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憶往昔如昨
“閉眼!
驟然間,君淵起身疾步走向鐵籠,慣常冷靜從容的步伐,竟微微亂了。
離希錯愕一瞬,待看清籠中人是誰,一向含笑的唇角也僵住了,衛(wèi)雪臨反應(yīng)最快,提醒道:“諸位,速將眼睛閉上!”
短短半瞬,黑沉魔息倏忽乍泄——那些尚未反應(yīng)、來不及閉眼的人,只覺眼前被一道兇戾靈光狠掠而過,似火似灼,如沸如燒,紛紛捂眼哀嚎。
南一渾身熱汗,燒得眼尾泛紅,白皙面頰更像暈染了一層薄薄胭色。
恍惚之中,他感覺縛腕的鐵鏈碎落,熟悉又安全的懷抱讓身體如陷云霧,一件帶著南檀沉香的寬袍兜頭罩下,瞬間隔絕刺目宮燈與外界聲音,意識也逐漸陷入昏沉。
“鳳詡!本郎Y探手摸在南一的額頭,觸感滾燙,“你對他做了什么?”
在場眾人膽顫的睜開眼,只見那嬰臂粗細(xì)的鐵籠竟被君淵硬生生掰彎,而方才的籠中美人已被橫抱入懷,占有欲十足的姿態(tài),令旁人無法再窺探半分。
鳳詡眼皮一跳,隱約覺出些不安,小心問:“老子不知尊上什么意思?”
躁動魔息猶如黑云壓境,山雨欲來,連殿內(nèi)燭盞也隨之搖曳一瞬。君淵面無表情道:“還要本尊說更清楚嗎?你喂他吃了什么!
鳳詡被那幽邃眼神壓得不寒而栗,忙挑了個好說辭,“尊上放心……這爐鼎是老子特意尋來獻(xiàn)給尊上的,自然不會有問題。只是為了方便伺候,老子特意喂一點(diǎn)迷藥,無甚大礙,只要睡一覺便好!
“無大礙?”君淵垂眸看著懷中人,眉目間慢慢藴起冷意與戾氣,“只要?”
君淵回身,緩步將南一抱上金階。衛(wèi)雪臨心領(lǐng)會神,彎身挑簾,紫金流珠晃動一瞬又很快垂落,阻斷了那些打量的視線。
眾人面面相窺,具是震驚,那可是凈蓮魔尊的寶座!這爐鼎到底何德何能?!
……
此事怕是不簡單。
須臾,君淵打簾而出。他緩步走下金階,姿態(tài)閑散,黑沉魔息卻隨之靠近掀起一陣侵略、壓迫性十足的冷意,“鳳詡。你可知他是誰?”
鬼王殿下就算再蠢,此時也覺出不對,忙俯身道:“尊上贖罪,老子不知……”
“原來不知!
金紋黑靴在離他三兩步的地方站定,昏黃宮燈投射出一道頎長陰影,遮籠住尚在垂首思考的鳳詡。
——難不成這爐鼎真的大有來頭?
那簡直是倒八輩子血霉了!
“老子確實(shí)不知……”
音方落,兇戾魔息已破空襲近!迅疾悍猛,避無可避,頃刻間直接將鳳詡原地提起。他下意識撐身欲掙,竟雙臂劇麻,愈發(fā)勒緊,如案板魚肉任由宰割,在這樣的雷霆之力下,一絲一毫也無法反抗。
君淵冷睨著他,說:“他是本尊的人。”
猶如深晝驚雷轟響在落針可聞的大殿,掀起一陣翻涌的雷霆之怒。男人的聲音明明很淡,面色仍冷若冰霜,卻讓眾人提起心、吊起膽。
見狀,一直想試探君淵傷勢卻未妄動的綺羅,不由暗自慶幸,“尊上息怒,老鬼向來惦記尊上,此次絕非有意冒犯,肯定有誤會。不知者無罪,還請尊上寬恕片刻,先放他下來慢慢說!
“慢慢說!本郎Y側(cè)目,冷冽視線好似鷹隼般鋒利懾魄,綺羅如鯁在喉,手腳發(fā)涼,瞬間忘記了接下來的話。
“本尊的人,豈能容他人隨意觸碰?”
他的南一。
像牲畜一樣被人關(guān)在籠子里,換了衣服,喂了迷藥,還發(fā)著高燒。
要如何慢慢說?
