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寂靜，了無蟬聲。

        微弱的燭光亮起，一只白皙如若玉石的手，捻著快要燃盡的符紙，放到了地面的水盆里。

        雖說是仙宮，夜里也和平常人世無甚區別。

        燭火下，眼睛濕潤的少女吸了吸鼻子，又顫抖地伸出手指，拿起桌面上青玉所制的小刀。

        刀刃鋒利，被攥緊抵住頸窩時，一滴明艷的鮮血便滲出皮膚。

        少女絕望地顫著身子，哭得無聲。抬眸所見，天邊月色明亮，明日定會放晴。

        可惜她已經沒有明天了。

        ——

        青云殿中，麒麟老祖廣邀五海，僅是收徒之禮，也引來無數頂尖修真者圍觀。

        先前如此大場面的，還是老祖親自鎮壓鬼淵。

        來看熱鬧的都知道，老祖百年前為封印鬼域邊境，將親生女兒推下鬼域，自己成了圣人活菩薩。

        沒過幾年，就原形畢露，染指身邊漂亮的小徒弟，把道侶活活氣死后，又把徒弟們都娶做了小老婆。

        十年前，老祖撿到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兒，天生爐鼎，那必然對修真者有妙用。

        何況這死老頭子是出了名的色鬼，將毫無修煉根基的爐鼎收為親傳弟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給女孩兒按名，是他麒麟老祖的東西了！

        “鄙人方才貪戀溫柔鄉，來得遲了，先自罰三杯�！�

        老祖一語，引得殿內哄堂大笑。

        麒麟老祖樣貌平平，還因毫不節制地飲酒作樂，早早便成了臃腫老態。

        他豪飲一番，酒水一半灑在邋遢的大胡子上。

        “痛快啊諸位！都喝，都喝�！�

        “老祖客氣了。”眾修士說道。

        老祖臉上洋溢著喜悅，多喝了幾杯，“雖說諸位給面子，是來參加向某人的收徒之禮，可我想起百年前的今日啊，我那苦命的女兒也離開了我……”

        說到過去，馬上就有修士扔了酒杯，拔出劍應和：“老祖不必傷感，當年魔軍來襲，修真界無人能敵，還是老祖您英勇無比，一劍便擊潰了魔軍主將！”

        “我們劍修，都應當如您一般勇猛無懼！”

        “是啊是啊，老祖您是人世的英雄，犧牲女兒也是迫不得已，不然哪來的這百年安寧！”

        眾修士紛紛說道，其他人看熱鬧的熱鬧，起哄的起哄，喝酒的喝酒。殿內一片快活的氣息。

        無需多時，仙殿便布滿了酒香肉臭。遠邊出來一個粉面水靈的小姑娘，還多得了幾分仙氣。

        她瑟瑟地跟在幾個師姐身后，穿了她們送來的新衣裳，還有些不自在地攥著袖口。

        “好多人……”女孩害怕地嘟囔，幾個掛著假笑的師姐并不搭理她，她只能含著淚光低頭。

        眾人好奇地打量其面容。

        兩彎青黛細眉，又瞥見眼中湖光波動，睫羽濕潤，齒按櫻唇，面上焦急神色。

        被人盯著，女孩兒更加緊張了，想到先前她洗澡時，那些師姐在外面的閑言碎語。

        她自知并無修行資質，老祖收她為徒，不過是、不過是……

        想到此，余織嶼害怕得發抖。

        昨日想要拿刀自刎，卻怎么也下不去手。

        真的沒有人，能救她了嗎？

        會像話本里的英雄俠士那般，乘著七彩祥云，月下而來，來到她跟前，與惡人抗爭。

        刷——

        當溫熱的血濺到眼前，纖長的鴉羽顫了顫，女孩兒屏住心跳與呼吸，抬眼便見三個還在噴血的無頭尸骸轟然倒下。

        “啊啊啊——”

