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停下忙碌，撫著瞌睡過去小兒的背，看向身旁伏案瀏覽文書的孩子。

        少年已有十四，平日少有憂愁心事，也便理所當然地茁壯和活力，不知長得隨哪個，小小年紀已快要接近成年男子的體格了。

        也不曉得是否是因他母親的教導，這孩子幼時看著就穩重敦厚，長大了也不怎么咋呼莽撞，分明拿刀槍的身量，卻也能捧起大部頭的書，沉心讀上那么一兩個時辰。

        只是讀的書嘛，當然不是那些文縐縐的詩書，自己特意不要那些詹事多教，就是怕把他給教壞了。

        叛逆的皇帝滿心滿眼都是不以為然。

        他們李家的帝王，當然必須得是武能上馬定國，文能安邦治民，明法，明算，實務策，軍略，權術……哪一個學來都能治國安民，唯獨自己曾經當太子學的那些，多學一分都是浪費一分生命。

        不得不說，蘇薰確實是個好母親，就只看這孩子的性情，就已經非常不凡了。

        李承乾暗自欣賞著，清咳一聲，拍拍大兒的肩：“好孩子，看書看累了吧？去，去外頭透透氣罷。”

        自己稍稍動作，懷里的小兒便被醒了幾分，不舒服地瞇起了目。

        李厥扒上自家父親的脖子，打了個慵懶而嬌氣的呵欠。

        李承乾是受不了這幅嬌態，于是沒好氣地將他舉起來：“你這小懶東西……象，把他也捎帶上，醒醒神。”

        他才不懶呢！

        幼童睜圓了目，圓滾滾的身子在空中扭了扭，小手擦擦淚眼，習慣性地向自家大兄伸手：“哥哥抱～”

        李象連忙接過自家軟乎乎的弟弟，幼兒獨屬酪乳的香味夾雜著父親身上清淡的松香，十分地沁人心脾。

        這便是獨屬于自己的放松和快樂吧。

        “那孩兒去了。”

        李象看了父親一眼，清澈的眼眸微微閃爍，繼而低頭，笑著蹭蹭幼兒的腦袋，抱起他輕快起身。

        少年三步兩步，便跑沒了影兒。

        熏爐微香，獨留一室空寂。

        象這傻小子，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高興的。

        李承乾苦悶地揉揉臉，想到自家一窩的傻兒，又度了度自己，似乎，也有點……傻？

        還是一脈相承的那種，憨氣。

        李世民站在門口琢磨著，看著自家大孫兒抱著小孫兒，剛踏出門檻便蹦跶起來，大的附耳給嘀咕了幾句，小的便開始咯咯咯地脆笑著：

        “在那里！青耳，這里來！”

        青耳是東宮唯一的貍奴，聽話得很，方還瞧見它躲在石墩上曬太陽，怕是被那個小家伙逮到了。

        上皇被逗得一笑，樂呵呵進了殿。

        而埋在那厚厚的一摞文書里，兩孩兒他爹亦是懶懶臥著，一臉迷離地瞧著門口。

        似乎看得津津有味，還砸吧了下嘴。

        轉而嘆息，開口卻道：

        “今日方知，我這枝快爛掉的枯木，也尚有些價值。”

        方坐下的人身形一晃，紅了眼。

        怎么就是快爛掉的呢……承乾這孩子，竟說些胡話嚇唬他。

        李世民兀自堅決地否定著，卻未能戰勝心底那分直覺和意味，越發酸楚。

        可是，承乾的身體，的確……

        “落葉腐爛在土里，是臟污了些，但也使得后者生得更加茁壯，是算有些價值。我想好了，我這輩子什么也不做了，就為我這兩個孩子鋪路。”

        李承乾這么說著，竟覺得心口的那里暖和起來，那里生了些安定和暖意，漂浮不定的芯子也有了寄托之處。

        他要做一個好父親，讓孩子們快快樂樂地長大。

        自己這些年渾渾噩噩的，讓他們受了苦，這為數不多的時日，就當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做得最后一點彌補了。

        年輕的帝王神色深幽，眼里呈著沉甸甸的什么，像死灰復燃的零星星火，終于貪婪地攀附上滾油，漸漸灼燃起來。

        更像那束掙扎著微弱的燭火，待燃盡最后一滴蠟，就是熄滅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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