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暴雨
尹杏疏回家了。
準確來講,是回鄉下那個家。
算算日子,也到了前世暴雨時分了。
尹杏疏趕忙收拾鋪蓋到鄉下住了幾日。
至于尹長溝——他在準備考試,騰不出空來。
杏疏很愜意地享受了幾日和父母在一起的空閑時光。
她跟著尹父上山,遍覽山上尹家的果樹長得參天,也和尹母在廚房里燒火,燒得臉上黑灰花成了個小貓。
短短幾日,她好像把已經失去的在鄉下玩樂的十八年時光都補了回來。
不知道尹流月看見我這樣會不會氣個半死。
杏疏空下來的時候偶爾會想。
上輩子,她是個什么都要與她爭一爭搶一搶的人,父母的寵愛、丈夫的恩愛、兄弟的疼愛,無論她需不需要,只要她有,就一定要奪過去才好。
原本屬于她自己的人生,也被攪得一團糟。
這是何苦。
杏疏坐在秋千上感受清風拂面。
依她看,鄉下的日子沒什么不好的,有摸魚上樹的廣闊天地,也有集市采買的便宜快捷。
只是沒有那些浮躁的百貨大樓罷了。
山間野趣也自得其樂。
尹母近些日子時常坐在窗邊,看杏疏在院子里跑跑跳跳。
倘若……沒有十幾年前那場錯誤,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們夫妻倆沒什么志向,只想過平淡的生活,一直以來在鄉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可惜,命運并不垂憐,就算是這樣勤勉的夫婦,也還是被迫與京城里的人家扯上了關系。
一朝得信,天崩地裂。
她是舍不得流月,可也沒有立場阻止她回家去。
京城里的人家那么富貴,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會不會回來。
這樣艱難的抉擇,為何會出現在她的女兒身上?
她不止一次地想,命運為什么這樣不公平?
在尹流月離家上京,尹杏疏還未歸家的那段時間,她整宿整宿地哭,尹父躺在另一邊,聽見悶悶的哭聲,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什么辦法呢?
這個不再年輕的男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安慰他的妻子。
能說些什么呢?
他應該說些什么呢?
怪他十幾年前一時心軟收留了京城尹家來避難的一行人?
還是怪那一夜暴雨臨盆,雙雙落雨的襁褓慌亂中被抱錯?
只怪命運弄人。
好在,杏疏回來了。
兩個孩子一同在京城求學,她也放心。
只是……
從始至終,有一件事一直縈繞在尹母心頭,揮之不去,讓她整日煩憂。
“杏疏,你……你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尹母試探著問。
杏疏不明所以。
“我當然好啊,阿娘怎么這么問?”
“我是問,他,他對你好嗎?”
是的,尹母心里一直的疙瘩就是在京城尹家意識到女兒抱錯之后,飛速定下了和溫家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的婚約。
在尹流月回家不久,她的杏疏就一個人嫁去了溫家。
聽說……別說婚禮,連個像樣的儀式都沒有。
她可不是老頑固,她知道在西方結婚,兩個人只要教堂宣誓就可以了,沒有那些三書六禮,下聘嫁妝的,年輕人都喜歡簡單輕松一些的儀式,她懂。
可據她所知,就只是杏疏孤零零地去了溫家,從此寄人籬下。
杏疏一怔。
未曾想到她剛剛重生回來的那段如履薄冰、虛張聲勢的日子竟也同樣在母親心中留下了很多傷痕。
杏疏走到窗邊握住尹母的手。
“阿娘不必擔心。溫清禮待我很好,我們之前沒有什么誤會。”
“我知曉您心里介意我和流月之間的身份,以為是尹家把我推出去嫁到溫家,也因此一直心懷芥蒂。”
“其實是我自愿的。”
“您不必為流月擔憂,這不是她的錯。”
杏疏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的冷意。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不是尹流月上輩子一直信奉的箴言嗎?
到了這輩子,也是沒有一點長進。
她也是為了自己,好不容易回到尹家,結果沒待幾天就要被嫁到溫家那個傳說中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任誰都這么選。
尹流月如果在場,捫心自問,也會覺得沒什么可愧對她的。
但這并不是她對她一直耍手段的理由。
杏疏在心里默默補充上這一點。
她從不后悔親手把尹流月送進監獄。
哦對了,想到這兒,杏疏晃了晃神。
尹父尹母應該還不知道尹流月被拘留的事。
不然,恐怕會對她更加愧疚。
這天下父母真是天壤之別,這件事,要是換做是尹業成和趙雅梅那對夫妻,現在杏疏要擔憂的就得是是否會被掃地出門了。
那對夫妻只認血脈,看起來薄情寡義得緊。
也可能是自己太傻,相處了十八年,杏疏也沒感覺出來個子午卯酉。
這時,房屋外的鐵門發出聲響,杏疏回頭一看,是尹父回來了。
“爹!”杏疏歡快地迎上去。
“今天去看什么啦?”