怒意如巖漿,從胸口處蔓延出一團(tuán)滾燙炙火,沉寂眸底滋長起暴烈又晦暗的情緒。
鳳詡只覺喉間魔息更加灼烈,好似被生生插穿一把鋼鎖,直到他尸斑密布的老臉浮起一層青紫,雙腿打顫,眼看著就要斷氣了。
離希終于開口道:“尊上,祭祀典禮的時辰快要到了。”
隨即——
鳳詡猛然被一道重力慣砸入地,濺飛四面磚石!
緩了緩,他艱難擦去滿額鮮血,費(fèi)力呼吸,悶咳喘氣。原以為今日總算逃過一劫,轉(zhuǎn)瞬,狹直透亮的雪光現(xiàn)于君淵手中,黑鞘金紋,龍鳳圓環(huán),刃如秋霜。
——龍魘刀。
眾人大駭,這是要誅殺……鬼王?
離希單膝跪地,求道:“祭祀典禮還需集齊眾力壓制魔念,缺一不可。請尊上息怒,務(wù)必對鬼王殿下留情!
在場眾人緩過神,也紛紛跪地求情。并非對鳳詡情誼深重,只因凈蓮魔尊如此震怒,若不能澆滅這把火,誰也不知下一位倒霉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鳳詡的眼底閃過一絲懼意,屈膝后退,事態(tài)發(fā)展到如今,已經(jīng)嚴(yán)重超出了他的預(yù)期……那可是嗜神殺佛、詭譎莫辨的龍魘刀!
君淵能登頂魔尊寶座。
龍魘刀下不知填了多少尸山血海,陰靈亡魂。
三百年前那場動蕩四方的仙冥大戰(zhàn),君淵分明命懸一線、遍體鱗傷,連巫醫(yī)也斷言恐怕難以痊愈,沒想到……他的修為竟還是如此強(qiáng)悍,甚至比以前更勝!
刀鋒泛起寒冽冷光,倒影著君淵那黑沉到發(fā)紫的眼眸,“交代清楚!
明無魔宮戒備森嚴(yán),佛惡殿更有靈界法場,沒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傷害南一。
“尊上息怒!”鳳詡不敢再隱瞞,忙將相遇過程一五一十托出,求饒道:“老子只是一時糊涂,絕非有意,更不知道他是誰……只是看上了這人的先天仙靈,所以想搶來獻(xiàn)給尊上!
鋒利刀尖只距鳳詡的眼睛半寸,君淵說:“只是如此?”
鳳詡的后背不自覺驚出一層冷汗,硬著頭皮道:“老子沒說謊……”
“鬼王鳳詡,三界人稱奪命剎!本郎Y半闔鳳眸,將他的恐懼盡收眼底,緩慢道:“平生有個獨(dú)特愛好,最喜歡青春漂亮的男女,剝?nèi)似つ,以供收藏!?
“……”
齷齪心思被一語道破,鳳詡臉色煞白,“尊上明鑒!老子絕不敢冒犯,只是想搶人來獻(xiàn)給尊上!”
“還敢說謊?”
君淵輕勾指,一瞬間,手背處的曼陀羅圖騰猶如鮮活盛放,泛起瑰麗血色,遽旋狂瀾的黑羽魔息漫天四墜——鳳詡只覺靈海驟炸、心如刀絞,哪怕他抱頭翻滾,死死咬牙,卻仍撐不住那種蝕骨鉆魂的疼痛。
“……是、是老子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想要……剝他的皮囊,他太漂亮了,就應(yīng)該被老子剝皮做成收藏品!!”
“漂亮的人……就應(yīng)該被做成收藏品。”
明知死路一條,鳳詡卻難以控制,雙唇顫抖,一字一句往外蹦:“若非有個元嬰期的醫(yī)修提議交換!老子早就扒他的皮了——”
君淵獨(dú)有的“魔念引”,能夠調(diào)動、利用人心底最深處的邪念,把人輕易陷入平生最恐懼情緒,控于鼓掌之中。
曼陀羅花瓣微旋,鮮活若真,光芒詭艷。君淵冷眼看著他疼得滿地打滾,卻毫不心軟,“鬼王殿下愛好獨(dú)特,也是時候該改一改了!
衛(wèi)雪臨一揮手,暗鴉衛(wèi)便將早已嚇僵的眾人引出殿外。
劇痛讓鳳詡神智不清,冷汗淋漓的喘息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君淵淡道:“還施彼身!
“你、你敢……”恐懼之下,鳳詡終于撕破了表面那層恭順的皮,“君淵,老子已經(jīng)道歉了。你不能,你不能這樣……誰敢碰我……老子今天就殺了誰!!”