        這并非她的叫聲，其他所見之人，無一不被極快的刀法收掉性命。

        來襲者誰也沒看清，只見片片破碎的緋紅月光照進來一片狼藉。余織嶼躲在柱子后面，腳邊倒下的尸體眾多，那兇煞一時半會兒應當不會過來。

        她便想起了一人。

        麒麟老祖多年無子，是被發妻以死詛咒，因他將唯一的女兒推下深淵，以封鎖鬼域的界限。

        此舉當時感動了人世，后來聽聞鬼域邊緣傳來惡鬼嗷叫，是他的女兒向伊吞了煞氣成活鬼，將來定是一大害。

        不過老祖已經再次鎮壓邊境，現在已經沒有惡鬼的嘶吼聲了……

        說明惡煞已然現世。

        余織嶼想起那些傳聞，卻是激動得心跳加劇。

        眼前血色刀光混亂無比。

        殿中老祖為中心，修真者皆祭出法寶為陣，勢必來一場死戰。

        和余織嶼一樣被遺漏，并沒有多少修為的人，都哭著跑去殿外，可怎么拍打也推不開厚重的大門，最終吐血而死。

        還有被煞氣感染，精神陷入半瘋魔的徒弟們，正抓著自己的臉，嘴里發出模糊不清的嘶啞吼聲，甩著靈活的胳膊腿跳下廊外懸崖。

        “……”余織嶼忙在周圍多扒了幾具尸體，為掩蓋自身存在。

        不過正道的修士們，已開始惡斗兇煞。

        “混天綾！”

        這是某位法修得到的神器，他自信可以擒住兇煞，卻被劈開眉心。

        “道無極！”

        幾位劍修擺出劍陣，趁此破開兇煞的護體魔氣，傷到了其左肩。

        卻見一個眼神漠然的少女踩著靈劍反撲而來，幾人皆被一刀劃破脖頸。

        血涌上少女半邊身子，她如豹般輕盈地落下，一手支在血泊里，受傷的手臂穩穩地舉著三尺長的魔刀。

        “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五�！�

        刀下亡魂，不過是她口中冰冷的數字。

        “你……你……”麒麟老祖哆嗦著，指著她的手不安穩地抖動。

        “梅花針！”

        另一個想要偷襲的修士被兇煞發現，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鞋底夾著耳側騰空，隨后摔下深坑，狂噴鮮血。

        少女摸去臉上的血污，盯著多年未見的父親。

        “六十六�！�

        “……”

        兇煞的實力令剩下的修士駭然，不明所以地看向麒麟老祖。他們只想保命，可不想像前幾人一樣死在這里。

        于是一位修士說：“麒麟老祖，既然是您招來的，我們就恕不奉陪了�！�

        “你們休要當逃兵！”

        老祖被逼到絕境，祭出壓箱底的嗜血陣法，大喊:“那就一起死吧！”

        修士們一愣，看著魚死網破的麒麟老祖，幾人慌張地交換視線。又見少女二話不說沖了上去，一手魔刀破了護體結界，直接將其腰斬在酒水滲漏的黃金軟榻上。

        少女踩著他將死未死的兩節軀體，一甩魔刀，血滴瞬間化作細劍將他們凌遲。

        “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這下把柱子后面的余織嶼看得一愣一愣地，似乎是她的心愿讓兇煞來到這里，所以又害怕又想看。悄悄地探出頭顱。

        眼看麒麟老祖就這么死了，剩下的活人在殿中亂竄，變成了那瘋魔兇煞的屠殺之所。

        “九十八、九十九�！�

        無需多久，喧鬧成了滿地尸骸，而血淋淋的魔刀來到余織嶼眉眼跟前。

        當血滴融到了鼻尖上晶瑩的汗滴里，女孩的眼睛也在惶恐中泛起淚光。

        她柔弱地跪坐在地，迷茫地聽見耳邊的數字。

        “一百�！�

        兇煞似乎微不可聞地松了一口氣，眼中的血光褪去，才看清眼前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妹子，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

        余織嶼稍稍冷靜下來，看此人也不過是個纖瘦的女孩兒。黑衣看不出血污，還在淌血的魔刀被她藏到了身后，一邊肩膀的衣服破開了，碎布下定也是血肉模糊。

        耳邊只有這人不穩的呼吸聲，她定是受傷了，眼下殿中的活人只剩她了。既然瘋魔至此，那為何不把她也殺了呢？

        余織嶼帶著不得見的盼望，緩緩抬眼，溫柔似水的眼眸無論是誰見了都于心不忍。

        那兇煞驀地平靜了聲音，漠然說道：

        “我放你走，你答應我，不要說出去�！�

        余織嶼還未反應過來，眼前的人已經邁出腳轉身離開。忽然升起的慌張，讓她拋卻了無盡惶恐，只想伸手，想要挽留什么。

        當手指抓住腫脹的褲腿，冰冷的血從指縫中涌出時，方才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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