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塵埃里的玫瑰(一)
盛夏的宣陽縣城,清晨的陽光還沒有那么灼熱刺眼,天亮的極早,小販推著車走上街頭,學生三兩成群的提著早餐,地上還有前一天下雨留下的積水,下水道一堵,整個縣城都能聞到那股不能忽視的腥臭氣味。
江彥走在破舊的樓道里,墻壁斑駁脫落,有水漬造成的暈染黃圈,樓道里傳來無數嘈雜聲響,這樣的老舊樓房一層樓能有二十多家住戶,共用一個大廚房和公共廁所。
骯臟,貧窮,細菌滋生。
就連地上的蟑螂都顯出獨一無二的龐大架勢來。
房東領著江彥走到六零二房門前,用黃色的圓頭鑰匙打開了面前這扇已經有些腐朽的破舊木門,房東是個穿著拖鞋短褲的中年男人,頂著幾根稀疏的頭發,穿著被汗水染黃的白色背心,胸前還破了一個洞。
“一個月一百二,水電氣全包。”房東讓江彥進去。
江彥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這個屋子只有一個客廳和一個臥室,加起來四十多平,唯一的好處是不靠近廚房,也不靠近廁所,不是頂樓不會漏水。
沒有瓷磚,也沒幾樣家具,電器是積滿了灰塵的小風扇、屋子中間一根繩吊下來的電燈泡以及客廳墻角的老舊電冰箱。
房東絮絮叨叨地在江彥身后說:“我這屋子是附近最好的了,一百二都算你便宜。”
在縣城人均工資五六百的情況下,一百二的屋子確實不算太貴。
江彥沖房東笑了笑:“那就簽合同吧。”
房東一愣:“小伙子,爽快人!”
合同在這個小縣城是剛剛興起的東西,房東遞過來的那一頁紙與其說是合同,不如說是一張草稿,上面用小學生字體寫著斗大的合同二字,然后就是三排租房時間和注意事項,一眼掃過去就能看清楚,不用浪費時間閱讀。
江彥簽上了自己名字,交了押金和房租,房東把鑰匙交到他手里,還熱心的告訴江彥這附近哪里的館子便宜又好吃,哪些鄰居不好打交道。
“就旁邊六零三,那是個瘋子,老婆死了以后就瘋了,你要是晚上聽見他發瘋的聲音,那肯定是他在打兒子,你別管就行。”房東翻了個白眼,“他那兒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叮囑結束以后,房東拿著錢,露著肚子,哼著幾乎沒有音調的曲子走了。
江彥關上門,打開行李箱,他的行李箱里只有幾件換洗的衣服,這是“上面”允許他從現實世界帶來的,還有一款磚頭手機,是這個時代非常能代表身份地位的摩托羅拉。
剩下的就是錢了,“上面”給的活動經費。
他并不清楚“上面”究竟是哪兒,他從自己的世界莫名來到了這里,由手機短信中得到任務和提示,完成任務后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江彥個人的意愿并不能得到重視,無論他愿不愿意參與任務,他都只有一個選項。
外面傳來了腳步聲,江彥把行李箱合上。
腳步聲變得近了。
會是任務目標嗎?
江彥拉開了木門。
他轉頭看去,隔壁門口站著一個身高幾乎和他等同的大男生。
男生穿著一件掉色的球衣,腳下踩著開縫裂開的爛球鞋,上面還殘留著膠水的痕跡,不知道修補了多少次,他露出來的胳膊和腿上有大片淤青,臉上還有沒有愈合的傷口,正猙獰的跟空氣接吻。
這人有一頭雜亂的黑發,大約是自己操刀剪的,毫無美感,雜亂無章,卻有一股野性的兇狠。
他的眉毛很黑,眼睛如鷹般銳利,帶著濃重的戒備和警惕,像是隨時都會對人發動攻擊。
“你住這里的?”江彥自然的邁出門,“我今天剛租進來,我們算是鄰居。”
男生瞥了他一眼,然后轉過了頭。
可江彥沒有被他的冷淡態度打敗,他談生意的時候再硬的點子都要硬著頭皮上,從沒有泄氣過,不然也成不了眾人眼里的成功青年企業家。
“你沒帶鑰匙?”
江彥靠在墻邊看著對方,他穿著一身得體的白色襯衫,頭發后梳,露出光潔的額頭,他生得肩寬腰窄,眉眼溫柔,嘴唇天上就向上微勾,就是不說話也叫人覺得他在微笑,聲音充滿磁性,西褲勾勒出他那一雙長腿,和人說話時語調輕柔,讓人如沐春風。
很少有人能在江彥的溫柔攻勢下始終如一的拒絕他,這是江彥的優勢,長久訓練而來的優勢。
可男生不吃這一套,他那雙銳利的眼眸漆黑一片,其中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江彥再次開口:“我叫江彥,你叫什么?”
