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綰正準備喋喋不休地繼續說下去，當她對上墨燁琛那冷若寒冰的雙眸時，她頓時將口中的話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虞綰訕訕地垂下了眼簾，小小聲地應了一句，“王爺，我可從來沒說過您兇！”

        過了片刻，虞綰這才聽見墨燁琛語氣淡淡地應了一句，“嗯……”

        墨燁琛從側邊的衣架上扯過了自己的寬衫與外衫，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垂下頭，將寬衫前方的細帶十分隨意地系好。方才，墨燁琛穿的那件白袍已經被鮮血所染紅，所以他換了一件天青色的寬衫與外衫，這琉璃般的天青色，襯托得他的肌膚有種病態的、柔美的蒼白。

        虞綰凝視著墨燁琛的臉孔，她心中陡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墨燁琛是個女兒身，肯定是個傾國傾城、顛覆眾生、舉世無雙的美人。

        這樣的想法才剛冒出來，虞綰便聽到墨燁琛陡然冒出了一句話，那句話輕飄飄的自墨燁琛口中說出，但無形之中，卻充滿了哀婉與悲傷的力量，讓人的心著實一沉。

        “本王不可怕嗎？那為何本王總覺得身邊的所有人都與本王隔著遙不可及的距離？”包括你，包括母后，包括臨漠……

        虞綰抿了抿唇，不知道如何作答。

        或許此時她應該安慰一下墨燁琛，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開口。

        短暫的沉默后，墨燁琛面色淡淡地站起了身，他伸手整了整身上罩著的寬衫，語氣略帶疲倦地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憩吧。”

        墨燁琛這般一說，虞綰這才恍然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仿佛被鞭笞了一般，疼痛不已。尤其是她的腿，又酸又脹，毫無力氣，簡直不像是她自己的雙腿。

        虞綰背起了木藥箱，正準備往外走，忽然，一個問題驟然躥過了她的腦海。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墨燁琛與那位名叫靳林的刺客首領應該是老相識。弄不好，他們相識已有十幾年之久。

        虞綰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墨燁琛，她躊躇了一下，開口問道：“王爺，你與那名刺客首領相識？”

        墨燁琛的神色仍舊平靜如水，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虞綰會來問自己。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目光有些渙散地落在了虛空，他道：“認識。”

        虞綰眨了眨眼睛，回憶起了靳林說話時的那種特殊口音與腔調，她說出了心中的那個猜測，“王爺，靳林他是寧朝人？”

        “寧朝”這個詞，在墨燁琛的心中撞開了不少的水花，然后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寬大的天青色廣袖之下，墨燁琛的拳頭緊緊地攥緊，他纖長的手指揪進了掌心的肉里，可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他離開寧朝已經這么久了，寧朝也已經徹底亡國了。

        那些曾經高昂著頭顱，將他狠狠地踩在腳底下的、虛張聲勢的寧朝皇族們早已經化作白骨，或是淪為賤民、奴隸。

        可是，那些年，他在寧朝過的那些豬狗不如、沒有明日與希望的生活，成為了他永恒的夢魘，總是在他午夜夢回、輾轉反側的時刻降臨到他的夢里。

        良久，正當虞綰以為墨燁琛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墨燁琛陡然說出了一句話，“是，你說的沒錯。他是寧朝人。本王與他，亦是在寧朝皇宮相識的。”

        在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墨燁琛很明顯地感覺到，虛空中冒出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子，那刀子三下五除二地將他心口上逐漸愈合起來的傷疤又重新撕扯開了。

        并且，那把刀子在他血肉模糊的傷口上不斷攪動，以至于讓粘稠、溫熱的血液淌滿了他的心房。

        墨燁琛的語氣冰涼徹骨，夾帶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強大氣場，讓人聞風喪膽。

        但是，“寧朝”這個詞讓墨燁琛疼痛，也同樣讓虞綰為之掙扎與動容。

        寧朝，是虞綰的故國，是她永遠無法抵達的一個夢。

        自從她的靈魂穿越來到了這個世界，有關“寧朝”的記憶，就像是填不住的泉水口，洶涌澎湃且無止境地占據了她的腦海。

        墨燁琛的話讓虞綰心中的某些記憶，在不斷復蘇。

        如果墨燁琛與靳林是在寧朝皇宮相識的，莫非，靳林也認識娘親與皇兄？這件事的幕后兇手到底是誰？難道扯上了寧朝的余黨？這不可能吧？

        她醍醐灌頂般地明白，這件事，真的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忽然，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出現在了虞綰的腦海，虞綰問道：“王爺，莫非……靳林與我，今日并不是第一次見面？”

        墨燁琛不置可否地嘆了口氣，道：“是。早在寧朝皇宮，你們就見過了。那時候，他是三皇子的劍術老師，而你，只有六、七歲的年紀。”

        虞綰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眸，她清澈明亮的雙眸里溢滿了震驚。

        伴隨著墨燁琛話音的落下，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式的記憶，紛紛涌入了她的大腦之中。

        十一年前，寧朝。

        那一年的寒冬臘月，呼嘯的寒風就像是凌厲的刀子，刮在臉上生疼生疼。

        不知是哪個宮殿里的小殿下，在御花園的松樹下堆了雪人。他還用樹枝做了雪人的手，用龍眼干做了雪人的眼睛，用胡蘿卜做了雪人的鼻子。

        遠遠看上去，那雪人惟妙惟肖，生動可愛，著實有意思，好似活物一般。

        年僅六歲的虞綰與身為當朝太子的哥哥，在落雪的庭院里賞雪讀詩。遠遠地，她與太子哥哥便聽見了后院傳來了“噗通”“噗通”的奇怪聲音。

        彼時，虞綰年紀雖小，膽子卻大，好奇心也是極其旺盛。

        她不顧太子殿下的阻攔，堅持要去后院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

        寧朝的太子殿下一向是個說一不二，言出必行的人。

        彼時，他才十歲，卻已經是泱泱寧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全寧朝的人他都不畏不懼，卻唯獨怕虞綰這個小妹妹——他總是拿虞綰束手無策，毫無辦法。

        在虞綰的一再堅持下，太子殿下拗不過她，只好依著虞綰，帶虞綰去后院瞧瞧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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