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塵埃里的玫瑰(二十八)
躺在病床上的人失去了兩條腿,他下半輩子都只能在輪椅或床上度過,憤怒和痛苦徹底擊潰了祁俊,他看到江彥的瞬間便朝門口看去,隔著半個病房,這對父子的目光終于交匯。
祁俊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再也罵不出一個字。
而祁遇只是站在門口,安靜的看著他。
“讓他進(jìn)來。”祁俊聲音嘶啞,他現(xiàn)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祁遇的身上,于是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改變。
人的屁股決定腦袋,當(dāng)年他用父親的身份和武力占據(jù)高地的時候,可從不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現(xiàn)在他成了廢人,需要人照顧,需要人花錢了,他的脾氣就沒了。
江彥看向祁遇,但他沒有開口讓祁遇進(jìn)來。
他知道,這要看祁遇的選擇,他也不覺得祁遇會原諒祁俊。
有些痛和恨,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
祁遇走了進(jìn)來。
祁俊渾濁的眼睛看向祁遇,他終于仔細(xì)打量了自己的兒子。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么認(rèn)真的看過祁遇了,他有些恍惚,他兒子原來長成這樣嗎?
時光好像回到了許多年前。
妻子抱著還是嬰兒的祁遇,靠在他的肩膀上,對他說:“小遇長得好,鼻子像我,眼睛像你,照著咱們的優(yōu)點長的,以后肯定是個帥小伙,肯定有不少小姑娘喜歡。”
他那時候怎么說的?
他說:“他長得再好,也沒他老子長得帥。”
妻子笑道:“你最好看。”
祁俊看著祁遇朝自己走來,他的嗓音顫抖:“你這個不孝子,還知道來看我?!”
祁遇沒有坐下,他站在窗邊,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可笑的老男人,沒有擔(dān)當(dāng),沒有抱負(fù),對家人也沒有信任,他或許也有優(yōu)點,只是在缺點面前,他的優(yōu)點無關(guān)緊要,甚至更讓人憤怒。
“我來看看你。”祁遇聲音很冷,沒有溫度,也沒有感情,“看你有多慘。”
祁俊一愣,隨即怒吼道:“我是你爸!”
祁遇嗤笑道:“我是野種,只有媽,沒有爸。”
祁俊憋紅了臉,他用野種這兩個字罵了祁遇十多年,他找不到任何話語來反駁。
“你以后就沒有腿了。”祁遇拉住了江彥的手腕,“走吧。”
祁俊:“我是你爸!沒我你早就死了!”
“沒我你早就死了!”
“沒有你,媽就不會死。”祁遇輕聲說,“你活成這副樣子,還不明白嗎?”
“等你出院,我會來接你。”
祁遇朝祁俊笑了笑,那笑容陰郁到了極點。
祁俊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幼小的孩子,躲在廚房的角落里,用細(xì)瘦的胳膊護(hù)著頭,一邊承受著他的毒打,一邊用陰郁的眼神看著他,好像只要給他一個機(jī)會,他就會撲到自己身上,咬下自己身上的肉。
他像一匹孤狼,兇狠和殘忍是他立身的根本。
那匹孤狼長大了,他披上了羊皮,融入了羊的世界。
但骨子里,他依舊是那匹狼。
依舊知道,只要他后退一步,那無窮無盡的黑色潮水就會無孔不入的將他包圍。
祁俊咽了口唾沫:“你想怎么樣?!”
祁遇:“你是我爸,我給你養(yǎng)老送終,天底下沒有比這更正常的道理了。”
祁俊瞪大眼睛:“我不要你養(yǎng)我,你給我錢!我自己養(yǎng)自己!”
祁遇冷笑了一聲。
那笑聲戾氣十足。
祁俊打了個哆嗦,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絕不是什么好事,他斷了腿,沒有獨立生存的能力,如果真被祁遇接走了,那他將面對的,或許才是真正的地獄。
“我不去!你別來接我!”祁俊喊道,“你不是我兒子!你是個野種!你要害我!”
