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柚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猛地甩開手，向后看。腳下的邁步也停了，傻愣愣釘在原地。

        視線之內(nèi)，她的同桌姜宥，散漫慵懶地站在她正后方，似笑非笑地低頭，將目光打在她臉上，用那只被她甩開的手，推了她一把。

        江柚被動地被推著向前，頭沒轉(zhuǎn)回。她兩只烏黑潤亮的眼睛里，盈滿了想要立刻求得認(rèn)同證實的迫切，震驚得連講話都結(jié)巴了：“你、我……你你怎么會……”他怎么會在這兒？

        他不是從來都不下來跑操的嗎？一開始就跟老師撒謊說自己身體有問題，不能跑操。劉班覺得能考入學(xué)第一名的好學(xué)生不可能說謊，揚手一揮，當(dāng)即把長期假條給他批了。

        今天他為什么……等等，難道剛才自己是在拉著他跑？然后他掙扎了幾下，自己還故意使勁不讓他掙開？

        可是，她后面站著的為什么會是姜宥？云裳呢？江柚往人群里掃了一圈，沒看見人影。

        身后，姜宥并沒有理會她的問題，而是勾了勾唇，內(nèi)頭有種被氣笑的意味，冷哼：“看不起人啊？”

        “……什么？”江柚沒聽懂。

        他的聲音還在繼續(xù)：“還是在你眼里我就這么遜，體能差到，連區(qū)區(qū)八百米都跑不了？”

        “區(qū)區(qū)”二字上刻意加重語氣，意圖用輕蔑地態(tài)度來證明，這點跑步量他還真看不進(jìn)眼里。

        “我沒有……”江柚僵硬著弱弱辯解，整個人尷尬得恨不得立刻去世。

        她臉紅得像是落了數(shù)層厚重的腮紅，也不知是因為跑步跑的，還是其他別的。

        秋日上午九點左右的太陽，掛在半空，將天空印的像是少女緋紅的雙頰。沒人清楚天空今天有沒有跑步，它又為何而臉紅。

        “第二次了吧？”姜宥回想起什么，唇角笑意甚濃，半真半假地遺憾嘆說，“看來這次運氣不好，沒上回有艷福。”

        姜宥說的上回是之前有一次，那段時間云裳和江柚癡迷玩兒一個“你躺我接”的游戲。

        大概就是一個人面朝黑板，站在講臺臺階邊，閉著眼睛向后躺，另一個就站在臺階下面不遠(yuǎn)處，等著伸雙手接住對方。

        很無聊無趣的游戲，云裳和江柚卻玩兒得樂此不疲。

        并且不斷增加難度，比如在后面站著接的那個人故意不伸手，眼睜睜看著對方倒在自己身上。又或者等接住了對方，卻故意松手，向后撤一小步。

        雖然明知對方不會讓自己受傷，負(fù)責(zé)躺的那個人卻還是每每膽戰(zhàn)心驚，鼓起勇氣躺下去全憑對另一人的信任度。

        用云裳的話說，玩的就是刺激，玩的就是心跳。

        那天云裳心血來潮，說要去外面樓梯的臺階上玩兒。她率先躺完被接住后，輪到江柚，結(jié)果她在臺階上站了足足一分鐘，像尊石化的雕塑，壓根沒敢動半分。

        云裳急了，她還想多玩兒幾次呢，于是故意設(shè)激將法催江柚：“嗚嗚嗚人家桑心了，沒想到柚柚這么不信任我，倫家真的好搜桑。”

        江柚聞言也著急了，可掃一眼身后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臺階，她就腿軟得直打顫。

        做了無數(shù)遍心理建設(shè)，才終于鼓足勇氣，一咬牙，一閉眼，向后躺了下去。

        身體不過剛傾斜十多度，她卻覺得像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jì)，自己已經(jīng)幾乎快要躺平，雙腳站不穩(wěn)想要摔倒了。但后背卻始終沒等到托住它的雙手。

        倉促之間，江柚做了一個違背她們“信任值”的舉動。她將手向后探去，想要提前抓住云裳的胳膊，獲得安全感。

        可當(dāng)她伸手在空中來回?fù)潋v，終于拽住什么東西時，她又馬上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這人在她前面，她情急之下搞錯了方向。

