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剩下的日子里，蘇因經常在黃昏時候出家門，沒事去寧平街老巷里買兩片缽仔糕，邊捧著冰鎮的酸梅汁，走遍了寧城的大街小巷。卻再也沒遇見過江妄辭。

        老寧城黃昏時候，明媚美好，溫溫柔柔的江南水鄉在此刻展現出了它的婉約柔情，湖面烏篷船上劃槳的老人，慢慢悠悠地駛向歸家的遠方。

        她有時會想起江妄辭，想起那個夏日的午后，想起那個誤打誤撞認錯的男生。

        那天的記憶回想起來，連風都是溫柔的。

        月末，秋老虎的威力不減，持續攀升的溫度，濕熱難挨。空氣中充斥著黏膩，轉眼間到了寧城一中開學的日子。

        開學這天，

        蘇因起了個大早，鬧鈴響起來的時候，她還著迷蒙著眼，想再賴會兒床。暑假的時差還沒有倒過來，加上昨晚睡得也不早，她頭重腳輕地從床上爬起來，準備洗漱。

        鏡子里的少女皮膚白皙，一雙杏眼此刻瞇成一條縫，叼著個牙刷，亂糟糟的頭發像個雞窩頭似的定在腦袋上。蘇因看著鏡子，忍俊不禁，抓緊時間收拾自己，下樓去吃飯。

        李茹一大早起來張羅著早飯，家里兩個孩子都要上學，營養必不得少。江家木制的餐桌上此刻擺好了餐具和早點，黃燦燦的油條，溫熱的豆漿，看上去讓人食指大動。

        飯上顧昆平交代著蘇因報道的注意事項。顧昆平夫妻二人忙于工作，沒法帶蘇因去學校辦開學手續。讓已經開學了一周的顧盛，帶上蘇因去學校報到，熟悉熟悉寧城一中的環境。

        蘇因抿唇禮貌：“有顧盛哥在，舅舅舅媽不用擔心。”

        “就是，爸，我們吃完飯就過去了。”顧盛幾口吃完了早飯，拉著已經吃好飯等著的蘇因，從顧家出發，前往學校。

        顧盛的自行車是山地車，這個年紀的男生追求速度和刺激，沒有給后座安上座椅。自行車帶不了蘇因，兩人便一路坐公交車到了學校。

        “因因，開學第一天，不用太緊張。高二正好分班，班上大多數也都是不太熟悉的同學，有什么事去樓上找我，我們班正好在你們班的樓上。”顧盛邊挎著書包邊和蘇因說，“對了，還有我那個同學，你暑假時候見過——江妄辭。”

        “他也和我一個班，我不在，找他一樣。”

        仿佛被撥動了心里的某根弦似的，蘇因不由的緊張了神經，注意力被轉移。

        “嗯，我知道。”蘇因心里卻不禁喟嘆一聲，這么久沒見，他怕是早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吧。

        寧城一中是百年老校，學校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民國時期，比有些大學的歷史還要久遠。因此出了很多知名的校友，人才輩出，涉及社會的諸多領域。

        前些年有個頗有建樹的校友回到寧城母校，大手一揮，捐了一筆錢給寧中重新修繕所用，還有個現在正在建的體育館，規模相比寧城的其他高中，對得起它百年名校的稱謂。

        兩人一路穿過校園里郁郁蔥蔥的小路，印入眼簾的便是高中年級部的教學樓。寧城一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分開，不在同一棟樓，高中年級的在最里面。一個年級一共二十個班，兩個重點班，四個文科班，其余都是理科平行班。

        顧盛說著將蘇因帶到高二年紀老師的辦公室門口，因為即將響起的預備鈴聲，他和蘇因打了個招呼，轉身大跨步上了樓。

        蘇因手指在辦公室門口停頓了幾秒，敲了敲門。

        “進。”門內傳來一中年男人的回應。

        蘇因隨機推開了門，走近辦公室。環顧室內，坐著大概七八位老師，男女都有，墻上掛著的空調呼呼作響，一股印刷試卷的書墨香縈繞在屋內。

        “請問哪位是湯老師？”蘇因記起顧昆平的叮囑。

        “我是。”左邊第二張辦公桌旁的男老師應了聲。

        “你是蘇因對吧，剛從七中轉過來，我是你的班主任，我姓湯。”

        中年男人帶著副眼鏡，著一身深色中山裝，微胖身材，看著敦厚和善。

        湯業手里是一沓蘇因轉學前的成績單，他大致瀏覽了下：“我看過了你的成績，總體還是挺好的，就是英語有些偏科。”