“滾開,不能碰……誰也不能碰老子的皮!!我看誰敢……”
鬼王鳳詡。
生平肆意,天不怕地不怕,唯一軟肋,也是他最為恐懼之事——皮囊之相。
多年前,鳳詡曾出生古國皇室,天潢貴胄,備受寵愛。
然而等他到了及冠之齡,卻因?yàn)樘熨Y聰慧,惹得他的親皇兄、太子忌憚。那時的皇太子權(quán)勢滔天,為爭龍位,不惜兄弟相殘,設(shè)計(jì)將鳳詡囚禁于地牢……生剝皮囊!
這是古國里最殘忍的一種刑法。
……
極為可怖。
最后,皇太子還利用這幅皮囊,假扮鳳詡,亂黨謀逆,毒殺親父,而這千古罵名,永久的落在了鳳詡頭上。
他心生不甘、憤怨滔天,最終堂堂的天之驕子死后竟化為厲鬼。
雖然鳳詡歷劫磨難,成為鬼王,報(bào)仇雪恨。但經(jīng)歷過刻骨銘心的剝皮之痛后,他不愿再回想那段陳年舊事,更不敢面對本相,慢慢竟養(yǎng)成搜集皮囊供己所用的習(xí)慣。
所以,鳳詡最懼怕、最不愿面對的并非生死,而是有人要剝他的皮!
“本尊,有何不敢?”
君淵眉梢微抬,眸色漆黑如烙,未有半點(diǎn)波瀾,卻引得鳳詡從心底升起一股膽顫的驚懼。他知道這話絕非玩笑,因此雖憤恨,雖惱怒,面上仍舊不住求饒。
“再也不敢了……尊上,放過老子這一回,就這一回……”
“你要怎么罰老子都行,不能、就是不能剝皮!!”
可憐模樣與以往的跋扈態(tài)度判若兩人,令人心生不忍,可惜……鳳詡遇到的是君淵。
鐵石心腸、冷血無情的暴君。
求饒只會讓他覺得厭煩吵鬧。
殿門閉合的最后瞬間,綺羅透過空隙,隱約看見龍魘刀鋒貼上了鳳詡的臉。
隨即——
殿內(nèi)傳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嚎。
……
南一做了一個夢,夢里,往昔如昨。
梅雨季節(jié)。
淅瀝細(xì)雨輕敲黛瓦,滴滴答答的落入明亮水洼,咸濕的泥土味道一點(diǎn)點(diǎn)彌漫在焦躁月夜。
佛惡殿內(nèi),朱紅紗帳被風(fēng)吹得鼓動飛舞,膽顫心驚的宮人跪了滿地。
君淵坐于高位,英俊側(cè)臉隱入昏暗陰影,不辨神情,卻顯得份外冷漠。忽而,他起身,腳步停在纖細(xì)身影面前。
修長骨指粗暴掐起那瑩白下頜。他說:“本尊再問你一遍,你對百越做了什么?”
南一搖頭,臉色蒼白又倦怠,眼尾還泛著濕漉漉的紅痕,“哥哥……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是他自己倒下去的。”
“為什么要說謊?”君淵的聲音冷淡如霜:“百越近日身體孱弱,你此番舉動,是不是想要他的命。”
質(zhì)問語氣與輕蔑眼神深深地刺痛了南一。
他也不知從哪生出勇氣,突然用力去掰君淵的手指,滾燙淚珠順著臉頰蜿蜒,瞬間砸濕了鋒利冰涼的鴉戒。
他終于將強(qiáng)忍一晚的話宣泄出口:“你明明說過,你說過,要我今天在這里等你……我等了你好久,可是你為什么和他在一起?”
君淵不為所動的說:“你覺得自己沒錯!
轉(zhuǎn)瞬,南一被一陣大力摔在地面,他咳得眼尾泛紅,渾身發(fā)顫,抬頭,隔著朦朧淚光撞上君淵居高臨下的冷漠眼神,恍若在看一個死人。
“跪著反省!
有巫醫(yī)急急忙忙的從內(nèi)殿奔出,喊道:“尊上,百醫(yī)修醒了,正在找您!
君淵頭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南一,低著頭,渾身濕透,孤零零跪在冰冷的大理石面。
雨越下越大。
風(fēng)終究吹熄了昏暗燭臺。
鬃狼也甩著鮮亮的皮毛跑進(jìn)廊下躲雨,它們喘著粗氣,呲著犬牙,眼里透出猩紅光芒,惡狠狠地盯著南一。
仿佛下一刻。
就會沖上來將他咬碎。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南一開始害怕鬃狼,也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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