        但她已經(jīng)咬牙使了全力，想半途撤掉也來不及，而且她更怕松開后，自己會從臺階上滾下去。

        她的臉沖在前面，比身體更先貼過去，砸落在精瘦薄削的胸膛上，不疼。

        海拔最高的鼻尖領(lǐng)先湊上去，嗅到很淡的皂角香，中間夾雜著若有若無的牛奶味，是姜宥常吃的牛奶糖的味道。

        江柚一瞬間就知道了這是誰，但或許是害怕摔倒，又或許是出于其他隱秘的緣由，她沒有把自己推開，而是縱容自己將身體壓了過去。

        等站穩(wěn)冷靜下來，她才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又連忙羞恥地后退著躲開，結(jié)果一腳向后踏空，被姜宥一把拉住，再度撞了上去。

        江柚內(nèi)心一直后悔，生氣介懷當(dāng)時第一次沒站穩(wěn)的時候，自己為什么要跌上去，而沒有躲開，摔在旁邊。

        但又心知無法將時間倒回，只能拼命給自己洗腦，忘掉這件事，假裝無事發(fā)生。

        好不容易都快說服自己了，突然又被當(dāng)事人提及，記憶全部回溯大腦，江柚登時更是猶如驚弓之鳥。

        她害怕，害怕姜宥察覺出了她的故意。

        姜宥一貫跟熟的人說話都沒個正行，喜歡用開玩笑的調(diào)侃語氣，解決百分之九十九的口頭社交。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每當(dāng)面對小同桌時，他都有種無力的感覺。

        也不是說江柚開不起玩笑。他親眼見過她眉眼向上飛著跟云裳甚至盛琰斗嘴的得意洋洋，也見過她一本正經(jīng)講冷笑話的靈敏機智。

        可不知道為什么，每次他一開玩笑，她不是接腔，就是反應(yīng)異常，向后縮。

        也或許知道，但他不想承認(rèn)。姜宥打量了眼同桌慌張躲閃的難堪目光，心知自己玩笑開過頭了。

        他不是沒被人喜歡過，見過數(shù)不清少女故作矯揉造作的嬌羞模樣，但像江柚這樣矛盾的，還是第一次見。

        她太單純直白，心里想的幾乎全都寫在臉上，并沒學(xué)會如何遮掩。

        他能讀出她的迷茫和自尊。她不懂自己究竟怎么了，也不明白自己喜歡上人了，于是為自己不由自主的舉動所苦惱，努力壓抑假裝淡定，將心思矯飾偽裝，妄圖連自己都欺瞞過去。

        姜宥不忍再讓她陷入自我苛責(zé)的情緒里，伸手拽了拽她帽子后面一左一右的兩只兔子耳朵，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行了吧，這下扯平了。”

        她不小心拉錯他兩次，他也拉她兩次——雖然是帽子，但，從次數(shù)上來說，兩人扯平了。

        理論上很荒唐，但這個說法，江柚接受了。她沒辦法也沒可能澄明自己，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將這件事糊弄過去，以致慌不擇路。只要能讓這件事過去就好。

        姜宥也正是看出這點，才臨時胡亂隨口遞了個臺階。

        集體慢走結(jié)束，姜宥率先離開，去超市買飲料。江柚在原地站了會兒，等臉上熱氣散去，恢復(fù)平靜，才慢吞吞朝教學(xué)樓方向走去。

        上樓梯的時候，同班上的一個女孩和江柚并排一起走，不經(jīng)意地試探著開口問她：“跑操的時候，你和姜宥在說什么啊？我好像看見你們拉著手一起跑的，你們不會在談戀愛吧？”

        “沒有……”江柚臉又紅了，但在不熟的人面前還能勉強維持鎮(zhèn)定，她想了想，選擇誠懇地實話實說，“我以為他是云裳，拉錯人了。”后面的沒有解釋。

        “噢，”女孩相信了，笑，“云裳今天好像請假了，她生理期吧？”