祁遇嘆氣道:“爸,不要鬧了,我等醫(yī)生通知,等你能出院了,我就來接你。”
祁俊還要說話,祁遇卻已經(jīng)拉著江彥的手腕離開了病房。
江彥對祁遇說:“等等,我去給你爸請個護(hù)工。”
祁遇眉頭緊皺,顯然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然而江彥說:“之前那個小護(hù)士,挺可憐的。”
年紀(jì)輕,在醫(yī)院沒有站穩(wěn)腳跟,也不敢陽奉陰違,只能任祁俊欺負(fù)。
江彥去請了一個中年護(hù)工,是個五大三粗的嬸子,人很爽朗,手上有勁,江彥多給了對方一些錢,讓對方這些日子就照顧祁俊一個人,他細(xì)心的對嬸子說:“他脾氣怪,容易發(fā)火,您不要慣著他,只要他能吃能喝就行。”
嬸子頭一次聽見這樣的要求,平常人請護(hù)工照顧老人,哪個不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對老人好點,溫和點,她聽著都覺得稀罕。
江彥也沒有解釋太多:“您照顧了就知道,您只要知道,我們家屬這邊對您的行為不會有任何限制。”
嬸子莫名其妙的應(yīng)了,覺得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但她還是決定要好好照顧祁俊,斷了腿,兒子還不傷心,可憐啊。
可沒過兩天,她就知道祁俊到底是個什么貨色了。
一點不合心意就開罵,要不是斷了腿,肯定還要打她,她再爽朗也是個人,只要是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她在被罵了兩天,折騰了兩天之后,終于想起了江彥對她說的話。
于是祁俊的待遇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護(hù)工的力氣越來越大,動作越來越粗暴,他把飯盒打翻了,她也不再去重新打,就讓他這么餓著肚子。
餓了兩頓,他也就不敢再打翻飯盒。
他要是罵她,她就直接離開病房,臨走前還把水杯里的水倒了,也不給他接尿。
幾次三番下來,祁俊也不敢作妖了。
護(hù)工有家屬的叮囑,就像是尚方寶劍,家屬都不追究,這又算不上虐待,于是她終于找到了照顧祁俊的辦法。
就把他當(dāng)成一塊爛肉,別把他當(dāng)做一個人。
這樣他就老實了。
距離接祁俊出院還要一段時間,兩人的旅游計劃也擱淺了,江彥想說服祁遇把祁俊送到養(yǎng)老院里,眼不見心不煩,但江彥提了幾次,祁遇都沒有松口。
“把他接回來,然后呢?”江彥抓住祁遇的手,循循善誘,“你想怎么樣?打他?不給他飯吃?不讓他去廁所?”
“那不是折騰他,是折騰你自己。”江彥溫柔的注視著祁遇,“你現(xiàn)在有我了,我們有一個家,為什么要讓他來?”
祁遇緊抿著唇,他不能告訴江彥原因,不能告訴江彥他母親真正的死因,那真相污穢至極,鮮血淋漓。
祁遇只是從背后抱住江彥,輕輕的啃咬親吻江彥的耳垂:“那就不讓他來。”
江彥并不在意祁俊的死活,他要在意的事情多了,并沒有多的精力分給祁俊。
“那就好。”江彥轉(zhuǎn)頭和祁遇對視,兩人接了一個極輕柔的吻。
隨后相視一笑。
江彥是個細(xì)心的人,這份細(xì)心只要他愿意,能體現(xiàn)在各個方面。
于是祁遇就享受到了江彥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和愛護(hù),江彥似乎是要把他從未感受過的美好一股腦的補給他,每一頓飯做的都是祁遇愛吃的菜色,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和鞋,江彥前一天也會給他配好。
江彥會在做事的空檔跟他說些情話,會在黑夜里親吻他的皮膚。
祁遇沉浸在江彥給他營造的完美世界里,每一分鐘都宛如置身天堂。
只有江彥知道,這是他能帶給祁遇的最后的時光。
祁俊的意外加速了任務(wù)的進(jìn)程。
只要祁遇完全放棄對祁俊的殺意,祁俊要么早死,要么活到壽終正寢,江彥的任務(wù)就結(jié)束了。
他確實對祁遇動了心,也確實承認(rèn)這虛無縹緲的感情就是愛。
但這愛不足以讓他放棄任務(wù),放棄現(xiàn)實世界,他冷靜且冷酷的“愛”著祁遇,為他的離開做好鋪墊,力圖為這份短暫的感情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然而祁遇不知道,他不知道這天堂一般的生活是以天來計算的。
祁俊最后被祁遇讓人接走了,他出院的那天,幾個陌生人把他架上輪椅,推往了未知的世界。
他向同病房的病人求救,向護(hù)士和醫(yī)生求救,向遇到的每一個人求救,可是沒有一個人理會他,他在他們眼里,就是一個無理取鬧,并且脾氣暴躁的老人。
這些陌生人是祁遇的下屬,從緬甸時就跟著他,且從來沒在江彥面前露過臉。
他們把祁俊接去了郊區(qū)的一棟民宅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
當(dāng)民宅的鐵質(zhì)大門打開時,祁俊恐懼的失了禁,他不再怒罵,而是朝著這些人祈求。
“你們?nèi)ジ嬖V祁遇,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給他認(rèn)錯,給他道歉。”
“他不能這么對我,我是他爸,我是他親爸。”
“他不能這么對我……”
推著輪椅的中年男人朝祁俊微笑,他的聲音憨厚老實,說出來的話似乎也很體貼尊重:“俊叔,不要急,這才哪兒到哪兒,我們老板是個孝子,您怎么對他的,他就怎么對您。”
“您放心,我們都會好好照顧您,絕不讓你吃苦。”
“每天有飯吃,有衣穿,有地方睡,多好的日子啊。”
“您啊,等著享福就行。”
祁俊瘋狂地大喊:“我是他爸!我把他養(yǎng)大了!”
中年男人接話說:“誰說不是呢?所以我們老板給您養(yǎng)老,那是天經(jīng)地義,俊叔,咱進(jìn)去了。”
祁俊被推進(jìn)了鐵門里,他驚恐地大喊著。
可是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他的聲音注定只有樹木飛鳥能夠聽見。
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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