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踞神壇的神物狼狽滾落下塵埃，招人憐憫與可惜的同時，當面對比自己弱小太多的獸類時，殘忍的嘴臉奇跡收起，卻是一副楚楚可憐的萌物之態。

        “雉奴，雉奴～給我嘛，就一小口！”

        少年正端坐著，袖擺被人牽牽拉拉，手頭裝著液體的杯盞跟著晃了晃，飄出了一股沉醉迷人的香氣。

        不見他動搖，身旁狡詐的巨獸便悄悄熄了聲，兀自深吸一口氣，循著酒香聳鼻嗅。

        嗅著嗅著便偷摸繞到了杯前，驟然睜目，潔白的牙齒呲了呲，就要伸嘴伸手品嘗。

        太子皺了皺眉。

        伸出略帶稚嫩的胖手，面容肅穆地推開那即將湊上的腦袋，一本正經地潑了手里的酒：“阿兄，太醫都說了您這病不能飲酒，怎么又偷著差人討酒去了？”

        還好被英明的自己發現了，阿兄這心痛病還未痊愈，若這酒今日下了肚，誰知道會不會又要發作……

        那日兇險的狀況，他可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

        李治心有余悸地嘆了口氣。

        下雪那日他去看阿兄，阿兄一個人呆在冷冷清清四處灌風的小房子里，只裹著一層單薄的被子縮在墻角，自己看到時，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昏死了過去，臉色白得嚇人。

        阿兄這病怕冷，要不是那日湊巧……恐怕現下只能看到他的尸體了。

        氣歸氣，李治卻是拿自家這任性的阿兄毫無辦法，示意著侍者添了幾塊碳，待爐火暖熱了些，又倒了杯熱水塞到他手里。

        “就喝一小口。”

        李承乾第二次被人潑沒了酒，眼眶經茶盞里的熱氣熏蒸，酸澀得淚都要掉下來了：“又不妨礙什么，你們怎么都要管我……”

        還是墳頭那些年的好，他再怎么喝酒都沒人管，那些孝順后生和將軍還時不時給他上供些好酒，他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哪有現下這么不自在的？

        又弱又氣，倔強且委屈，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

        然則李治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可是拉幫結派謀過反的，無論是脾氣還是性情都絕對稱不上好惹，病虎雖病，冬蛇雖眠，也到底是虎蛇而不是貓狗。

        否則耶耶也不會讓自己施恩于他，將他收為己用了。

        年少的太子伸出手，摸摸自家阿兄硬邦邦的腦袋，頗有種摸虎頭的冒險刺激，臉上卻是成熟穩重八風不動：

        “莫急莫急，等阿兄病好了，再飲酒不遲。”

        少年聲音沉靜好聽，身旁躁動的“病虎”氣憤褪去七八，瞇著眼彎著唇，酒窩窩現出來。

        又甜又香。

        李治被那甜香的酒窩看得呆愣，只見人乖覺垂眸，嗅著暖烘烘的空氣乖臥了回去。

        頗有些自暴自棄地擺擺手：“好罷好罷，都聽雉奴的，我病好了再喝。”

        “阿兄好乖……”

        自己是頭一次見阿兄笑，還笑得如此好看，昔日高高在上，驕傲如冰雪的人此時安安靜靜地臥在自己身旁，屬實很難讓人不得意。

        耶耶還說，以后阿兄就靠自己養活了，這么想著，阿兄就是自己的了？

        李治只覺自己心頭比那日得了太子寶座還要高興。

        太子之位固然貴重，卻是父兄和朝臣們妥協而來強硬施加在他身上的，與他而言，做了眾人艷羨的太子，除了伴隨而來的緊張和壓力，還有與權勢利益周旋的疲憊和戒備，這些都并不是他所期許的。

        但是阿兄，卻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這是少年六月以來的第一次打心底里的笑意。

        “還要謝謝雉奴，不然為兄這條小命就交代到那囚室里了，”李承乾拉過厚被，清亮的目里映著滿殿的華麗，盛著滿滿的感激：“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后阿弟有什么難處盡管來尋我，為兄必將全力襄助。”

        “真的嗎？”

        上方的少年驚喜睜目，而后不管不管地撲了上來：“謝謝阿兄，阿兄對我真好，雉奴再也不用害怕了嗚嗚……”

        那自然，既然父親有這層意思，他自然得幫忙，不然不給他老人家面子，后果那可是相當地嚴重。

        比謀反還嚴重。

        李承乾拍著喜極而泣的寶貝阿弟，心下唉嘆著，拭去眼淚珠子之后真誠得不能再真誠地一笑，想到某件事的真相，不由感動得冒出了淚花。

        不敢動，不敢動，就為了他這幼弟，他可是差小半步就見了閻王。

        嘖，父親大人可是真下得去手，就因為自己嚴辭拒絕了他老人家的強買強賣，人家老臉一翻，夜半三更大冷天的就派人扔了被子撤了爐火，將他好生生一個活人撇在囚室不管不問，差點給他凍傻了。

        可不得乖乖聽老人家的話，拋卻一身“懶怠”氣，輔佐人家寶貝幺兒么。

        哎，沒皇帝的命，卻總也逃脫不了勞碌之苦，自己的皇子身份沒了也罷，倒是生生給高公添了個二十來的老七出來……咳，慚愧，甚是慚愧。

        申國公府之七郎高憲行甚是無可奈何，被自家阿弟如今的太子笑呵呵地挼來挼去，沒脾氣地打了個呵欠，再次沉沉昏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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