        “可能是。”江柚也不清楚，云裳沒跟她說。

        兩人不咸不淡又聊了幾句，到了教室，各回到各自座位。

        云裳果然坐在座位上，盛琰也在，幾個人不知道在說什么，笑成一團(tuán)，很熱鬧。

        江柚拉開凳子坐下，聽見云裳提出質(zhì)疑“吹的吧，有那么神嗎？”，就隨口問了一句：“什么啊？”

        云裳轉(zhuǎn)回頭來，看著她，眼珠亮晶晶的，“你們跑完操回來啦！”然后嘴巴一嘟，梨渦浮現(xiàn)，撒嬌的語氣解釋，“我大課間去‘嗯嗯啊啊’了，沒有去跑操，忘了跟你說了。”

        “嗯嗯啊啊”指上大號。

        不等江柚說話，她又接著科普連帶八卦，“盛琰不是在跟外國語的校花談戀愛嘛，然后那女生一直吹外國語有多好。聽說還出過一個神話，從小跳級，十三歲就考上大學(xué)……那語氣，不知道還以為那神話是她呢。就算真有那么個天才，人家也是拿智商說話，跟她跟外國語也沒多大關(guān)系吧？”

        盛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嫌棄皺鼻：“誰吃檸檬了，這么酸？”

        “滾——！”云裳一個課本拍了過去，回身看見江柚在發(fā)呆，關(guān)心道，“柚柚，你怎么啦？不舒服？”

        “沒有。”江柚扯出個笑，搖搖頭。

        盛琰盯了江柚兩秒，突然想起什么，“哎，那個天才的名字似乎跟江妹妹的名字結(jié)構(gòu)挺像的啊！江橙，江柚，名字都是木字旁的，還都是水果，你們不會是本家遠(yuǎn)親吧？”

        云裳也驚奇地意識到這點，立刻化身迷妹姿態(tài)，星星眼捧場：“哇，柚柚你認(rèn)識她嗎？家里有沒有她的簽名？！”

        “嗯……”江柚猶豫著，點頭。

        “不是，你們還真是親戚啊？！”云裳也就隨口這么一問，沒想到竟然是真的，霎時有種引以為豪的攀比心態(tài)，一時間飄飄然。看，她跟神話的關(guān)系可比那個校花近多了。

        思考了好一會，江柚還是選擇坦白：“她是我姐姐。”這沒什么不可以說的，她也一直都很驕傲，有這么個優(yōu)秀的姐姐。

        只是心底也會隱約澀然，她就知道，只要大家知道江橙的存在，哪怕只是個名字，她也能瞬間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果然，云裳更激動了，幾乎大喊破音：“親姐姐？！！！！！！”

        江柚繼續(xù)點頭，“我們是雙胞胎。”

        “怎么沒聽你說過！”

        云裳頗為扼腕嘆息。簡直暴殄天物，她要有這么個姐姐，早就一天掛嘴邊吹三千八百遍了好吧。她家柚柚就是太低調(diào)太淡定！

        高達(dá)林也跟著八卦：“同齡人啊，我們還在苦逼地上高一，她現(xiàn)在估計博士都畢業(yè)了吧？”

        “也不能這么快吧？”云裳猜。

        “她在哪個學(xué)校讀書啊？出國了吧？”還是盛琰問的最實際。

        說實話江柚也不知道，以江橙的能力，估計會出國深造吧。但也不一定，江橙從小夢想當(dāng)可以為國爭光的科學(xué)家，應(yīng)該會進(jìn)科學(xué)院？

        江柚曾經(jīng)想象過很多次，沒有答案。

        好在云裳替她回答了，“肯定啊，說不定高考結(jié)束直接就出國了。”說完又轉(zhuǎn)頭問江柚，“柚柚，咱姐姐什么時候出國的？”

        “1x年7月14號。”江橙高中畢業(yè)、他們升初中那年。

        云裳得意地笑，你看，我說的對吧。又繼續(xù)問：“去的哪個國家？”

        “xxxx？”姜宥不知道什么回到教室，又站在旁邊聽了多久，突然插話開口。

        江柚愣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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