        他點點頭，笑著對蘇因說：“咱們學校課程節奏快，課業壓力大。對于英語也設立了一些課下班，通過看英文電影，英語角的形式，鼓勵同學多讀英語，培養學習的氛圍。”

        “你先適應一段時間，有不會跟不上的地方，多和各科老師交流交流，學習嘛，勤在與問。把自己的難點不足點暴露出來，找到方法解決，會更有效率。”湯業頓了頓，順手拿起手中的杯子喝了口水。

        蘇因自小因為家庭原因，經常轉學，其他科目倒是能更得上，只是英語自小沒有系統的打過基礎，語感這東西對于她來說虛無縹緲，發音更是磕磕絆絆。

        “我知道了，湯老師。”蘇因禮貌回道。

        湯業點了點頭，“這些是新學期的課本教材，班上的同學早些時候來學校領過了。你拿著，待會第一節早讀課，我帶你一起去班上。”

        話音剛落，第一節早自習的鈴聲響起。湯業起身，示意蘇因跟上，兩人一路穿過走廊。清晨的校園讀書聲不絕于耳，讀英語讀語文的都有，混雜在一起，高中生朝氣蓬勃的精神面貌，撲面而來。

        高二八班在整棟教學樓四樓的樓梯口邊，上下倒是很方面。湯業帶著蘇因在教室門口停下，推開了教室的門。

        八班是理科班，剛剛過了暑假。很多人分班前也是湯業帶的學生，湯業性格敦厚，幽默風趣，在同學當中很是受歡迎。他從去年高一就擔任八班的班主任，教任語文老師，對于一部分同學算是知根知底，學生也不用浪費時間再去適應新班主任的教科風格。

        “老湯，好久不見啊。”班上有人見湯業進來，熱情地打著招呼。

        湯業大手一揮，“趕緊回自己座位坐好，早自習了。”他拿著教材大步走向講臺，蘇因跟在他的身后。

        “同學們，高二新學期開始了，咱們班是理科班，班上一部分人是我的學生，也有一部分新來的同學。大家有緣聚在八班，成為日后兩年的同窗。希望以后同學們一起努力，珍惜高中剩下的時光，我們老師呢，也會和大家一起努力，共創輝煌。”

        頗具感染力的發言迎來了班上同學陣陣掌聲，更有調皮的同學吹了聲口哨，氣氛熱烈。

        湯業揮了下手，示意蘇因上前，“這是咱們班這學期剛轉來的同學，蘇因，你自我介紹下吧。”說著把講臺讓給了她。

        蘇因看著下面一排排的腦袋，“大家好，我叫蘇因，蘇州的蘇，因緣的因。”蘇因說完卡殼了不知道說什么。

        臺下適時有人帶頭鼓起了掌，掌聲中蘇因松了口氣，走下了臺。

        湯業指著教室里第一組第三排靠窗的位子，示意蘇因坐那。

        蘇因背著書包，走到了位子旁邊。她的同桌是一個很可愛的女生，女孩齊劉海，眼睛圓圓的，看著蘇因笑意十足。

        “你好，認識一下，我叫戴芥萌。”她說著讓了位子，讓蘇因坐到里面來。

        蘇因把書包放下，笑著應了聲。

        接下來的自習課很快過去，第一節是化學課。八班的師資力量很強，算是隱形的重點班。很多授課老師都是高級教師頭銜，多年的教學經驗，因材施教。

        蘇因聽了幾節課，很快感受到寧城一中上課的快節奏，老師們課上講的很快，知識點密集，幾個課時一小節課程。相比蘇因之前的七中，教學質量不逞多讓。

        一上午下來。饒是理科思維能力強的蘇因，也不禁聽了有些腦熱。

        中間下課鈴聲響，班上的不少同學經歷了一早上的狂轟濫炸，紛紛走出教室，打水的，上廁所的都有。

        蘇因趴在桌上，肩胛骨松弛下來，瞥著教室的窗外。天朗氣清，藍天白云映襯著綠柏松樹著像一副油畫。

        身邊傳來唏唏嗦嗦的聲音，蘇因轉頭一看，戴芥萌歪著身子專心致志的疊著玫瑰花，紙張被疊了很多次，褶皺明顯。她嘗試了好幾次，折成的成品歪歪扭扭，像攢成一團的不明物。

        戴芥萌一邊折一邊罵罵咧咧，最后也沒成功。

        蘇因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她：“我來幫你。”

