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隨侍者走到二樓包廂前，薄以寒給了他一記白眼，然后大跨步走了進去。

        薄淵在后面長長出了口氣，奇怪，他竟然沒被罵，小叔這是轉性了？

        包廂內坐著不下20人，在薄以寒進來后，所有的目光齊刷刷望向他。

        他倚在門旁，雙手環胸，似笑非笑的掃了眾人一圈，“這么熱鬧？都是來看戲的？”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在所有人耳中，其中幾人臉色不由得一沉。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的語氣，單單望著他不說話。

        其他人自然不敢開口指責他的無禮。

        薄恒從位上站起來，朝他擺了擺手，“以寒，過來坐。”

        男人同樣一身墨綠色西服，筆直健碩的身材與老爺子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

        視線鎖定他，片刻，薄以寒默然走過去。

        對于這位哥哥，也就是薄淵的父親，他算是尊重的。他們雖是同父異母，但薄恒對他也從未有過芥蒂。

        或許是因為當時的他已經到了熟諳世事的年紀，對于父親的亂性，以及有了一個小自己20歲的弟弟這件事并沒有那么排斥。

        也或許是因為在這個缺少愛的環境中長大，對于父親的所為，他并不怎么在意。

        直到薄以寒在位置上坐好，薄老爺子的目光才慢騰騰地轉向他。

        他倒是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

        這雙敏銳得近乎危險的眼睛，幾乎任何小心思在他面前都無處遁形，眾人忌憚他，唯有他從未怕過。

        薄以寒微瞇著雙眼，唇角勾起要笑不笑的弧度，“有事嗎？”

        薄老爺子硬著脾氣哼哼道，“這么多年都不見你回來看過我，只能我叫人請你來了。”

        “既然這么多年沒見，您索性就當我不存在好了，我會非常榮幸。”

        “你……”

        眼見兩人之間又開始劍拔弩張，薄恒有些無奈，他微微側身看向父親，“爸，咱們先上菜吧，人都到齊了。”

        “……嗯。”

        在滿桌的奇珍菜品上掃過一眼，薄以寒連胳膊都懶得抬一下。

        菜上齊了，以薄老爺子為首先動了筷子，其他人也跟著吃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大人們提前訓練好的，孩子們也各吃各的，小的不哭，大的不鬧，空氣安靜地有些可怕，多一絲一毫的聲音都格外突兀。

        薄老爺子突然咳了兩聲，打破了寧靜。

        隨后立刻有人似乎會意地也咳了咳，開口問道，“以寒也老大不小了，是該考慮成家的事了吧？大伯。”

        話是對薄老爺子說的，卻是給他聽的。薄以寒抿唇笑了一下，態度不甚明了。

        薄老爺子斜眼瞧他，卻連他一個眼神都沒得著，不由得有些惱怒，又想起之前顧家的小丫頭那一番話，眉毛皺得更深，“聽說你交女朋友了？”

        薄以寒拄著頭，有些啼笑皆非地問，“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多了一個女朋友？您送的？”

        薄老爺子：……

        這叫什么話！不過……轉念一想，看這小子的反應，他聽到的那些傳聞或許只是空穴來風？

        忽然想到什么，薄以寒大聲地“哦”了一聲，“說起來，您這半年也確實送過不少個大小姐到我那，怎么，她們報給你的消息有誤？”

        “你在胡說什么！”把戲被拆穿，老爺子氣得更甚，大聲吼道。

        “不是您送的？”薄以寒故作驚訝地睜大雙眼，隨即明白地點頭，“既然和您沒關系，那我再見她們也用不著客氣了。”

        “你……”

        收起他漫不經心的笑容，薄以寒微微坐直身體，看向氣得就差胡子飄起的老爺子，沉聲說道，

        “我脾氣不好你是知道的，如果我身邊再出現那些偶遇的大小姐們，我能做出什么來我可不敢保證。你也不必打著大哥的旗號送人過去，結婚是我自己的事，我既然放棄了你的繼承權，你就別想拿我的婚姻當你運作的籌碼！”

        手杖狠狠地敲在地面上，薄老爺子大聲吼道：“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薄以寒樂了，這怕是他聽到過的最大的笑話，“是為我好，還是為了你的公司好，你比誰都清楚。小時候當我是累贅，撇下不管，長大了又想盡一切辦法利用我身上的價值，一句為我好就想把這些都抹掉？”他冷冷一哼，“您當我是傻子嗎？”

        “……”

        薄成宏被他懟得啞了火，緊緊地抓著手杖，神色有些難看，卻依然狠狠瞪著他，即便自己理虧也不能退卻半分，一直是他的準則。

        終于，再也待不下去了。

        薄以寒站起身，臉上重新掛起漫不經心的笑，“我就不打擾各位用餐了，沒有我，你們應該能吃得舒坦些。哦，對了。”

        他看向薄老爺子，“您的那些手下麻煩您自己去派出所回收。”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從小到大，表面上他是被放養的狀態，但他知道自己身邊一直有他的眼線，所以他才能對自己的動向了若指掌。

