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異心，自來東宮后，我從未聽他道過二兄，亦從未提過妻兒舊人，很乖很安分，除了……能吃。”

        立政殿的侍從皆退了出去，殿內唯剩下兩位，一位展開上書漫不經心聽著，一位老實稟報著，卻除過心有靈犀的天子與太子，誰也不曉得那個“他”是誰。

        能讓帝國最為尊貴的父子兩人如此操心，除過那位明面上已廢身死，暗地里被安頓為東宮僚屬的前太子，這世上大約是無旁人了。

        “你呈上的這些人都不錯，雖有幾位看著眼生，但卻如你所言，他們恰恰最為感激你，以后也當是你的忠信。”

        皇帝拿起朱筆，絲毫不疑，爽快在上書上畫了道“可”，看向太子。

        雉奴這孩子生得端莊和氣，性子也厚道老實，為人處世的確讓他放心，不肖那個逆子……

        舒了口氣，皇帝生生按下比較，卻忽生了疑問：“雉奴，揀選這些人員是你的主意，還是他也有參與？”

        這孩子一向主意不定，今日卻忽然開了竅似的推薦這么多人上來，怎么想都覺得蹊蹺。

        太子被皇帝瞧得怪異，面色微變。

        卻是不解地看向君王，肅穆一拜：“臣為國家挑選人才，絕無二心。”

        這是——

        “不是那個意思，”皇帝這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向那稚嫩的幺兒擺擺手：“你們如何我不管，我只是怕他有私心，到時候反咬你一口，你曉得他可是差點……”

        “父親，廢太子已死。”

        太子不置可否，心下卻道阿兄的猜測果然應驗，于是再一拜，堅定且坦誠地解釋著：“他不是廢太子，而是高公之七子，太子賓客高憲行，如今做客東宮，若無臣的準許，他是絕無任何權力行任何事的，還望陛下信我。”

        阿兄說，對他最大的保護，便是當下不要他做任何事，他安分守己，而自己作為太子，此時此刻唯需要的是獲得皇帝的信任和認可，摒除一切不安定的可能，方能安皇帝的心，坐穩這位子。

        果然，皇帝龍目最后的疑慮消退，和氣一笑，向太子招了招手。

        “你是耶耶從小看大的，溫厚知禮，明曉大義，為父再愛你不過，又怎能不信你呢？”

        待太子坐到身側，皇帝肉眼可見地親昵起來，撫著自家幺子的背，悄聲附耳道：“耶耶只是怕你太過老實，被他欺瞞了也不曉得，雉奴要記得，與他相處務必長個心眼，他現下雖看著安分乖巧，指不定以后有什么鬼主意呢。”

        什么什么鬼主意，阿兄才不是那種人！

        他也不是什么都聽的昏庸之人！

        沒想到自己和阿兄被父親這么看待，不知怎的，李治心下頭一次生了氣。

        阿兄一心助他他強大，這月余來教這教那的，阿兄才不會欺瞞蒙蔽他呢！

        太子心下門清，面上卻是作乖巧狀認真點頭：“耶耶說得有道理，孩兒曉得了。”

        這才乖嘛。

        李世民暗舒了口氣，自覺已將方才的誤會解除，又心覺大約是近來與太子相處得有些少，不大放心，便直接不放人走了。

        ……

        “又不回來了？”

        李承乾放下筆，手下的《六韜》盡管早已滾瓜爛熟，卻是因要為教導自家阿弟，再補了些筆記。

        幸而東宮雖被徹查，崇文館卻是未有大動，當年的書籍還在熟悉的位置，就連曾經閱覽過的幾部書，還殘存著翻過的印記。

        “也是，圣人有心要留，殿下怕也拒絕不得。”

        那郎君幽幽望向殿里新換的牡丹屏風，自言自語道。

        繼而向送膳來的宮侍擺擺手：“你去吧，就說我曉得了。”

        宮侍應聲退去，李承乾的目光又落回那食盒上。

        東宮自四月被清理一遍人事后，就清冷了下來，加上如今太子本人大半月都被留在大內，吃食什么的也都來自大內，這里的膳房便不可避免地荒廢下來。

        過去的熱鬧也都沉寂下來了。

        人道雞犬升天，人道樹倒猢猻散，道理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卻是另一番滋味。

        往日那些舊人舊事，還有從前的一切，都伴隨著“廢太子李承乾”的消失盡數被抹去，那些屬于他的喜怒哀樂，伴著他的精彩悲哀，也都一齊被埋在了所有人的記憶里。

        為稱心立的碑也不知被扔在了何處。

        李承乾嘆了口氣，手下卻未停，打開了食盒。

        人要向前看，飯還得吃，日子還得過下去……嘖，怎么又是一片綠？

        李承乾面色一慘，睜大眼睛瞧了半天，自食盒取出筷箸挑挑揀揀，翻來翻去，方難得夾出幾絲兒零星的碎肉來。

        這也太慘了……雉奴平日就跟著父親吃這玩意兒？

        第十來次嘆罷，高公子看著一小堆稀罕的肉絲，苦大仇深地取餅取糜，全然不知這冬日里特意為自己的青菜有多么難得，艱難地一口一口咽下后，冒出了悲憤的淚花。

        甄權么，哼，都是那個老家伙的鬼話，等到時候遇到他，非得摁著他日日吃菜吃藥，吃惡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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