漸漸浮現在何味道眼中。

        “我丟他蛋蛋了個瞇的！我就知道那群魔崽子練的不是什么正經功法。”何味道大怒罵道。

        何味道不知道，這《合山印》本是一門技法，供郈荒子弟消磨時間練習技擊水平的下品武技而已。

        六合練氣修士倒也是能練的。不過周天境本身就是一個過渡階段。快則半年，慢則兩載，總能踏進云河境。六合重法而不重體，弟子們恨不得早早結金丹飛天遁地，自然不會去學他們眼里的莽荒武技了。

        煉體再強又如何？我一飛劍過去你能扛得住嗎？

        戰部大佬們很想說，人家是真能扛得住……

        然而常年與八荒對戰的十三邊城就算是喊破了喉嚨，也沒能改變這一已經蔓延了六合整個紀元的修道傳統。

        人是群居的，人心卻無時無刻不想獨立。當一件事情被太多的人認可，想要改變它，就不再是改變這件事本身所能做到。要改變的，是所有認可這件事的人心。

        靈氣在體內運行如此之慢的，在修行界也只此一家了。

        慢到何味道都已經放棄靈氣運行了……

        十天后

        也許何味道煉體天賦真的與修煉天賦背道而馳了。他居然已經適應了隨時背著兩千斤小山正常的起居了。

        明顯感覺到，全身的骨頭硬度都上了一個全新的臺階，肌肉韌帶也仿佛帶上了一股異力。

        唯一可惜的就是，洞府外面一堆破銅爛鐵碎木屑，都是何味道練習控制力道時的犧牲品。

        把他引出來的，是一聲唱貼。

        唱貼就是有弟子在山腳大聲叫山門，送拜帖。

        “虎霞峰親傳弟子柳詩詩奉師命求見龍九戰師叔！”山下傳來一聲溫婉但清冽的嗓音。

        “準！”后山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

        山腳的空氣中忽然啵的一聲，出現了一絲裂痕。柳詩詩從裂痕里一步跨入，飛身而起，像著后山飛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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