        從前他不放在心上，但現在不同，他不能讓他的算盤打到小孩的頭上。

        唯一能慶幸的是小孩兒的信息也不是輕易就能被查到的，加上他的掩飾，他們目前應該還沒有發現她。

        從前對于被監視他從未反抗過，使得他漸漸對自己放松了警惕，所以這半年來被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基本都被他收買了。

        但這些人隔一段時間就會替換，難保不會遇到“忠心”的人，既然用不了，那就直接斷了他的后路。

        見他要往外走，薄恒起身張了張口，卻什么都沒說，弟弟和父親之間的心結太大，不是輕易就能解開的，加上父親的性子倔得要命，從不服軟認錯，以寒也有自己的堅持，身為兒子和哥哥，就連他也沒有話語權，更何況其他人。

        慕天酒店，

        望著夜色下的匆匆行人和車流，薄以寒倚在窗邊，思緒飛遠……

        美麗而瘦弱的女人也是這樣，倚在窗前，只是那扇窗小小的，還不及自己眼前的一半。

        他望著她，卻不知她的目光中可曾有過自己。

        也或許，她還未來得及看到他，便迫不及待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透明的水晶杯輕輕晃動著，薄以寒小啜了一口，生澀的酒汁在口中漫開。

        當當～

        叩門聲碎裂了眼前的幻境。

        他定了定神，起身去開門。

        嬌巧的身影從門外闖進視野。

        “哥哥！”

        女孩溫柔好聽的聲音，帶著些許喜悅和期待，還未看清男人的面龐，就興奮地舉起手中的禮品袋朝他搖了搖。

        她的眸中綴滿了星河，璀璨發亮，似乎連帶著他眼前的黑暗也被點亮了。

        她忽然定住，靈敏的嗅覺將空氣中淡淡的味道輸送給大腦，茗瑤仔細聞了聞，緩緩放下舉在胸前的手，有些驚訝：

        “你……喝酒了？”

        男人沒有回答，一雙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她，琥珀色的瞳孔比起往常暗淡了許多。

        從未見過他這副表情，茗瑤擔憂地看著他，手緩緩伸出，卻不知該放在哪，“你怎么了？”

        “了”字還含在嘴里，眼前突然一黑，手被握住，一股大力拽著她向前，有些踉蹌地撞進男人懷中。

        門在身后緩緩合上。

        “……哥哥。”

        她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沒得到回應，只是被更緊地抱住。

        察覺到他的異樣，茗瑤不禁皺了皺眉，心里泛起一陣酸澀。

        今天分開時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是發生了什么事。

        如果是別的事，她可以幫他、寬慰他，可若是他的家事，她是個外人，沒有資格和立場去勸解。

        他的雙臂抱得很緊很緊，像是他稍微松懈一些，她就會逃走一樣。

        茗瑤也同樣伸手環住他精瘦的背脊，空出一只手輕輕地、一下一下拍著他，無聲安慰。

        不管過去如何、未來怎樣，我都會一直陪著你。所以別再難過了，可以嗎？

        許久后，他松開手臂。

        茗瑤緊張地盯著他，有些不確定地問，“你好受點了嗎？”

        他終于有了回應，輕輕點了下頭，目光始終落在她白皙的臉上，忍不住抬手撥弄著她的劉海。

        茗瑤：！

        似乎是終于緩過神，他愣了一下，迅速收回手，微微蜷縮著手指，“頭發擋眼睛了。”

        “嗯……謝謝。”

        眼神有些飄忽地落在她身側，“送我的？”

        茗瑤紅著臉將袋子舉到他面前，真的盡她所能地舉到最高。

        一會兒的功夫，薄以寒便穩定了心神，他有些驚喜地接過，“是什么？”

        “你拆開看看。”

        兩人來到桌旁，薄以寒小心翼翼拆開里面的禮品盒，兩只精致的杯子安靜地臥在里面。

        茗瑤站在他旁邊，時不時地望向他，緊張又期待著，直到從他眼中發現了驚喜的微光，她也跟著笑了。

        “這是陶瓷店的老板親手做的，我家的瓷器大多都是從他那里買的，做工特別精細，而且幾乎不重樣的。”

        茗瑤拿起兩個杯子，杯身是通體的純色，一黑一白，下半部分描繪著精致的圖案。

        黑色的是遠山叢林，白色的是河堤楊柳。

        “老板還做了點黑科技在里面，加上溫水或者搓熱手。”說著，茗瑤快速地搓著兩只小手，驕傲的小表情像獻寶一樣。

        雙手貼在杯子外面，不到片刻后移開，杯子上果然多出了些許點綴。

        遠山之上，一輪明月當空，幾只飛鳥向月而行。

        柳樹旁，幾縷清風卷過，河面漾著淡淡的漣漪。

        “清風對明月，所以要兩只杯子在一起才好看。”

        茗瑤擺弄著手中的杯子，薄以寒的注意力卻早已不在上面，他緊緊盯著她，想從她臉上看到些不一樣的意味。

        杯子，一對。

        是……無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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