“啊,就去巡巡園子,沒什么要緊的。”
“爹,你下雨的時候還會去山上嗎?”
杏疏一邊給尹父掛衣服,一邊好奇地問。
“下雨?下雨的話,一般不會去了,但有時候雨勢太大,不免要去看看情況。”
杏疏心里一緊。
當時就是這樣,暴雨引發山體滑坡,泥石流從山坡滾滾而下,沖破了尹父的腦袋,也沖破了這個家的希望。
杏疏擔心道,“爹,我看天氣預報說明天有暴雨,現在天氣就陰得很,明兒個您就別去山上了唄?”
“我最近看泥石流的新聞,聽說暴雨很容易引起山體滑坡啊?”
尹父點了點頭,“沒錯,暴雨的時候,安全起見,護林員都不會出門。”
那上輩子……?
杏疏細膩,心里此時泛起了疑惑。
對啊,照理說,父親做了一輩子果農了,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安全第一?
那是因為什么,上輩子的父親罔顧生命,也一定要暴雨上山?!
也許真的是尹父所說……“看看情況”?
當晚,雷聲陣陣,暴雨如瀑。
杏疏躺在平房的床上,感覺自己都要緊張得心律不齊了。
她從晚上到現在都沒合眼,生怕一個不留神又叫尹父沖了出去。
她在床上數著拍子,努力回憶上輩子得知父親死訊的時候,說是什么時候失聯的來著?
是暴雨的當天夜里,還是第二天早上?
時間太久,她有些記不得了。
杏疏敲了敲腦殼,翻了個身準備換個姿勢繼續想,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那聲音又響又急,說是敲門聲倒是不太準確,像是某個棍狀的東西砸門的聲音。
杏疏腦袋里不合時宜地浮現出孫悟空一把金箍棒敲開妖怪洞府的模樣。
伴隨著這聲音響起的,還有一陣急急的呼喊。
“三叔你快去看看吧,你種的那棵銀杏樹被雨沖垮了!”
“吱呀”一聲,被猛地拉開的門發出痛呼。
尹父急急忙忙地往出走,傘也沒打就跑去開門,“怎么回事?!你說清楚!”
門外站著的年輕人喊他一聲三叔,顯然是某個沾親帶故的侄子。
不過杏疏從未聽他說起過。
“銀杏樹?”杏疏被這個詞吸引了。
父親什么時候種的銀杏樹?
這時,尹父已經回房間披上蓑衣,還帶著一個斗笠背在身上,和那個青年在暴雨里淋著,直喊帶路。
杏疏心下一涼,翻下床就沖了出去!
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薅住尹父背在背上的斗笠,把尹父拽得一個趔趄,一疊聲兒地問,“爹,你們去哪兒?”
尹父急急回頭,“你別多問,爹去去就回!”
杏疏哪能聽他的話,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她順著斗笠往上摸,小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蓑衣,“爹!現在正下著暴雨,你上哪兒去?”
“你告訴我,什么銀杏樹?!”
“聽爹的話,你先回屋去,我馬上就回來,啊。”
“不行!”杏疏眼眶通紅地看著他,想起上輩子她不在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為了一棵勞什子銀杏樹,她爹就丟了性命!
“您忘了我看的新聞了?暴雨最容易引發山體滑坡,到時候出事怎么辦?!”
尹母穿著睡衣,此時也一臉愁容地立在窗邊。
她不是不知道孩兒她爹的脾氣,這么多年了,她就沒能勸住他一回。
但想到那棵樹,她又猶豫了。
“杏疏,你讓他去!”
尹母咬了咬牙,她想不會那么巧的,這樣的暴雨往常也下過很多,怎么就能趕到這會兒出事了?
“他看看也就安心了,你讓他去!”
杏疏一臉震驚地回頭,什么情況?!
這里面肯定是有事兒啊!
下這么大雨,明眼人都知道不能去看,這怎么一個兩個的都勸爹往外跑?
杏疏見狀更不能松手了,雨水淋在身上泛起冰涼的寒氣。
她一把把斗笠戴在尹父的頭上,連攀帶爬地翻上尹父的后背。
“要走也行,帶我一個!”
“小孩子家家的,你去干嘛?!”
尹父急得聲兒都變調了,連拉帶扯地想把杏疏從背上放下來。
現在她知道,自己剛才到底在想些什么了。
她不是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孫悟空破開妖怪門洞,她是想自己是孫悟空,死死地盤在師父背上不下來!
杏疏被晃得頭暈,索性牢牢鎖住尹父的脖頸兒,腿從背后盤住他的腰,整個人就像個猿猴似的貼在尹父背上。
“你下來!”
“我不!”
“……”
年輕人:來叫三叔也許是個錯誤。
僵持了一會兒,杏疏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爹,雨越下越大了,咱們要不回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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