        折紙經過蘇因的手后，一下子變得服帖平整，不多時，一只鮮活嬌艷的紙花出現在蘇因手中。

        女孩子的友誼建立的迅速而高效，經歷折紙和一起結伴上廁所后，戴芥萌成了蘇因旁邊的隱形掛件，不時因因長因因短的。

        她還把筆盒里收藏的愛豆照片給許隨看，是當時大熱的一個韓國團體的成員，美躍其名在哥哥見證下，自己交到了一個好朋友。

        戴芥萌性格開朗，女孩天生有感染力，兩人很快熟悉起來。

        周五，蘇因和戴芥萌下課一起去接水，剛剛下課了的走廊里人聲鼎沸。嬉鬧的，乘涼的都有。

        蘇因和戴芥萌走到樓層盡頭接完水，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往教室走去。

        走廊里，別班的兩個男生揮舞著手中試卷，張牙舞爪的地打鬧起來。

        蘇因正和戴芥萌聊著中午去食堂吃什么，突然聽到戴芥萌睜大雙眼，“……誒，小心！”

        蘇因還沒來的及反應，便被眼前的男生撞到了后背，突然的沖力讓她向前一傾，人倒是穩住了，手剛打的水潑了一大半，還波及了旁邊的路人。

        幸好是打的涼水，不是熱水。蘇因慶幸。

        “沒事吧？”身邊傳來一聲，男生的聲音干凈明朗。

        蘇因下意識回：“沒事。”抬起頭，目光轉向旁邊不幸中招的路人。

        是江妄辭。

        男生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平直流暢的肩線，棱角分明的下頜，漆黑的眸子帶著些漫不經心。校服袖子卷在手腕處，手臂幾道青筋立顯，校服的邊角不能幸免的濺到了水花。

        清晨的陽光照射過來，

        蘇因聽到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手指無意識攥緊手里的水杯，涌動出的情緒里，如同漲滿一團團熱氣熱的氣流。

        江妄辭應該已經記不清蘇因了，他瞥了蘇因一眼，淡淡點了點頭。不甚在意弄濕的校服，抬腳走向剛才幾個打鬧的男生。

        幾個男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嘻笑著迎上來，像是和江妄辭很是熟稔，熟練地攀談起來。

        “嘿，辭哥，還有這位妹子，剛才不好意思了啊。”接話的男生，皮膚偏黑，身材高大，摸著短短的頭發道歉。

        蘇因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江妄辭嘴角噙著笑意，帶著絲痞氣，伸手錘了一下說話的男生劉旭的肩膀：“怎么的，剛開學這么興奮？”

        被錘的男生也沒有生氣，笑嘻嘻地著湊上來，“辭哥，這不是好不容易下課嘛，一時忘性了。你知道這學期咱們班誰帶班主任嗎？

        ——宋鑫

        蘇因剛來學校，也從戴芥萌口中知道了不少關于寧城一中的事情。每個學校都有傳說中的四大名捕，在一中，宋鑫便是其中一個。宋鑫身為教導主任，鐵面無私，在抓好事學生這方面的成就，可以說是居功至偉。

        江妄辭聳肩，“那不是正好能治你們。”

        “誒，別提了。怎么樣，今晚來網吧？想到游戲我手都癢了。”劉旭嬉皮笑臉地伸手勾著江妄辭的肩膀。

        “你們去吧，今晚還有事。”

        江妄辭單手插著兜，兩人說笑著，走出了蘇因的視野。

        男生瀟灑隨意，身著藍白校服，顯得頎長挺拔。耳后的反骨如一塊勾刺般凸起，輪廓明顯。

        她想起奶奶曾說過，天生反骨的人固執又異想天開，不向命運低頭，渾身充滿浪漫主義。

        走廊上的動靜吸引了其他班人的視線，蘇因不經意瞥見周圍好幾個女生，聚在一起，興奮的眼神不時投向江妄辭。

        她心里嘆了一口氣，江妄辭果然很受歡迎。

        一旁的戴芥萌忙詢問蘇因有沒有事，蘇因搖了搖頭，簡單收拾了下。

        蘇因看著漸漸走出自己視野的江妄辭，藍白校服逐漸消失在視野中，晨讀后的困意消失不見。

        九月校園的桂花快要開了，微風送來金桂的香味，晨時的太陽和煦喜人。

        蘇因拿起手中的水杯，抬起頭時，嘴邊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她想她喜歡上了這個平淡無奇的下午，空氣中都是久別重逢的欣喜，襯著周圍人的喧鬧和肆意招搖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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