男生終于有反應了,他的聲音沙啞,偏頭看著江彥:“祁遇。”
江彥朝他微笑:“要進來坐坐嗎?你家里沒人,你又沒帶鑰匙,進來喝杯水?”
祁遇的嘴唇很干,已經開始泛白起皮了,他的眼睛緊盯著江彥,好像要看透江彥的偽裝。
但江彥依舊帶笑,溫和又熱心,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新鄰居:“進來吧,我不是壞人,也不會吃了你。”
祁遇沒有再理會江彥,他抬腳從江彥面前穿過,徑直走向樓梯,消失在江彥的視野范圍中。
江彥靠墻站了幾秒,也朝樓梯走去,不過他倒不是要去追祁遇,而是要去買生活必需品。
看來短時間內他是無法完成任務了,既然如此,就要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江彥花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購買生活所需,用裝飾品把簡陋的房子重新軟裝了一遍——他是個活得很有儀式感的人,哪怕是工作最忙的時候,他都會親自下廚做飯,把家里布置的井井有條,即便“家”里只有他一個人。
因為這次采購,江彥倒是認識了不少周圍的商販,回來的路上也跟幾戶同層的鄰居打了招呼,其中住在六一二的單身母親最為熱情,她抱著女嬰站在走廊跟他說話,幾乎把同層的八卦說的差不多了,話頭才來到江彥最想聽的部分。
她小聲說:“你晚上千萬別管六零三的事。”
房東倒是提過這個,江彥問:“是因為六零三的先生要打他兒子?”
女人大約是做了母親,同情心更強一些,嘆氣道:“小遇那孩子也挺可憐的……但你千萬別管,他爸祁俊是個渾人,之前有人管過,祁俊連著一周在他家門上潑紅油漆,還去別人單位鬧,差點把那人工作都鬧沒了。”
“再說了,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的事,只要不打死,誰管呢?”女人摸了摸嬰兒的臉。
江彥微笑道:“謝謝你的提醒。”
女人蒼白的臉有些泛紅。
江彥輕聲說:“你的孩子長大后肯定會和你一樣漂亮又溫柔。”
女人近乎呆滯的看著江彥的臉,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天逐漸黑了,江彥也已經把屋子重新布置好了,換了新的床墊和床單被套,組裝了新的柜子,窗簾也換過了,客廳的桌子上鋪了桌布,原本的木制長椅也換成了布藝沙發,燈也換了,只有地板還沒有,依舊是水泥地。
江彥打開窗子,拿著煙灰缸,在窗邊點了一支煙。
煩躁、壓抑、憤怒。
種種情緒通過煙草緩解。
晚上八點,一個滿臉絡腮胡,身形高大,但一身酒氣的男人從江彥的窗前走過,然后拉開了隔壁的門,用力一甩把門關上,但那股酒臭味還在走廊上,持久不散。
祁俊,目標的親生父親,一個有嚴重暴力侵向的男人,年輕的時候家暴妻子,妻子自殺身亡后又開始虐待兒子,丈夫和父親的身份讓他立于不敗之地。
就是這個人,促使目標最終成了一個冷血無情的瘋子。
過了不到半小時,祁遇也出現了,江彥的手肘支在窗邊,碾滅手里的煙。
祁遇轉頭看向江彥,兩人的目光交匯,但一觸即分,祁遇敲響了隔壁的門。
江彥給自己沖了一杯速溶咖啡,加了不少白糖,他沒在那狹小的超市里找到奶精和方糖,白糖也勉強了。
十分鐘后,隔壁忽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悶響,像是鐵棍擊打身體的聲音。
隨后又是一聲爆呵——
“你他媽擋?!”男人怒不可遏,“你這個賤子養的雜種!要不是老子你早他媽餓死了!”
“你跟你那個媽,都是賤人!”
“媽的!給老子戴綠帽子!”
“砰!”
這是鐵棍打在家具上的聲音。
江彥手里端著杯子,他站在墻壁前,緩緩嘆了口氣,放下杯子,打開了木門。
“篤篤篤……”
江彥敲響了六零三的房門。
里面的聲音安靜了,男人喘著氣高聲問:“誰在敲門?”
江彥的聲音依舊溫柔,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先生,我是剛搬到六零二的租戶,我買了宵夜,不過有點多,想問問您要不要來點,還買了啤酒,我剛來,想跟鄰居們都熟悉一下。”
大約是啤酒兩個字打動了祁俊,在短暫的安靜之后,六零三的門打開了。
室內的燈光昏黃,這時候還沒人換白熾燈,江彥透過祁俊走來的縫隙看見了他身后的祁遇。
祁遇站在飯桌旁,他的手臂上又多了幾道紅痕,半垂著頭,只是抬眼看向了江彥的方向。
眼中無波無瀾,似乎并不覺得疼痛,也沒有不堪秘密被發現的羞恥。
他臉上的傷痕并沒讓他顯得丑陋。
反而讓他看起來野性,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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